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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去鬱家花圃看望小叔是臨時決定的。這段時間,花圃的生意清淡,員工們都挺悠閑,一早起來,懶洋洋地做了些簡單的活兒,有人突然提議中午吃火鍋,鬱政就叫小胡去準備了。
心雅到花圃的時候,鍋裏的紅湯正燒得咕咚咕咚響。
辦公室外麵的院子裏放了一張大圓桌,圓桌上擺著各種涮菜。八個人圍著大圓桌,邊吃邊聊,好不熱鬧。
鬱政最先發現心雅來了,放下碗筷蹭的站起來:“小雅?你這鼻子可真靈,來得正是時候呀!”
男士們本來褲腿都卷到了膝蓋上,有人還脫了上衣,蹲在凳子上麵吃,大家一看心雅來了,趕緊都坐得端端正正,整理儀容。隻有一個人不用臨時整理也衣冠整齊,坐姿端正,心雅側頭看了看他,跟他打招呼:“嗨。”
丁承嶼笑著回應,說:“你今天有口福了。”
丁承嶼挨著鬱政坐,小胡從屋裏端了一張凳子出來,正好放在兩人中間,心雅坐下,小胡又去給她拿碗筷。
碗筷擺好,鬱政趕緊給心雅夾菜。“來來,小雅,先吃條魚。這可是你小叔我親自去魚塘裏釣的,可鮮嫩呢!”
鬱政夾菜夾個不停,不一會兒,豈止是魚,還有各種蔬菜、肉丸子,在心雅麵前堆了滿滿一碗。
她吃得津津有味,跟大家有說有笑。
吃到一半,心雅盯著鍋裏咕嘟咕嘟翻滾的紅湯,突然覺得那一鍋湯好像一分為二,接著又二分為四了。眼前光影交疊混亂,她猛地感到頭暈,腦子裏仿佛突然填進了一個氣泡,氣泡發脹,撐得她的腦袋像要炸開了。
她手一抖,放下碗,沒注意碗底隻挨到了桌子邊緣,嘩啦一聲,碗掉在地上,碎成幾片油膩膩的白瓷。
丁承嶼趕緊扶著她:“心雅,你沒事吧?”
“小雅,這是怎麽了?”鬱政看心雅臉色發白,也很擔心。
心雅怕掃了大家的興,強作平靜,緩緩地站起來,說:“沒事,我去個洗手間,你們先吃。”
她慢慢地走向洗手間,整個過程裏麵,腦海裏似乎不斷地在閃回一些畫麵,但是,那些畫麵全都很模糊,沒有一幅是她能看清楚的,就好像她無法自控地在回憶一些事情,可又說不清到底回憶的是什麽。
她頭重腳輕地走進洗手間,手撐在洗手台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不停深呼吸,心跳加速。
過了好一會兒,心跳總算慢慢地緩下來了,頭疼欲裂的感覺也有所減輕。
她用冷水拍了拍臉,對鏡整理了一下,門外傳來丁承嶼的聲音:“心雅,你還好嗎?”
心雅開門出去,丁承嶼站在外麵:“好點了嗎?”
她點頭說:“嗯,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沒睡好,還是最近天氣開始熱了,提早中暑了。”
她又說:“回去吧,小叔釣的魚那麽鮮,我還沒吃——”“夠”字已經到了嘴邊,她突然又感覺腦袋像要炸裂了,頓時說不出話,連站都站不穩。她急忙蹲下去,抱著膝蓋,大口喘著粗氣。
丁承嶼慌忙地把心雅抱上車,開車送她去醫院。
心雅坐在副駕駛,頭痛欲裂。緊緊地抿著嘴,閉著眼睛,額頭抵在窗玻璃上,似乎借著玻璃上的涼意,能讓自己冷靜一點。
丁承嶼一邊開車,一邊不時地觀察她,叫她忍一忍,他已經挑了最近的路,用最快的車速在往醫院開了。
過了一會兒,心雅的頭疼再一次緩下來了,心跳也沒那麽亂了。
她開始注意窗外倒退的街景,那些流動的光影仿佛是時間的具象,進入她的視線,她的大腦裏麵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填充。
一點一點,由慢到快地填充著。
前方出現紅燈,丁承嶼減速停車。心雅猛地打了個激靈,坐直身體,鬆了一口氣。“別去醫院了!”
