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媽的心天天在孩子身上,喻老師眼下最擔心的是知春。那次相親黃了,喻老師又托人給知春介紹了一個,卻找不到知春人了,她出差去了。喻老師一打電話,知春就摁掉,如果接了,就說在開會,匆匆掛掉。喻老師心如貓抓。

知春根本不需要人擔心,她過得不知道有多開心。

她和那個男人在飛機上遇上的。因為懷孕,她要對自己好一點,所以想買商務座,商務座的椅子可以放倒,人可以躺下來,但是公司不報銷商務座的票,她就自掏腰包買了商務座。一上飛機她就放倒座位準備躺下睡覺,旁邊的男人叫她:“喬雅。”

一開始她沒反應過來,男人又叫了一遍,她才意識到是叫她,“喬雅”是她的網名,隨便謅的,也沒什麽特殊的含義,就是覺得有點洋氣,她嫌自己名字裏有個“春”,挺土的。有時去酒吧玩,遇到搭訕的,她就說自己叫“喬雅”。

她打量著眼前的男人,有點黑,是古天樂一樣的黑色,有一雙明亮的眼,這雙眼她見過的呀。兩個月前的西藏旅途。她本來是一個人自由行,期間有一天心血**報了當地的一日遊,被旅遊團拉到所謂的牧民家裏,在肮髒的壞境中品奶茶,吃犛牛肉,她強忍著不快,捱到了晚上的篝火晚會,那天下了點小雨,空氣潮潮的,篝火很久沒點燃,等到終於點燃了,另一撥旅行團也輪到了這個項目,三方溝通後,決定共同使用這堆篝火,讓它的光和熱最大利益化,眾人都覺得索然無味,上了賊船,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同意了。

拉著手圍著篝火跳舞時,她和這個人拉上了手。人群嘈雜,那隻大手倒也沒什麽異樣的感覺,跳到一半,那男人突然脫開手跑了,她回頭看時,他已消失在夜色茫茫草叢裏。後來導遊問誰有治拉肚子的藥,問到知春這裏,知春說她有,導遊說,那個團有個男的吃了不幹淨的東西,拉得都虛脫了。知春回大巴車上去拿藥,給那個男人送過來,男人有氣無力地躺在牧民家肮髒的鋪蓋上,生無可戀,她把藥遞給他,調侃道:“吃了犛牛肉?”

他無奈地笑笑,她給了藥,準備走了,那人又叫住她,問:“那你還有蚊子藥嗎?”

“有。”

她又回去拿了風油精和蚊不叮給他,作為感謝,他告訴他一個重要的旅遊小經驗:“不要在大草原露天上廁所,蚊子太凶。”

後來她腦海裏一直浮現一副畫麵,一個衣冠楚楚英俊瀟灑的男人,在露天出恭時被群蚊攻擊吞咬,落荒而逃。一想起來她就笑。

第二天再遇到那男人時,他已經全須全尾精神抖擻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感謝她的藥,說自己叫阿琛,知春說自己叫喬雅。後來幾天總是不期而遇,彼此都是單獨活動,他就幫她拍照,一來二去,眉來眼去,就好上了。到達布達拉宮時兩人同進一家酒店,心照不宣地開了一間房。

後來她臨時有工作提前趕回,天不亮就離開了。路途的情事如同閃電驚鴻,最終都是一場空,她不記得那晚他是不是在耳邊說了愛她,還是沒說,反正男人說什麽都當不得真。

時隔兩個多月,這個人又出現在她眼前,她惶惑,訝異,又有一絲驚喜,她沒法假裝不認識,故作姿態地打招呼:“是你啊!阿琛。”

阿琛已坐下來,她的機票還沒來及的收好,就放在小桌板上,他一眼瞥到她的名字,有點嗔怪地說:“原來你叫許知春。你這個渣女!”

一稱“渣女”,空氣裏就有了曖昧的味道。知春笑笑:“過獎過獎!”

