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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竟然不是做夢。竟然是真的!

心雅真的被找到了!

這是景簷在醫院醒來以後,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好消息!

他睜開眼睛,看見景皓坐在病床旁邊,正低著頭,慵懶而優雅地削著一個蘋果。他張了張嘴,嘴裏發出一點幹澀的聲音。

景皓聽見動靜,笑嘻嘻地盯著他的蘋果,說:“我削給我自己吃的,你是病人,不方便吃這種硬邦邦的水果,嚼著累。”

景簷一字一字緩緩問:“找到她了嗎?”張嘴的第一句話,問的還是他最關心的那個人。

景皓歪嘴一笑:“怎麽?我剛才說的話你都聽見啦?果然昏迷的人都有三分醒,我不告訴你,你是不是還不舍得醒?”

景簷聽景皓這樣一說,言下之意是真的找到心雅了,他心裏的巨石突然落了地。“她在哪兒?怎麽找到的?她現在怎麽樣?!”

景皓切了一塊蘋果邊吃邊說:“問這麽多,你要我先回答哪一個?她沒事,而且現在也在這家醫院。”

在醫院還叫沒事?我要去看她!

景簷翻身坐起來,掀開被子想下床,手背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還輸著液,手背上的針管差點移位。

“哎哎,你別激動,給我躺下!”景皓端起兄長的架子,“你先把自己顧好,都說她沒事了。”

景簷冷靜了一下,躺回**。

他自己也不願意麵對自己心慌意亂沒有方寸的樣子。

景皓又緩緩地說:“她這幾天被人綁架了!”

什麽?

被綁架了?!

景簷一聽,又激動起來,又想下床。但他還是忍住了,深吸一口氣:“誰綁架了她?她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景皓說:“綁架她的人現在已經被抓到了,也什麽都招了。聽說是因為前段時間她和柴樹恒的關係被推到風口浪尖上,仇家才會注意到她。不過你放心,現在她真沒事了,雖然吃了點苦頭,被關起來了,但是沒有大問題。”

景皓繼續對景簷解釋,心雅是在城郊白桐鎮的一座居民房裏被人發現的。發現她的人是鎮上的原住民,大家都管她叫三嬸。

三嬸家隔壁有一套常年空置的平房,平房的主人叫江琴。街坊鄰裏都知道,江琴還很年輕的時候,她丈夫就去世了。丈夫死了以後,江琴沒有再嫁,一個人母兼父職,獨力撫養孩子長大。

江琴的兒子江迪從小就很叛逆,是個非常令人頭疼的孩子。十五歲那年,他因為與人合謀盜竊被抓,進了少管所。

在少管所期間,以前從來不看書的江迪因為無聊而開始看書,並且漸漸地還喜歡上了看書。他在書裏麵找到了自己最喜歡的作者,奉他為人生的導師,對他說的、寫的一切都深信不疑,而那個人就是鬱圖。

鬱圖出入少管所采集資料的那段時間,江迪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積極主動地和他交流,他甚至以鬱圖為榜樣,想成為他那樣的作家。但可惜的是,江迪空有理想,卻沒有絲毫寫作的天賦。

離開少管所以後,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實現理想的江迪開始破罐子破摔,靠一些旁門左道營生。

江琴眼眼看兒子走上歧途,想把他拉回正道,但她靠自己的力量辦不到,她便希望兒子的偶像可以幫幫她。於是,她給鬱圖寫信求助,一連好幾封,交給少管所裏的一位教官,托他轉交。

然而,所有的信都石沉大海了,鬱圖沒有給過江琴任何方式的回複。

江琴苦苦地等,沒想到,有一天,她等來的卻是兒子酒駕肇事,撞死途人,自己也翻車墮江的消息。

屍體被打撈上來的時候,江琴便覺得,自己的生命也被這冰冷的江水一起帶走了。

其實,一直以來,江琴都覺得是她教子無方,兒子才會走入歧途。江迪一死,她甚至覺得,正是因為她的教子無方,才把兒子推到了絕路上,她認為她自己也是間接殺死兒子的凶手!

有了這樣的念頭之後,江琴崩潰了。

她無法接受自己成為間接的凶手,她必須找到另外一個理由來稀釋她的愧疚和自責,才能減輕痛苦。

於是,她想到了鬱圖。

那個高高在上的作家!如果他肯拉我兒子一把,我兒子也許會聽他的,從此學好,找到新的人生目標呢?!

是的,就是他!鬱圖!是他的冷漠無情害死了我的兒子!

他也是幫凶!