“啊?”丁承嶼摸不著頭腦,一臉驚愕。
這時候,所有的不適感都消失了,心雅感覺自己又生龍活虎了。她說:“我想我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她眼神堅定地看向丁承嶼:“我們不用去醫院,去找景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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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心雅感到震驚不已的是,被排山倒海的不適感狠狠折磨了一頓之後,消失的記憶竟然回來了。她終於知道那天在紅磨坊天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終於知道自己是怎麽受傷昏倒的了。
原來,那天,當她和景簷穿過樓梯間,趕到天台門口的時候,隔門已經隱隱約約聽到程年和柴樹恒的爭執了。
景簷本來正想推門出去,卻冷不防聽到天台外麵有人說了這樣一句話:“這些東西都是從幻世之境裏來的,對吧?”
那一刻,景簷推門的動作猛地一頓,他下意識地把手縮了回來。他和心雅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交換了一個眼色之後,他們便沒有著急現身,而是小心翼翼地偷聽著門外的動靜。
從程年和柴樹恒的對話裏,他們大致拚湊出了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就如他們懷疑的那樣,程年和柴樹恒其實很早就有瓜葛了。
柴樹恒的爸爸柴逸就是那位神秘的手表買家,甲先生。
這是程年順藤摸瓜查出來的。
當初湯芷沅為程年找手表,柴樹恒將手表據為己有,程年一邊覺得事有蹊蹺,一邊也想調查這個柴樹恒,把手表拿回來。可是沒想到,陰差陽錯地,他竟然發掘到了更多柴家父子背後的秘密。
柴樹恒的爸爸柴逸是科研所的一名物理學家,工作之餘,他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鑒賞和收集明清兩代的古董家具,因而還結識了一批和他有同樣興趣的古董愛好者,一位名叫岑言的大學教授就是其中之一。
有一天,岑言神秘兮兮地告訴柴逸,自己手裏有一件稱得上是稀世奇珍的寶貝想低價轉賣給他。
但是,岑言所謂的低價一點都不低,那隻是一個外表平平無奇的青花瓷枕,他竟然要價三百萬。
柴逸覺得岑言太荒唐,當場拒絕。
然而,岑言軟磨硬泡,說服了柴逸給他機會展示枕頭的妙用。體驗之後,柴逸迅速地改變了主意。他花三百萬買了那個枕頭,後來還把枕頭以四百五十萬的價格轉賣給了一位國外的富翁。
那個天價枕頭的神奇之處在於,它竟然可以控製一個人的夢境。
用那個枕頭睡覺,入睡之前,隻要想著自己希望做的夢,睡著了以後,就真的會做那個夢。
據岑言說,那個枕頭名叫“織夢枕”。他的手裏還有兩件和織夢枕一樣,帶有某種神秘的超自然力量的寶貝。他看中柴逸交遊廣闊,想跟他合作,一起賣掉這兩件寶貝然後利益均分。柴逸同意了。
把兩件寶貝都賣掉了以後,柴逸和岑言食髓知味,便繼續搜集那些神秘的物品,低價買入,再高價賣出,短短幾年時間,賺得盆滿缽滿。
起初,岑言遮遮掩掩,不肯告訴柴逸,他到底是怎麽得到織夢枕和其它兩件寶貝的。但合作的時間長了以後,彼此建立了信任,岑言便鬆了口。他說,所有的這些神秘物件,都是來自一個叫做幻世之境的異度空間。他祖輩有人曾經去過幻世之境,寶物和一些信息都是祖輩留下來的,信息不盡詳實,其實他也是一知半解,但他至少很確定,世界各地還散落著一些從幻世之境裏遺落的物品,他們隻要搜集這些物品,賣個好價錢,就能得到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
柴逸跟岑言合作在先,而柴樹恒的爺爺在去世之前透露有關幻世之境的消息在後,親耳聽到自己的父親說出有關幻世之境的種種,柴逸才知道,原來自己和幻世之境還有更深一層的淵源。