兩個小時路程,這一次,兩人把底全露出來,在哪裏上班,去出差還是旅遊,全說了。阿琛叫沈其琛,也是陝西的,原來學的土木工程,現在做室內裝修,開了一家公司,來深圳開個小會。

知春暗想,不錯不錯,調侃道:“創一代啊!”

後來空姐送餐來,明明大家的餐都一樣,他偏偏要嚐嚐她的,她也就嚐嚐他的,像情侶一樣打情罵俏。

下飛機時,她有主辦方的車來接,他打車,彼此要去的方向也不一致,這一次不同路了,但是這一回加上了聯係方式。

第二天知春的玩具發布會順利進行,她在台上做產品闡述,講繃帶兔,大小眼豬公仔,長短手猴子的設計理念——人人都是上帝做壞的孩子,帶著傷痛和缺陷成長,尋找完美的自己。所以她說,這是給成年人的玩具。發布會結束的時候,沈其琛來了,特意打扮過的樣子,捧了一大束花,送完花,他也沒停留,說晚上請她夜宵,又走了。發布會有個同公司的男同事一直對知春有意思,問她:“那人是誰啊?”

“我男朋友啊!”知春故意大聲說。

“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有男朋友的?”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到了晚上,沈其琛來了。他敲知春酒店房間的門,她一開門,看到他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提著餐盒,並在她眼前晃了晃:“夜宵。“

“不是應該出去吃嗎?”

“女孩子出門要穿衣服洗頭化妝挺麻煩的,有這麽英俊的外賣小哥為你送餐不好嗎?”

油腔滑調,情場老手。知春在心裏鄙夷地“切”了一聲,盯著他的行李箱:“這又是什麽意思?”

“吃了麽外賣騎手為你提供服務。”

空氣中就有了曖昧的味道,她明明嬌嗔地去推他,卻怎麽抓住了他的衣領?他不知怎麽就跌跌撞撞地進了房間。

一會,他停了下來,像想起來什麽,鬆開了她,翻身起來,從剛才提的食盒旁邊拿過一個深紅的紙袋來,從裏麵掏出絲絨盒子,那裏麵裝了一對耳墜,耳墜中間有一顆鑽,四周群鑲藍寶,造型有點異域風情,他說:“我覺得這個很適合你。”

這件首飾知夏見過,就在這家酒店旁邊的珠寶店裏,她剛才和大家吃完飯步行回酒店時路過,進去晃了一圈,馬上就被那副耳墜吸引,她還記得那副耳墜有個令人乍舌的價錢,五萬六千八,她覺得有點貴,沒買。

這份禮物還算貴重,但也不在知春不敢接受的範圍,最難得是兩人心有靈犀,男人送禮物送到女人心頭好,她嫵媚地笑笑,取出一隻耳墜戴上,凝視他的眼睛:“你在追我嗎?”

“你用問句?難道不明顯嗎?”他幫她把另一隻耳墜戴上。

她用手掌抵著他的胸膛,微微抗拒。

那個手抵胸口的動作讓他有點惱火,可她知道,必須要說了,就在此刻。

“我懷孕了。”

沈停下了動作,愣了一下,想了三秒,忽然意識到,這件事不是對他此番的拒絕,而是,懷孕這件事和他有關。

見他沒說話,她又補充:“兩個多月了。”

“我的?”

“你的。”

他下意識地質疑:“可是我上次不是戴……”

果然渣男。知春料到了,知春料到了,她本來也對和一個男人結婚沒有什麽熱望,便拾起床邊的浴袍,從容地穿上,淡淡地說:“滾吧!”

他把相識的細枝末節,時間節點全在腦海裏迅速梳理了個遍,讓自己冷靜下來,攏住她的雙肩,有點激動:“是真的嗎?”

這一次,她從他眼神裏看到了一絲初為人父的興奮,她也放鬆下來,好好說話:“是真的,做過b超了,胎兒發育很健康。”

“你要生下來嗎?”

“嗯!”