江琴這麽想著,果然發現自己內心的愧疚和自責減輕了。當痛苦轉化成仇恨,被仇恨遮蓋,而痛苦就腐爛在心裏,至少,從表麵來看,她的人生得到救贖了,她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這幾年,江琴一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與人交流,終日沒有笑容,她活著,卻像死了。

她活得像行屍走肉,她每天都在想,我有今天,都是拜那個作家鬱圖所賜!

活在對別人的仇恨裏,往往比活在對自己的自責裏更加容易。而江琴的仇恨,在她看見心雅和柴樹恒的消息時,終於達到了頂峰。

三年前,江琴被白桐鎮造紙廠的老板無理由辭退,在一位親戚的幫助下,她在城裏租了房,找了份超市收銀員的工作。

她租的房子就在天福苑,直到幾天前,她都一直住在天福苑裏。

柴樹恒打虎事件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本地的報紙都有報道。有一天江琴下班回家,因為沒有零錢搭公交,便買了一份報紙,換一點找零。就那樣,一向不愛看報紙的她看見了那篇報道。

報道中說被柴樹恒勇救的那個幸運女孩是作家鬱圖的女兒,江琴拿著報紙的手突然抖了起來。

她抓著報紙的兩隻角,報紙被她捏得發皺變形。

她幸運?她就能死裏逃生?

那我的兒子呢?!

誰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為什麽就那麽苦命?為什麽就沒有人願意救他,拉他一把?

江琴惡毒怨念,回到家中,打開臥室裏那台蒙塵的舊電腦,上網試著搜索有關鬱圖女兒的消息。

她想看看那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憑什麽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

江琴發現,才二十出頭的鬱心雅現在就已經是個頗有名氣的網絡作家了,還被很多年輕的孩子當成學習的榜樣。網絡上有一些關於她的訪談,她自信、健康、積極,前途無限,可這些在江琴看來,都是那麽的刺眼,她希望看到的是鬱圖的女兒也跟她的江迪一樣,遊手好閑,不走正途,沒有未來。

那天的江琴坐在電腦前麵再一次崩潰了。她想她的兒子,她更恨姓鬱的兩父女!

以前也不是沒有想過報複鬱圖,隻是,江琴不知道自己這樣一個沒錢也沒權的鄉野婦人可以怎樣去報複別人。直到那一天,當她盯著電腦屏幕上心雅的照片,照片裏的女孩挽著自己的父親笑容天真爛漫,她終於想到了。

既然鬱圖害自己失去兒子,那自己也要讓他嚐嚐失去女兒的痛苦!

景皓繼續對景簷說道:“其實也怪我,一開始江琴以傾訴者的身份給心雅發私信,說她同時關注了心雅的個人賬號、和我的‘人海浮生’的賬號,知道心雅最近在幫我打理‘人海浮生’,四處做街頭采訪,她很想說出她自己的故事,希望心雅可以采訪她。本來心雅是有顧慮的,畢竟是網絡上的陌生人,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真的有心,還是想圖謀什麽,所以她沒有答應。”

“但是那天我批評了她,說她接連采訪的幾個大學生談論的內容都有點膚淺,過於矯情了,她大概是太急於想做出成績給我看吧,再加上剛好那天……江琴在私信裏暗示她,說什麽……沒有人理會她的痛苦,她感覺被這個世界拋棄,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所以心雅就改變主意了。”

心雅看到江琴那幾條暗示性的私信,正好是她從柴樹恒家裏拿了合同出來的時候。

看江琴說找不到生存的理由了,她有點擔心她,便立刻回複了她,說了一些開解安慰她的話。

江琴收到回複,趁熱打鐵,懇求立刻見到心雅,並把見麵的地點約在了天福苑附近的一個餐館。

因為餐館是公共場合,心雅便答應了赴約。

見到江琴本人,見她舉止從容大方,慈眉善目,笑容也很可親,心雅的戒心才慢慢地放下了。

隻是她不知道,那天是江琴在兒子去世後的這些年裏,僅有的一次露出笑容。

那是魔鬼的微笑。

笑容背後是一把磨好的尖刀,是一排想把她生吞活剮的獠牙,是一顆預備炸到她粉身碎骨的炸彈。

心雅剛到餐館,江琴便很大方地讓她給自己拍照。

拍完照,江琴剛準備開始她的講述,突然竟一臉蒼白,滿頭冷汗,手腳都在抽筋發抖。

心雅一問,江琴才說,她的心肺功能常年不穩定,每天都得按時吃藥調理,但今天因為趕著來見她,把吃藥這事兒給忘了。

心雅看出江琴是真病,不是裝的,這種時候她也不忍心丟下她不管,隻好送她回家。

她無法想象,江琴為了取信於她,裝病裝得足夠逼真,在來見她之前,竟然故意吃了一些過期藥,她的反應,其實是她濫用藥物的反應。江琴破釜沉舟,無論如何都要把心雅騙到家裏。