最近,柴逸和岑言新鎖定的目標就是程年的那塊手表。原來,那塊手表的名字叫做“時光輪”。程家的人自己摸索出手表的用途,以為它可以預見未來,但實際上,手表的用途還不僅止於此。
擁有時光輪的人,可以通過調節表麵上的日期和時間指針,既能預見未來,還能重溫過去,甚至可以篡改一個人過去的記憶。
在柴家別墅的地下室裏,包括時光輪在內,目前還有五件尚未找到買家的寶貝。在那些寶貝名花有主之前,柴家父子都喜歡拿它們當自己的娛樂工具,為自己某點福利,增添一點生活的便捷。
這段時間,柴樹恒經常把時光輪隨身帶著,而那天丁承嶼聽到他和瑞秋的談話,他便利用時光輪抹掉了丁承嶼的一部分記憶,以為可以讓他忘記他聽到的內容。而在紅磨坊,他約程年去天台,其實也是同樣的目的。
程年調查柴家父子,初衷本來隻是想拿回自己的傳家寶,可是沒想到越查越深入,知道的越來越多。
他發現,原來景樂城兩次發生動物襲擊人的惡性事件,也都是柴樹恒在暗中搞鬼。因為他想報複當年景國霖在法庭上對他的指證。而他用來影響動物的情緒,令動物們變得極端暴躁凶殘的工具,是一個音樂盒。
那個音樂盒,是柴家現有的五件寶貝之一,叫做“喜鵲盒”。
盒子裏麵有一隻灰頭紅尾的喜鵲,正常情況下,隻要打開盒蓋,喜鵲就會旋轉,會有音樂響起。但是,現在,音樂盒有損毀,喜鵲旋轉的時候,音樂聲已經沒有了,隻有很輕微的一點電流聲。
一般人得把耳朵貼在音樂盒上才可以聽到這種電流聲,而且這種電流聲對人類不造成任何影響,但是,對動物來說就不一樣了。
音樂盒周圍,幾十米範圍以內的動物都可以輕易地聽到這種電流聲,電流聲會讓它們進入一種發狂失智的狀態,變得好戰,凶狠,這也就是那些鸚鵡和老虎衝破牢籠,襲擊遊客的原因。
知道真相以後,程年對柴樹恒的敵意就更深了,畢竟是柴樹恒這個幕後黑手害他失去了一隻眼睛。所以,他決定把真相賣給景簷,一來自己可以撈點好處,二來,他還可以借刀殺人,報複柴樹恒。
一直以來,柴家父子都以為自己在暗,程年在明,殊不知彼此的位置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調換了。
這天,程年在紅磨坊的洗手間裏遇到柴樹恒,柴樹恒本來想裝作不認識他,可是程年自己以為勝利在望,就有點得意忘形,忍不住想挑釁對方。他便在柴樹恒麵前自揭身份,說自己早就暗中調查他們父子,知道他們不少秘密,也知道柴樹恒想報複景樂,而他即將把這些都告訴景簷。
他以為事已至此,柴樹恒已經拿他沒有辦法了。
當時,柴樹恒看著程年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覺得反胃又憤怒,但表麵卻雲淡風輕。
他知道,對付程年這種人,金錢永遠都是最好的武器,也是最好的誘餌。所以,他便暗示他,如果他肯改變主意,反過來替他們父子保守秘密,自己給他的報酬會是景簷給出的雙倍。
程年果然動搖了。
柴樹恒見有機可趁,就以洗手間人來人往,不方便談細節為由,騙程年跟他去了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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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年雖然抓到了柴家父子的把柄,但是,他仍有疑惑。天台上,他趁機問柴樹恒:“當初我讓那個小姑娘去景樂酒店幫我找手表,你是碰巧住在那個房間,還是為了手表而去住的那個房間?”
柴樹恒對於自己接下來將要用時光輪篡改程年的記憶這件事胸有成竹,所以他不打算再遮掩,得意一笑,說:“後者。”
程年又問:“那你怎麽會知道我的手表掉在房間裏?”
柴樹恒說:“你出事以後,我爸看你不主動和他聯係了,他給你打過一次電話,你還記得吧?”
程年回憶說:“我在電話裏告訴他我受傷住院,得延後交易,但我沒說手表不見了。”
柴樹恒說:“也許是因為我爸這人天生多疑,他覺得你在電話裏含糊其辭,懷疑你是裝病,另有所圖,所以叫我去醫院核查。剛好那天我去的時候,聽到你叫湯芷沅去酒店幫你找手表。”
程年恍然大悟:“所以你就搶在湯芷沅去酒店之前訂下了那個房間?”