“好,生下來。”這個消息太震撼,他這才回過神來,像個孩子似的搓手,又像個少年一般害羞:“你喜歡我嗎?我們可以嗎?我是在很認真地追你,上次就是在追你,我以為成功了,沒想到我很快失戀了,你這個渣女!其實我家人在催我相親,結婚,我三十二了,你呢?哦對了!那家珠寶店有一個跟耳墜同款的戒指,我一會兒就去買?不行,現在可能太晚,關門了,我明天去買。”

“不著急。”她靠近他,雙手捧住他的臉,她哪裏會想到,在夜行的路上隨便推開的一道門,竟是一座寶藏。

他們的公事結束後在深圳又逗留了兩日,去景點參觀,品嚐網紅餐廳,在街頭漫步,沈其琛在路邊的老北京布鞋店買了一雙軟底的布鞋,讓她換下自己的中跟皮鞋。

他把自己的老底再往外亮亮,說自己早年父母離異,他跟父親,父親後來再婚,繼母一直沒有生育,對他視如己出,他說自己結過婚,短婚離異。

說到短婚離異時,他停頓了一下,問:“你會介意嗎?”

原來離異不止會讓女人自我矮化,自信的男人也會心裏有個疙瘩。這個問題,知春覺得回答介意或不介意都不合適,她隻好說:“我不知道。”

沈笑笑:“我們有很長的時間去了解彼此。”

喻老師快把知春的電話打爆了,知春有兩個號,喻老師打的那個號一直靜音,電話打不通,她就打視頻,也是靜音,可手機在包裏一直震動,嗡嗡作響,讓人不勝其煩,知春隻好接起來。

喻老師壓了一肚子的怒火,盡量和顏悅色:“媽知道你出差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工作沒忙完,不確定。”她怕一回家喻老師登門拜訪。

“你現在懷著孕,工作不要太拚,眼下當務之急,是給肚子裏的孩子找個爹。”

沈其琛在一旁聽著,啞語問她話,她擺手,擠眉弄眼讓他別插話。

“用不著,什麽歪瓜裂棗奇形怪狀的人都介紹給我。”

“媽知道你被渣男騙了,對男人有點失望,你相信我,我還能愛你嗎?這個人我了解過了,各方麵條件都不錯。你什麽時候回來,我約個時間。”

沈其琛急了,一閃頭,入了鏡,笑得比頭頂的陽光還燦爛:“阿姨,你好!”

喻老師在屏幕那頭吃了一驚,確切地說是兩驚,一驚知春的身邊有男人,二驚這個男人還很英俊。喻老師馬上綻開長輩的慈祥笑容:“你好啊!你是誰啊?”

還不等他說話,知春一把攏住他的脖子,對著鏡頭得意地笑:“這就是孩子的爹,你口中的渣男。”

喻老師已經顧不上挑剔,心裏大鬆口氣,一點做丈母娘的架子也沒有,笑得很舒展:“好啊好啊!你們和好就好,談戀愛有點矛盾很正常,大局為重,大局為重。”

這個大局,當然是指腹中的胎兒。

知春怕喻老師還問東問西,要掛了,喻老師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滿麵春風:“回來帶給我瞧瞧啊!小夥子叫什麽名字呀!”

掛了電話,沈其琛站在她麵前,擋住了陽光,天氣很熱,他出了汗,鼻尖有細密的汗,顯得他有一種熱烘烘的性感,他的眼神裏盡是溫柔,像是自責:“未婚懷孕,受了家裏人很多責罵吧?對不起!”

“你說什麽對不起?又不是因為你挨的罵。”

“當然是因為我了,因為我,你一個人默默承受這些誤解和責罵,對不起!如果這次沒有遇見我,你會怎麽辦?”

“沒遇見你我也要生下這個孩子。”

話音落下,沈其琛忽然動情地將知春緊緊抱住:“我不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勇敢。”

他的懷抱有力,讓知春幾乎喘不過氣來,她使勁掙脫,很不習慣這樣的他,說:“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自作多情啊!沈其琛,我想要生這個孩子,和愛情無關,我喜歡你沒錯,但我現在也不確定這是不是愛,還是見色起意?我也沒有做好和一個男人一起生活的準備,我就是想生這個孩子,你懂嗎?”