心雅一進家門,江琴就用她事先藏在門背後的哥羅芳捂住心雅,把她弄昏了,然後再把她五花大綁,關在衛生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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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雅慢慢地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坐在潮濕的衛生間裏,兩條腿被粗厚的皮繩一圈一圈捆著,雙手也被反綁在背後。江琴還用了一條結實的狗繩套在她脖子上,把她像狗一樣跟窗戶上的鋼條連在一起。

她再一看,江琴悄無聲息地坐在衛生間的門邊上,背靠著門框,仰著頭,兩眼發直地瞪著天花板。

江琴眼睛紅腫,滿布血絲,那裏麵有一種狠光,仿佛是一匹吃人的野狼在麵對獵物時所透露的凶惡與貪婪。

但是,在那種狠光裏交雜著的,還有很深的絕望。

就像什麽呢?

就像坐在門口的並不是一個活人,而是由一層皮膚包著一具骨架組成的傀儡,她的身體裏麵什麽都沒有。

沒有血肉,更沒有靈魂!

隻有無盡的空洞,無盡的黑暗,無盡的人間地獄。

那樣的江琴和在餐廳裏溫和開朗的她簡直判若兩人。心雅戰戰兢兢地喊了她一聲:“江阿姨?”

江琴聞聲,機械地扭過頭,用她裝著深黑地獄般的眼睛盯著心雅,沒說話。

心雅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慌亂,問:“你這是幹什麽?”

江琴無力地垂放在身體兩側的手動了一動,隨著她手的動作,心雅才注意到,她的左手竟然拿著一把軍用刀。

她用刀尖在地上劃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音。“其實不痛的啊!”她說。

她什麽意思?心雅沒聽懂。

江琴不停地搖頭:“我怎麽下不去手呢?江琴,沒用啊你真!沒用,真沒……怎麽就下不去手呢?很容易的,是吧?是吧你說?”她說話時快時慢,顛三倒四,但心雅終於還是聽明白了。

她?……她想殺了她?!

這念頭從腦海裏一冒出來,心雅本來就緊張的情緒幾乎不能自控,她臉色煞白,身體都開始發抖。

就在這時,江琴突然拿起軍刀,在她自己的胳膊上劃了一刀!

“啊——”

心雅尖叫出聲。

被鋒利的刀刃割得鮮血直流的那個人卻一聲不吭。

江琴丟了軍刀,捂著傷口,表情比哭還難看,說:“就這麽簡單呀……”她直勾勾盯著心雅,“就這麽簡單我還下不去手!”

她說著真哭了,但一邊哭又一邊笑:“你看你,多水靈的孩子啊……你比我兒子聽話多了,都不到處亂跑的,就乖乖在家裏。”

鮮血已經順著江琴的手臂流到了手指上,她的手指就像塗了紅色的指甲油。

她愛憐地用帶血的手去摸心雅的臉,像母親撫摸自己的孩子。血也糊在心雅的臉上,心雅霎時有一種想嘔吐的惡心感。

但是,更多的還是恐懼。和瘋子同處一室的恐懼。徘徊在死亡邊緣的恐懼!

她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過了一會兒,江琴緩緩地站起來,居高臨下表情麻木地看著心雅:“孩子,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江琴是把她帶回白桐鎮了,就是三嬸發現她的那座舊屋裏麵吧?”景簷推測著問道。

景皓點頭,說:“對!但還不光是這樣……”

舊屋的客廳三麵都是牆,隻有一麵有門窗。江琴買了水泥和磚塊,打算自己在客廳裏砌一堵牆,製造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把心雅活埋在裏麵。

前兩天江琴還會給心雅飯吃,給她水喝,有時候是發臭的饅頭包子,有時候是她吃剩的稀飯。粗暴地扔在心雅身上,不解開她的手腳,叫她能吃就吃,不能吃就等著餓死,反正等牆砌好了她也是要死的。

這樣安安靜靜地死,不會見血,就不存在殺不下手的問題了,江琴為自己的殺人計劃感到很滿意。

心雅躺在一個剛好和她的身體等寬的空間裏,眼看著那堵牆慢慢地加高,牆後麵露出江琴慘白邋遢的臉,她覺得她就像窺視著她的幽靈一樣,猙獰可怖。江琴可以連續七十二個小時不睡覺,不停地砌那麵牆,牆越高,心雅就越感到呼吸困難,心跳加快,頭暈目眩。她從來沒有那麽害怕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體上的不適反應到底是真的來自生理,還是來自心理上的恐懼。