柴樹恒挑眉表示,正是。
程年越問,柴樹恒越沒耐心,他不再吭聲,故意解開了襯衣左手的兩顆袖口,露出戴在腕上的古董手表。
程年一看,頓時吃了一驚,沒想到這麽貴重的東西柴樹恒竟然把它像裝飾品一樣隨身帶著。
柴樹恒見程年麵露貪婪,冷笑說:“這東西在你們程家多久了?恐怕你們還不知道它真正的價值吧?”
程年果然上當,好奇起來:“真正的價值?”
柴樹恒說:“你不是說它可以預見未來嗎?可你好像不知道,它還能改變現在吧?”
程年將信將疑:“改變現在?怎麽改變?”
柴樹恒故作深沉道:“預見未來和改變現在,你說,到底哪一種力量更可怕?哪一種才是它真正的價值呢?”
程年不耐煩了:“小子,別耍花樣,有什麽趕緊說!你到底能出多少錢?我可不想讓我的客戶久等。”
所謂的客戶自然是指景簷。彼時,景簷和心雅就站在天台門口,從門縫裏窺視著外麵倆人的一舉一動。
柴樹恒斜眼一掃,問:“你不相信?”他說著,摘掉了手表,把表麵向著程年,“你自己看看它現在跟以前有什麽不一樣了?”
程年先是站著沒動,但很快他就耐不住好奇,上前兩步,盯著表麵看了看。
沒發現手表有任何異於從前的地方,程年當即就火了,覺得柴樹恒在戲弄他。他正想發作,突然全身僵硬,大腦就像被瞬間抽空了一樣,他整個人都不動了。兩眼發直地平視著前方,目光沒有焦點。
柴樹恒笑眯眯地摩挲著表麵,湊到木頭人一樣的程年耳邊,慢悠悠地說:“悄悄告訴你吧,時光輪最大的價值,也許不是預見未來,而是它可以改變一個人現在的記憶。所以,你很快就會忘記我的!”
心雅聽柴樹恒這樣一說,立刻想起了丁承嶼提到的那個金屬盒子。難道盒子裏麵裝的就是這塊手表?!
她一時激動,推開門,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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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記憶恢複,心雅再向丁承嶼提到那個金屬盒子,丁承嶼雖然嘴上沒說什麽,但他的反應暗示她,她猜對了。
金屬盒子裏麵的東西就是時光輪。
當初柴樹恒就是利用時光輪,篡改了丁承嶼的記憶,對他進行洗腦。
“那天因為我跟景簷的介入,柴樹恒被打斷了。他沒有完整地操作時光輪,所以程年的神智當即就恢複了。”
心雅坐在車裏,丁承嶼把車停在路邊,她把當天在紅磨坊發生的事情巨細無遺都告訴了他。
“照當時的情況來看,時光輪的核心操作應該在表麵或者指針上。程年一看到表麵,整個人就呆住了,看起來好像恍恍惚惚、神誌不清的樣子。我們打斷了柴樹恒以後,他把時光輪收起來,程年才恢複正常。程年一恢複,不但想打柴樹恒泄憤,而且還想硬把時光輪搶回來。”
“當時……他跟柴樹恒動了手,我和景簷想拉開他們……”心雅繼續回憶著說道,“然後他推了我,我摔倒了,撞到了頭……接著就痛暈過去了……但是……從我摔倒撞到頭,到徹底昏迷,這期間大概有幾秒鍾的時間,我還有一點模糊的印象。我當時躺在地上,好像看到……”
“……是柴樹恒推了程年……”
“如果……那不是我撞傷之後眼花產生的幻覺……那……把程年推出天台的……就不是景簷……而是……柴樹恒?!”
心雅緊張地深吸一口氣:“你想想看,假如推程年的人真的是柴樹恒,但景簷卻以為是他把人推下去的……他之所以有這種錯誤的印象,會不會就是因為柴樹恒用時光輪擾亂了他的記憶?而且景簷自己對當天的很多細節的印象也十分模糊,你覺不覺得……這也是很可疑的?”
丁承嶼想了想說:“嗯,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他又問心雅:“你真覺得是因為我,所以你才恢複了記憶?”
心雅剛剛已經向丁承嶼解釋過她的推論了,這也是她想帶他去見景簷的原因。既然丁承嶼的身體磁場和普通人的不一樣,他的記憶即便被時光輪擾亂,也能夠自我修複,那自己跟他接觸,會不會也受到他的影響,所以才會突然想起當天的情況?除此以外,她也想不到任何別的理由了。
她搖了搖頭,嚴肅地說:“不確定,但我如果不試一試,就平白放過一個機會,我也不甘心。”
丁承嶼也同意:“嗯,事關景簷的清白,確實不能輕率地對待。”
心雅感激地看了丁承嶼一眼:“謝謝你!”