這個男人被她繞暈了,一臉懵懂:“你什麽意思?你要這個孩子,不要我?”

她看著沈一臉受傷的樣子,有點不忍,解釋道:“也不是,其實,我本來是不婚主義,但是這個孩子來了,我覺得我應該生個孩子,不是為養老,就是想感受一棵樹在春天裏生根,發芽,抽條,拔節,長高,我想去體驗感受,但是我媽說孩子應該有個爸爸,否則我就很自私,你又出現了,你這麽好,我覺得,其實我也可以打破我的界線,試一試。”

這個“試一試”沈聽懂了,他也是百花叢中過,深諳女孩心思,她未婚先孕,想來是怕男方輕慢,故意拿捏強調,端起架子。沈吻了吻她的額頭,壞笑道:“考驗我啊?試一試?還要試哪一方麵?”

兩日後兩人一同返回,下機後一同回到他的家。房間不大,是兩室一廳,收拾得挺幹淨,沒有女性物品,小區有些舊了,綠化倒很好,窗外鬱鬱蔥蔥,盛夏驕陽。

他解釋,離婚時把房子給了前妻,現在這套房子是他婚前買的用來投資的。

知春還是理智的,問他:“離婚是你的過錯?”

“不是,也可以說是吧!那時我剛創業,很忙,她說愛上了別人,執意要離。其實也談不上誰對誰錯吧!她從上大學就和我在一起,那麽多年,我不想虧待她。”

分崩離析的婚姻世間常見,分手後的人多會指責對方,自己無辜,沈說前妻愛上別人,不就是指責對方出軌,把責任全推到對方身上,男人把自己的形象樹立得高大光輝,深情慷慨,知春自然不會全信,但她還是說:“你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沈怕知春心裏不快,先表白態度:“你放心,我們結婚,我可以買新房子。”

知春無所謂地拿眼皮翻翻:“誰要跟你結婚?”

“我知道我知道,還在考驗。”

她連日奔波,累了,便倚靠在沙發上休息,很快睡著了,醒來時窗外已是黃昏,她身上蓋著毛巾被,沈在廚房煮飯,米粥的清香彌漫,黃昏鋪進屋裏,沈轉頭,見她醒了,喊“吃飯咯!”聲音裏是歡喜。

她一時有些恍惚,原來有人與你立黃昏,有人問你粥可溫,是這般場景。

飯菜上桌,是清粥素菜,唯一可算葷腥的,就是番茄炒蛋了,沈其琛說:“我隻會做一些簡單的。”

“我不會做飯。”

“以後可以請阿姨。”他已經在籌劃婚後生活了。

吃完飯,他幫她拿浴巾,打開熱水器,知春卻想回自己的家,她從來沒有在男人的房子留宿過,這種溫馨如同夢一般不真實。

沈挽留她:“明天早上送你回去,好不好?”

晚上睡覺,沈從背後環抱著她,枕套是洗衣液薰衣草香味,這種溫馨如同夢境一般不真實,她就閉上眼睛,在這夢境中做夢。

第二天早上從鳥鳴中醒來,她才知道這不是夢,那個人的下巴抵著她的額頭,雖然並不可厭,但一切這樣真實庸常。知春向來莽撞又理智,是個矛盾的人,此刻她依然困惑迷茫,她對這個人的了解知之甚少,而腹中的胎兒和緣分讓他們不得不推進婚戀的進程,她不知道他們的關係會走向何處。

他送她回家,上門,看著她空****的房子,和幾日前堆在垃圾桶的外賣盒,皺皺眉:“你需要人照顧。你搬我那邊?”

知春拒絕,他還要去上班,就推他出門:”趕緊去上班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那先給你請一個阿姨吧!”

“不要不要,我不喜歡每天家裏有個人在我眼前晃。”

“那我呢!我在你眼前晃可以嗎?”

知春已經把他推出了門外,笑靨如花道:“可以,但是,該消失時記得消失就好。”

門已關上,沈猶在門外喊道:“可是我有時工作很忙,對你也會照顧不周,還是先幫你請個阿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