就那樣,心雅眼看著牆越砌越高,最後隻剩下不到一平米的缺口了,她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哭著哭著,缺口那裏幽幽地移來一雙眼睛。

江琴因為長時間沒睡覺,雙眼紅腫,滿是血絲,這令她的眼睛看起來更像鬼魅怨靈的眼睛了。

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說:“你哭什麽呀?我不是說了嗎,別害怕,我不會留下你一個人在這裏的。我會陪著你,我還要在牆外麵添一個很漂亮的壁爐,冬天點上火,你就不冷了,對吧?壁爐上再放些花草,還有小玩具,都陪著你。你呢,就陪著我,代替我的江迪陪著我。”

砌牆的時候,江琴已經把她和江迪的事都告訴心雅了。她又說:“還不都怪你爸爸,害得我兒子沒了。那他賠我一個女兒,也很公道,對不對?”

心雅還是說不出話。

隻是哭,歇斯底裏地哭。

她每天都在試圖掙開綁住她的繩索,手腕上的皮膚磨紅了,磨破了,到她終於掙開繩索的時候,江琴填上了牆上的最後一塊磚。

心雅的世界隻剩下一條長五米、寬不到一米的黑暗縫隙。

她死命地拍打牆壁,聲嘶力竭呼救,隔牆卻隻聽到隱隱約約的電視聲,還有江琴幽幽地哼歌的聲音: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

心雅漸漸地感覺到呼吸困難,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不知道時間到底過了多久,她懷疑自己已經產生瀕死前的幻覺了,她依稀聽到有人在和她說話,問她是誰。她想,我是誰啊?我已經絕望到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了吧?

但那並不是心雅的幻覺,問她話的人就是住在隔壁的三嬸。

江琴雖然如願以償,折磨了仇人的女兒,但是,她並沒有因此喜悅振奮,精神狀態反而越來越差。那天,她出門到鎮上買東西,走的時候卻忘了鎖門,剛巧三嬸路過,看見她家大門隙開了一條縫,以為她在家,就想去找她聊天。

三嬸進屋找了一圈,看不到江琴,剛準備離開,卻聽到客廳的牆後麵發出了一點微弱的人聲。

而就在三嬸找人來撬開那堵牆的時候,警察也查到了心雅的社交賬號,剛剛鎖定江琴發的私信為可疑私信。

得知心雅獲救,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醫生說這女孩是命不該絕,如果再晚一點點,哪怕半小時,她也許就回天乏術了,大家都說她是有後福的人。

那邊廂,景皓給景簷解釋心雅的遭遇,這邊廂,心雅躺在病**,回憶起自己那幾天的經曆,依然心有餘悸。

她盯著病房牆上的日光燈管,眼神渙散無力。過了一會兒,一陣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她定了定神,扭頭一看,柴樹恒正抱著一束鮮花,小心翼翼地從門縫裏探出頭來。

心雅獲救以後,這是柴樹恒第二次來看她。

第一次他帶了鮮花和水果,這一次,除了鮮花和水果以外,他還拎了一碗熱乎乎的皮蛋瘦肉粥。

兩個人已經沒有了初次相認的時候那種生疏拘謹的感覺了,柴樹恒很嫻熟地把花瓶裏插著的舊花拿掉,扔進垃圾桶,換上新鮮的清水以後,便開始把今天帶來的花一邊整理一邊插進花瓶。

心雅看他似乎很上手,問:“插花你也會?”

柴樹恒聳肩說:“不會,隨便插的。你還不知道我最拿手的是什麽。”

“是什麽?”她問。

他一臉無奈:“大概就是跟在嗷嗚屁股後頭,把它滿地亂拉的狗屎給撿走吧。”

心雅被逗笑了,柴樹恒看著她,問:“心情好點了嗎?”

心雅故作輕鬆說:“大難不死,我心情哪有不好的?”柴樹恒撇嘴:“可是你爸說你看起來不太好。”

“他那是太擔心我,擔心多慮了。”心雅又問,“你見過我爸了?”

柴樹恒說:“上次來看你,走的時候正好碰見他。今天來之前,我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順便聊了幾句。”

他又補充:“鬱老師還記得我。”在少管所的時候,所有的孩子都管鬱圖叫鬱老師。

心雅說:“我爸這人,記性特別好。”

柴樹恒又問:“心雅,我好像還有點細節沒弄清楚,警察找到你的包,可是包裏麵怎麽沒有我給你那份合同呢?”