丁承嶼微微一笑,調侃說:“你這聲謝道得這麽鄭重其事,不知道的還以為蒙冤的人就是你呢。”
心雅被他說得愣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然後便給景簷打電話,約見麵的時間和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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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電話的時候,景簷正在景皓的陪同下,和蘇律師見麵。
程年的案子後天就要開庭審理,蘇律師打算以正當防衛和過失傷人來為景簷辯護,希望盡量減少他擔負的刑責。
正商量著上庭的細節,電話響了。
景簷聽心雅說事關重大,他必須跟丁承嶼見個麵,他沒空細問,便匆匆地和她約定,一個小時以後在他的公寓裏碰頭。
本來還打算見完蘇律師就跟景皓一起喝下午茶,這樣看來計劃隻能泡湯了。一離開律師行,景簷便趕緊回了家。
景簷到家的時候,丁承嶼的車剛開進小區的地下停車場。停好車,正準備下車,丁承嶼的電話響了。
他一看屏幕,電話是湯芷沅打來的,他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
“喂?”
心雅看他的表情那麽甜蜜,便隱約猜到打電話的人是誰了。她下意識地想回避,於是先下了車。
下車以後,她還是忍不住,回頭悄悄地打量丁承嶼。
本來以為丁承嶼接到這個電話應該很高興,就連丁承嶼自己也是這麽想的,但是,他的表情卻逐漸凝重起來。
掛掉電話,丁承嶼下車來轉身扶著車頂,一臉抱歉地看著心雅:“心雅,不好意思,湯圓那邊出了點事,我得趕緊去一趟警察局。要不你先上樓等我,我這邊的事情一解決,立刻就來找你們,行嗎?”
心雅一聽,警察局,情況似乎有點嚴重,她忙問:“她怎麽了?需要幫忙嗎?”
丁承嶼苦笑說:“放心吧,一點小糾紛,我們能處理的。”
他又無奈地聳了聳肩,補充:“跟柴樹恒也有關的,聽說都已經上微博熱點了,回頭你搜一搜吧,我先走了。”
啊?
心雅一臉茫然地看著丁承嶼開車離開,上樓以後,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網搜索最新的微博熱點。
果不其然,柴樹恒的名字已經攀上了熱搜話題榜第五位。
一則有關柴樹恒在公司大門口被人潑油漆、當街打罵的視頻已經被很多人、尤其是娛樂媒體轉發了。
視頻裏,柴樹恒站在公司大樓門前,臉和上衣都被人潑了紅色油漆,非常狼狽。湯芷沅身上也沾了不少的紅油漆,正和他拉扯,嘴裏還大聲地罵他。這時他們身邊已經圍了不少的人,有阻攔湯芷沅的保安,還有扛著相機的記者,大家你推我搡,記者還不停發問,場麵十分吵嚷混亂。
有人在評論裏用文字翻譯了整件事情的經過,說湯芷沅帶了幾個記者到娛樂公司門口守株待兔,柴樹恒一出來,她就拎著一桶油漆衝過去先潑為敬,接著對記者解釋說,自己那次在綜藝節目現場伴舞的時候,之所以上衣突然開裂,並不是因為她的準備不充分,也不像一些網友嘲笑的那樣,臨時發胖撐破了衣服,而是柴樹恒和他的經紀人譚瑞秋為了炒作,一手策劃了這出醜劇。
這些都是丁承嶼告訴湯芷沅的,隻不過他隱瞞了一些細節的問題,沒有提到柴樹恒篡改他的記憶,任何跟幻世之境沾邊的內容他都沒有提。
可是,他沒料到湯芷沅知道了真相以後會這麽大張旗鼓地去找柴樹恒算賬,而且還叫上了記者。
大鬧一場之後,柴樹恒在保安的護送下返回了公司,而湯芷沅則被接到報案以後趕來的警察帶走了。
丁承嶼趕到警察局,鬧哄哄的辦公大廳裏,湯芷沅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一張冷冰冰的長椅上,手撐在身體兩邊,縮著肩,駝著背,兩眼無神地盯著地麵。
他看她的嘴角還有點淤青,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跟人爭執的時候受的傷,他的心立刻就軟了。哪怕來的路上還有點生氣她的任性衝動,但現在一看到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什麽氣都消了。
他走到她麵前。
她慢慢地抬起頭,跟他四目相對,眼眶一紅,嘴巴一扁,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丁承嶼更加生不起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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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簷家中,心雅把所有相關的信息都巨細無遺講述了一遍。他們一直等到傍晚,還是不見丁承嶼來。
心雅忍不住打電話催問,丁承嶼說,他和湯芷沅已經離開警局,他剛把她送回家。但柴樹恒的經紀人放言要告湯芷沅名譽誹謗,湯芷沅現在感到後怕,情緒很低落,所以他想多陪她一會兒。
心雅和景簷隻好繼續等。
景簷點了外賣,吃完之後,心雅覺得有點犯困,坐在沙發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身上搭了一條薄薄的毯子,腦袋下麵還多了一個枕頭。她揉揉眼睛,坐起來,一看時間:“都這麽晚了,丁承嶼還沒來嗎?”