心雅回憶道:“那天,我記得江琴怕別人通過手機信號找到我,就翻了我的包,把手機關了,還丟進了水盆裏。她是翻包的時候先就看到了那份合同,扯出來扔地上了,現在合同應該還在她天福苑的租屋裏麵。”

柴樹恒問:“她把你的包扔在天福苑附近,是故意想混淆視聽吧?反正她已經計劃把你帶回白桐鎮了。”

心雅點頭:“我猜也是這樣。其實江琴並沒有很嚴密的計劃,她隻是被仇恨衝昏了,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如果不是她大意,三嬸也不會發現我了。”

心雅又想到了什麽,說:“我問過我爸爸,當年他根本就沒有收到過江琴寫的信,我們都懷疑是那位教官在敷衍江琴,我爸爸自從不再去少管所了以後,他也沒有再見過那位教官了。”

柴樹恒認真地說:“我相信鬱老師要是知道江迪的情況,他也不會連一封信都吝嗇回複了。”

他又說:“連他的女兒這麽熱心,更何況是他?”

景簷輸完液,走到心雅住的病房門口,聽到的就是這樣一句話——“連他的女兒這麽熱心,更何況是他?”

接著,病房裏傳出了女孩輕輕的笑聲。

景簷的腳步停住了。

還能再聽見她的笑聲,這是何其美妙的一件事情啊!

這笑聲和他隻隔了一道門,卻像隔了山海,隔著重關,他奔著她而去,現在,他終於抵達了。

得知她到鬼門關前徘徊了一趟,他好像也跟著她經曆了這場生死大劫。

這一刻他多想激動地衝進去,哪怕別人會覺得他誇張矯情,但他也真的很想緊緊擁抱一下她。

感受到她是真實的,安然無恙的,他心裏就踏實了。

剛才他走得那麽急,為了找她的那兩天熬出來的病,還有他複發的日照性皮炎,都顯得無足輕重了,他巴不得可以立刻飛到她身邊去,但現在,他站在她的病房門外,卻停下了腳步。

他靜默地站著,微微低著頭,聽裏麵的人說話。

柴樹恒誇了心雅,心雅有點不好意思,說:“其實,當年如果換了是別人,看到你寫的信那麽誠懇,也會忍不住想回複你吧?”

柴樹恒說:“那可不一定。”

心雅笑笑說:“怎麽說這次都輪到我謝你了。”

柴樹恒說:“但我其實根本沒有幫上忙。”

心雅說:“你有啊!不是每一個跟公司有合約的藝人都敢在微博上隨便發和自己的私生活有關的內容吧?”

門外的景簷有點聽不明白。

但再聽下去他就明白了。那天,他找柴樹恒問心雅的行蹤,柴樹恒得知心雅失蹤,第二天便利用他公眾人物的身份,發表了一篇網絡尋人啟事,希望借助廣大網友的力量,尋找他的救命恩人。

——“在景樂城老虎襲人事件當中,我救的是她的身體。但在多年以前,她對我的開導和陪伴,拯救的卻是我的靈魂。沒有她,就沒有現在這個積極麵對生活的我。沒有什麽比拯救一個人的靈魂更偉大更高尚,更值得銘記和感恩了吧?!而相比之下,我所做的,無論是什麽,都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

柴樹恒的這段發言,引來了無數網友的點讚,大家也都紛紛幫著他轉發尋人。微博發布以後,短短的半個小時,轉發量就已經達到了一萬,並且後來還一直在以很快的速度增加。

雖然最後心雅獲救並不是因為柴樹恒的微博,但他這份努力和心意,心雅想不感動也是不行的。

一個連聲致謝,一個謙虛推辭,而景簷作為局外人,站在門外走廊的陰影裏,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柴樹恒把皮蛋瘦肉粥從袋子裏拿出來,摸著碗邊試了試溫度:“快涼了,想不想吃都吃點兒吧,就當給我個麵子?”他一手遞碗一手遞勺,“我可是特別叮囑老板給你多放了很多香菜。”

心雅看柴樹恒遞粥的時候上身微微後仰,好像打算跟手裏這碗粥保持距離,她試探著問他:“你討厭香菜?”

柴樹恒實話實說:“的確不能理解你怎麽愛吃香菜。”

心雅俏皮地說:“因為人家是香菜,很香啊。”

柴樹恒嫌棄得更明目張膽了:“恕難苟同!”

心雅揭開碗蓋,開始吃粥。

柴樹恒坐在旁邊,偶爾和她閑聊幾句,有時也不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她。她吃得太急被嗆到,不停咳嗽,柴樹恒就給她拍背順氣。

病房裏的畫麵和諧而溫馨。

景簷徹底地感覺到自己是多餘的了。已經放在門把上的手慢慢地收了回來,他悄悄轉身離開了。

回到病房,景皓走過來問他:“這麽快就回來了?沒見到她?”

景簷淡淡地說:“見了。”

景皓看出景簷有點落寞,但他沒有追問什麽,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肚子餓了,我出去吃點東西。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帶?”

景簷說:“隨便吧,都行。”剛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麽,改變了主意,“給我帶一碗皮蛋瘦肉粥吧,多加點香菜。”

景皓挺吃驚,問:“香菜?從小到大你最討厭香菜了,什麽時候變了胃口,我怎麽不知道啊?”

景簷輕輕地說:“就是突然想吃了。”

過了一個小時,景皓給景簷買了加香菜的皮蛋瘦肉粥回來。

粥麵上綠油油的香菜堆得像小山一樣高,景簷把它們拌進粥裏,試探般地吃了一口。

他邊吃邊回想自己上幼兒園的第一個星期,有一天午餐,園裏的廚師做了紅燒排骨,加了香菜調味,他隻吃了一口,就鑽到桌子底下作嘔。從那以後,任何跟香菜沾邊的食物他堅決不碰。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早已經不記得香菜是什麽味道了,而現在,他吃了他人生裏的第二口香菜,沒想到反應和第一次完全不同,他不但能接受香菜的味道,甚至覺得香菜其實挺好吃的。

他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趕緊又舀了一勺帶香菜的粥放進嘴裏。

嚼著嚼著,他嘴角輕輕一勾,露出滿意的笑容。

想到某人剛才輕輕歪著頭,噘著嘴,有點可愛地說,“因為人家是香菜,很香啊”,他笑得更開心了。

景皓去洗手間了,空曠的病房裏隻剩下景簷一個人。他坐在沒有陽光直射的暗角裏,像上演一套默片,大口大口地吃著粥,臉上始終掛著優雅卻又有點強加的笑容。

§

醫生很快就同意心雅出院了。

雖然被關那麽久是吃了不少苦,但是,心理上的折磨更大於生理,心雅的身體狀況並沒有大問題。

反而是景簷的情況比較嚴重一點,每次日照性皮炎發作,沒有一個星期的臥床休息,和至少半個月杜絕室外活動,是好不了的。

景簷請了假,沒說具體原因,同學都隻知道他生病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心雅從景皓那裏聽來這個消息,才知道景簷原來和她住在同一家醫院。景皓發現心雅竟然不知道景簷住院,想起景簷那天說探望過她,兩人的口供竟然對不上,他感到很疑惑,但也沒有多嘴。

周六那天,心雅帶著鮮花和果籃去醫院探望景簷。

景簷麵對心雅,由始至終都沒提自己發病的原因是為了找她。

柴樹恒為了找她,那麽大張旗鼓,力排非議,儼然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豪氣。可是自己呢?自己卻經不起一點苦累,病懨懨地躺在這裏?

他簡直太鄙視自己了!

說什麽喜歡她,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她,他真的有這個本事嗎?!

心高氣傲的景簷生平第一次對自己感到失望。第一次懷疑自己連為喜歡的人做點什麽都做不到。

他從未感到如此挫敗,雖然心雅能來看他,他很高興,但始終心事重重,有點強顏歡笑待人。

心雅看出景簷心不在焉,以為他是因為身體狀況不好,需要休息,便沒有久做停留,離開了醫院。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心雅接到柴樹恒打來的電話。

近來柴樹恒的人氣上升很快,公司趁熱打鐵,準備安排他和幾位前輩一起參加一個綜藝節目。

雖然和幾位前輩相比,他還隻是個小配角,但這總歸是他第一次上綜藝,不免有點小激動。他跟公司要了幾張入場券,打算送給親戚朋友。他想給心雅一張,留給她的是第一排正中間最好的位置。

心雅考慮了一下,答應捧場。

第二天,柴樹恒自己很忙抽不開身,就托經紀人替他把入場券送到了心雅手上。

綜藝是半直播的形式,心雅看了看入場券上的日期和時間,下周六晚上八點。據說觀眾需要提前到場,節目組會有專人給大家講解一些需要特別注意的互動安排和即場反應。周六那天,心雅便提前一個小時到了現場。

節目現場,心雅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兩名工作人員各自抱著一盆紅掌從前麵經過。她聽到旁邊有人指揮說:“麻煩放到木橋左邊,假山前麵,還有那些蘭草也都要搬過去。謝謝了!”

聲音很熟悉,心雅吃驚一看,那不是丁承嶼嗎?

丁承嶼致完謝,目光不經意地一掃,也發現了心雅。他主動走過來,心雅起身迎上:“你換工作了?!”