景簷人在廚房,聲音飄出來:“沒有。”
心雅起身走向廚房:“也沒打電話來?”
景簷說:“也沒有。”
心雅走到廚房門口,靠著門框,看見景簷背對她,站在水槽前忙著。她問:“你在洗碗嗎?”
景簷關掉水龍頭,用毛巾擦了擦手,轉過身來。心雅見他手裏端著一盤洗好的金桔。
心雅笑了:“金桔?”這是她最喜歡吃的水果之一。
景簷一向心裏熱著,表麵卻還是裝得冷冷淡淡的,他說:“怕你醒了餓,又叫了點水果送來。”
說完補充:“畢竟你飯量可不小。”
心雅噘噘嘴,知道他嘴臭心軟,接過果盤。“看在是金桔的份上,不計較你這人的聊天的障礙症。”
她端著果盤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一邊吃一邊給丁承嶼發了條短信,問他今晚還能不能來赴約。
丁承嶼那邊暫時沒有回複。
過了一會兒,看著盤子裏一顆一顆圓咕嚕的金色小丸子,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她問:“我最喜歡吃金桔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他怎麽會不知道呢,她和金桔的故事她曾經寫在微博裏,畢竟他是把她全部微博一條不漏地看過,而且都用心記下來的人。不過他還是裝作不知道,問:“為什麽?”
心雅回憶著說:“我小時候本來覺得金桔的味道很普通,一點也不喜歡,不過,好像是三年級吧,我有一次跟班裏的同學去野外春遊,不小心把掛在書包上的一個巫仙娃娃給弄丟了。”
“那個巫仙娃娃是我爸從菲律賓帶回來的,他說,那邊人都相信巫仙娃娃是能夠給人帶來福氣和幸運的,誰擁有巫仙娃娃,就會受到巫仙的庇佑,得到自己期待中的幸福。當時我把巫仙娃娃弄丟了,心裏很不舒服,就老想著,我是不是不會幸福了?嘿嘿,結果你猜怎麽著?”
景簷假裝漫不經心地接話:“你不會回去找那個巫仙娃娃了吧?”
心雅又吃了一顆金桔,說:“你還真能掐指一算呐?我就是回去找巫仙娃娃了,而且還是一個人去的。”
“可是,我不但再也沒有找到那個巫仙娃娃,而且還在野外迷路了,我爸找了我一天一夜,都報警了。”她不好意思地說,“那一天一夜,我就跟一棵野生的金桔樹待在一起。因為我害怕錯過了這棵金桔樹,可能就找不到下一棵能夠充饑的果樹了。我幾乎吃掉了樹上一半的果子,從那以後就喜歡上金桔的味道了。”
景簷笑笑,也吃了一顆金桔。
他沒有告訴她,自己以前其實很討厭吃金桔,就像他也不愛吃香菜一樣,都是因為她喜歡,他就去嚐試了。
這天晚上,他們沒有等來丁承嶼。大概十點半的時候,丁承嶼終於有消息了,他在短信裏回複心雅,說他臨時匆忙地買了十一點去G市的高鐵票,和湯芷沅一起,人已經在高鐵站了。
心雅詫異不已,也說不上是為什麽,心裏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你們為什麽突然去G市?