丁承嶼溫和地笑了笑,說:“那也得你小叔肯同意才行啊。”

他解釋說:“他們這期節目現場是參照古典園林來布置的,所有的綠植都是跟我們花圃訂的,我們還要幫忙布置一下現場。”

“哦,原來是這樣。”

“就我和小檀、威爾來了,節目組的人也都在幫忙。”

“那我不耽誤你做正事了。”

丁承嶼多嘴問:“看不出來你也追星啊?”

心雅笑著說:“我是來捧一個朋友的場。他第一次上綜藝。”

四位藝人裏麵,隻有柴樹恒符合第一次上綜藝這個條件,丁承嶼好奇問:“柴樹恒是你朋友?”

心雅吃驚:“你也認識他?是因為之前的打虎事件?”

“打虎事件?”丁承嶼平時生活清淡,大多數時間都在侍花弄草,兩耳不聞窗外事,景樂城老虎襲人的風波他並不知道。他詫異地看著心雅,“你忘了?”

“忘了什麽?”心雅不解。

“在聊什麽呢?”丁承嶼正想說話,卻被人打斷。湯芷沅穿著有複古祥雲圖案的緊身抹胸、拖地的大擺長裙,小心翼翼提著裙擺,慢慢地走過來。

心雅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她,而且見她這一身打扮,臉上還化著濃妝,似乎是要登台演出,她更意外了:“湯圓?”

湯芷沅俏皮一笑:“嘿嘿,好巧啊心雅!”

丁承嶼主動替湯芷沅解釋:“剛才就想告訴你的,今晚湯圓給柴樹恒伴舞。”

“伴舞?”這就難怪丁承嶼會認識柴樹恒了,心雅不無驚訝,“湯圓不是在景樂城上班嗎?”

湯芷沅歪著腦袋說:“我兼職呀。”

丁承嶼補充說:“是呀,這家夥,亂七八糟的兼職可做了不少,你都想象不到她還會做什麽。”

湯芷沅輕輕地掐了一下丁承嶼的胳膊:“昨天不是還誇我勤奮全能而且生活有趣嗎,現在怎麽不誇了?”

丁承嶼被掐笑了,看了湯芷沅一眼,眼神裏的寵溺藏不藏不住。

心雅看他們這麽親昵,不禁想起了自己在景皓車裏看到的那一幕,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這時,導演要求觀眾各就各位,湯芷沅也要去後台準備了,大家各有各忙,散開了。

小橋流水,假山庭院,布景終於完成。二十分鍾後,節目正式開始。

三位主持人和五位嘉賓都穿著漢服,以搞笑的方式登場。

心雅還跟經紀人要了一張印著柴樹恒名字和頭像的手幅,柴樹恒一做自我介紹,她就高舉著手幅,跟幾個粉絲一起大喊他的名字。雖然柴樹恒的粉絲數是最少的,但粉絲們的熱情卻是最高漲的。

柴樹恒站在台上,看到心雅像個傻乎乎的小猴子似的,肢體略不協調地高舉手幅,因為太過用力呐喊而把小臉漲得通紅,他想,她真不適合幹這種事情,平時一貫文靜內斂,現在卻非得把自己往活潑外露上擰,扮成一個為他瘋狂的無腦分子,他覺得她有點滑稽。但是,是滑稽而可愛。

她此刻身上散發著的不協調是因為他,這就已經令她比在場每一個女生都可愛了。

她好像比全世界的女生都可愛。

柴樹恒這樣想著,嘴角輕輕一勾,賞味地一笑。

遊戲環節之後,輪到藝人們做現場表演了。柴樹恒準備的節目是演唱他即將發行的一首新單曲。

前奏響起,燈光漸暗,伴舞的女孩魚貫上台。心雅看到了湯芷沅。

湯芷沅無疑是好看的,凹凸有致的身材,嬌俏的臉龐,她永遠像一條美人魚,站在人群裏,最亭亭玉立。

舞台右側的一個角落裏站了幾個工作人員,丁承嶼也在其中。

心雅遠遠地望了望,丁承嶼的視線沒有離開過湯芷沅。她走位到哪裏,他的眼神就跟到哪裏。

他真的跟宋淮蕭很不一樣,宋淮蕭說過他就喜歡心雅的恬靜淡然,像湯芷沅這樣俏皮嫵媚的女孩,宋淮蕭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那時他隻會皺著眉頭說對方不是他的那杯茶,心雅還記得他說,弱水三千,他隻取一杯清水飲,而她就是他的那杯清水。他說,人啊,這輩子可離不了清水,那是跟空氣、陽光一樣重要的東西呢。他摸著她的頭問:“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了嗎?”

她紅著臉害羞得連話都不知道怎麽接了,就一直傻笑。

然後他突然打了個響指,喊:“壞了!”