丁承嶼很快回複:湯圓心情不好,說想去G市散心,我陪陪她。我們明天傍晚就會回來。
心雅沮喪地看著自己麵前的那盤金桔,突然一口都不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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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市臨海,在幾百米高的海邊懸崖上,有一間懸空的帆船酒店。曾經有一部大熱的愛情電影在這裏取景拍攝,因而帶動了酒店的人氣,很多人為了體驗男女主角式的浪漫,都慕名而來。
湯芷沅也是那部電影的擁躉,對帆船酒店向往已久。她心情低落,丁承嶼問她想怎麽散心,她便想到了酒店。
湯芷沅要是不衝動不任性,沒有出格的舉動,她就不是丁承嶼認識的那個湯芷沅了。
所以,匆匆忙忙說走就走,對一向生活平淡、循規蹈矩的丁承嶼來說,雖然有點別捏,但他依然毫不猶豫。
他們在G市玩了一天,回程的高鐵是傍晚六點出發。
他們提早一個小時到達高鐵站,過檢票口的時候,湯芷沅突然退出了排隊的人群,站到一邊,滿臉歉意地望著丁承嶼。
丁承嶼連忙跟了過去,問:“怎麽了?”
湯芷沅說:“你先回去吧,我還不想回去,想在這兒多玩兩天。”一邊說,星星點點的眼睛裏麵就一邊蓄起了落寞和委屈。
丁承嶼不知所措地看著她,猶豫了幾秒之後,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說:“那就不回去吧,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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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丁承嶼原定乘坐的那趟高鐵準時到站,可是,丁承嶼沒有回來。他的手機一直處於關閉狀態,整晚沒有開機。
第二天也是如此。
第二天下午,法庭開審程年一案,景簷安靜地走上審判席。
雖然他也很想為自己伸冤,洗脫罪名,可是,天台上發生的事情他都是聽心雅說的,很多細節他都回憶不起,控方律師輕而易舉就駁倒了他的供詞。還好有蘇律師力挽狂瀾,法庭才沒有采信他惡意傷人一說,而是以過失傷人判他支付傷者及其家屬一定金額的賠償,並且拘役一個月。
庭審的時候,心雅也有到場。
她坐在聽眾席第一排,和景簷之間隻隔了很短的一段距離,可是,她卻恍惚覺得,那是他離她最遠的一次。
庭上律師們唇槍舌戰,氣氛緊張,但景簷看起來卻頗為輕鬆。不需要他發言的時候,他就會暗暗地偷看心雅。如果恰好她也在看他,四目相接,他就會衝她微微一笑,仿佛是在安慰她,別擔心。
看著他笑,她反而委屈得想哭。
手機還一直緊緊抓在手裏,還是巴巴地盼著丁承嶼會突然來消息,可是她也知道,這個時候就算他聯絡她了,也已經無濟於事了。
審訊結束以後,判決即時執行。
景簷被送往拘役所,接下來的三十天他都將在裏麵度過。
看著景簷坐上警車,警車開走,景家的人也都一臉消沉地離開了以後,心雅站在法院門口,還是回不過神來。
過了一會兒,蘇律師從背後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鬱心雅。”
她禮貌地回應:“嗯,蘇律師。”
蘇律師望了一眼警車消失的方向,緩緩說:“我是來替某個人傳話的。”
是景簷?心雅求解地看著蘇律師。
蘇律師笑著說:“景簷說,這官司如果輸了,他可能連跟你道個別的時間都沒有,所以托我轉告一句話,希望你離柴樹恒遠一點,這段時間他不在,別讓他擔心你。”
心雅感覺自己就像被人突然往心裏麵投了一顆石子,咕咚一下,響聲尤其刺耳。她盡力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說:“我知道了,謝謝您,蘇律師。”
蘇律師剛邁開腿想走,又想起一件事:“哦對了,你們私底下給程年賠償那事,我回頭再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把錢追回來。沒憑沒證的事情,說賠就賠了?你們也是胡來!”蘇律師說著,端起長輩的架子。
心雅卻一頭霧水:“呃?什麽私下賠償??”
為了這次的官司,景簷原原本本地交代了自己跟程年之間的各種新仇舊恨,包括他替心雅出賠償費一事,他也告訴了蘇律師。
蘇律師以為心雅是知情的,但現在看她的反應,他不禁蒙了:“你不知道?這件事情跟你有關,你竟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