她被他嚇了一跳,笑容一收:“怎麽了?”

他昂首挺胸說:“我可能魅力太大,把一個小姑娘給迷成傻子了!”

心雅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主編大人,你魅力不大,但是自我膨脹的本事最大。”

……

一想到宋淮蕭,心雅霎時覺得心裏泛甜又泛苦,不禁走了神。突然,舞台上傳來的一聲尖叫打斷了她的思緒……

這聲尖叫響徹了整個活動現場,觀眾席**了,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也有點手足無措。

歌還沒有唱完的柴樹恒表演被打斷,尷尬地站在台上。

心雅一看,隻見提著裙擺旋轉的湯芷沅身體還由於慣性繼續旋轉著,她上身穿的那件抹胸沒有肩帶,是後扣式的,此刻,抹胸後背的搭扣不知道怎麽鬆脫了,抹胸滑落,湯芷沅的半個胸都露在外麵。

她腳一崴,人往地上一撲,身體朝下,埋頭抱胸,又尖叫了一聲。

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柴樹恒趕緊背過身去,不去看湯芷沅。

湯芷沅全身發抖,哭泣不止。

雖然是半直播的節目,但恰好柴樹恒這段表演是直播的,即便攝像師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轉移鏡頭了,但湯芷沅出醜的前幾秒還是被播了出去。

心雅離湯芷沅很近,她看大家似乎更急於維護現場,反而忽略了保護當事人,她趕忙站起來,手在舞台邊緣一撐,爬了上去。她跑到湯芷沅身邊的同時,丁承嶼也不顧工作人員的阻攔衝上舞台,脫掉自己的外套,裹住瑟瑟發抖的湯芷沅。他們一起扶起湯芷沅,帶她去了後台。

前台,場麵很快就被控製住,節目繼續。

後台,湯芷沅坐在化妝間裏,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心雅和丁承嶼安慰她,但他們越說她越哭。

過了很久,他們聽到主持人說本期節目結束,湯芷沅擦擦眼淚站起來,說:“這是穎姐的私人化妝間,她要回來了,我不能留在這裏,我回家了。”

丁承嶼急忙也站起來:“我送你!”

湯芷沅想著自己剛才在那麽多人麵前也包括他麵前出醜,對著他還是很尷尬,便說:“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丁承嶼待湯芷沅一向小心翼翼,非常遷就,她開了金口,他不情願也得照做:“那我叫輛車送你。”

“不用了,這外麵很多車的。”湯芷沅有氣無力,把外套塞還給丁承嶼,轉身就走。

心雅安慰丁承嶼:“別擔心,她緩緩就好了。”

§

柴樹恒和兩位男主持共用一個臨時化妝間,男主們持卸了妝,換上便裝以後,都各有各忙,離開了。柴樹恒坐在梳妝台前,埋頭給心雅發信息:你在哪兒?已經回家了嗎?想請你吃宵夜。

心雅回複:時間不早了,我爸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家,已經來接我了,所以我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

柴樹恒不無失望:為什麽我感覺請你吃飯這件事情都快成咱倆之間一個過不去的坎了呢?

再附加一個賣萌偷笑的表情。

心雅回複:一定有機會的。她也回他一個同樣的表情。

柴樹恒正尋思還想說點什麽,有人進來了。他聽到開門聲,朝門口一看,經紀人瑞秋穿著香奈兒的套裝進來了。

長流蘇的耳環隨著她的走動一前一後搖晃著,非常惹眼。她對柴樹恒微微一笑,說:“你馬上又要成話題人物了。”

柴樹恒放下手機,單手支著頭撐在化妝台上,笑眯眯地望著瑞秋:“你說這次的話題熱度能持續多久?”

瑞秋自信地說:“你希望多久,我就可以安排人給你運作多久。”

柴樹恒的優雅顯得有點故作:“瑞秋姐,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瑞秋笑了笑說:“哎,你要是紅不起來,那才叫不好呢。話題嘛,你不能幹等著,你得自己造。”

柴樹恒點了點頭:“也對。”他把身體轉向鏡子,開始卸妝。

瑞秋坐在背後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拿出一根煙點上。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他們聊天的時候,化妝間有一扇沒有完全合攏的窗戶,窗戶外麵站著一個手拿外套的年輕人。

丁承嶼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之後,正好路過房間外麵。

他安靜地站在那裏聽著。

忽然,走廊上的燈閃了幾下,噗的一聲,燈絲斷了,燈滅了。

黑暗是比黑夜更深一層的降臨,丁承嶼站在黑暗的黑夜裏,漸漸地,竟然有一種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處的恍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