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春運大軍從城市返回鄉鎮,沈莊的村頭陡然多了一些衣著光鮮但在冷風中縮著脖子的小青年,村花們也都陸續回家過年了,年前有得熱鬧呢!同學聚會生奸情,孤男寡女忙相親,家家灶火生煙,從大城市回來的女娃們用指甲上塗著油彩鑲著水鑽的手往鍋底添火,在縮手縮腳中享受著這一刻的溫情。
老沈家就顯得冷清了許多。老沈的骨頭長住了,雖然沒有什麽大礙了,但還要養著;明暉在綠化隊的活兒結束了,無所事事,整天和村裏的青年們打牌,明靜也不叫人省心,上次的對象叫嶽娥攪黃了,再相親,眼高手低,總跟嶽娥對著幹,在家也不幫忙幹活,嶽娥看見就煩。家裏天天都是嶽娥摔摔打打罵罵咧咧的聲音。
知夏給明珠介紹了一個律師,順便來看望她,看到**癱著的病人,才知道明珠艱難,眼見保姆臉色難看,對病人態度粗暴,知夏隱隱擔憂,悄悄對明珠說:“我幫你找個靠譜的護工吧?你也需要照顧,她一個人忙不過來的。”
明珠垂下眼,淡淡地笑著搖頭:“護工,好貴的。”
“明珠,要是經濟上有問題,你告訴我。”
明珠連連否認:“沒有沒有,還好,還好。”
“預產期是什麽時候?”
“二月十三號。”
“快了。”知夏環顧四周,看著這一家老弱病孕相依為命,憂從心來,又問:“到時誰給你伺候月子呢?你媽媽怎麽最近不在,到時會過來吧?”
“我爸做活兒受了點傷,她在家照顧。”
“要不?”知夏猶豫了一下,故意先笑了笑,用一種半開玩笑的口氣問:“要不,讓,讓喻老師來照顧你月子?她有時間。”
明珠困惑地看了看知夏,辨不清她是玩笑,還是認真的?讓那個人照顧她月子,是她從來沒想過的事。
“那怎麽可能?知冬的老婆不是也快生了嗎?”
提起碧晨,知夏的臉色倏忽陰了一下,喟然道:“孩子,沒了。”
明珠想起那日在醫院遇到碧晨的事,馬上明白了,不禁唏噓,許久,才遲疑地問:“她,喻老師一定很難過吧!”
快過年了,往年喻老師在這時候已經興致勃勃地置辦年貨了,現在整個人懨懨的,連一日三餐都懶得做。知夏要給他們報個旅遊團,她也不肯去。
“你勸她想開點。”
知夏深知媽的脾氣,無奈搖頭:“她啊!什麽大道理都懂,就是鑽牛角尖,繞不過去自己那個彎。”
說話間,知夏的手機悄悄響了一下,是銀行卡到賬短信。她抽空悄悄看了一下,是媽轉了十萬元過來,在微 信上告訴她:“那個彩禮錢,還你。”
知夏的心瞬間針紮了一般疼了一下,又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碧晨那個傻姑娘,身心受了重創,離了婚,竟將彩禮也還了回來,可見其決然。
帶來的律師正艱難地向馮母詢問一些信息,婆婆說不清楚,旁人聽不懂,明珠就幫言翻譯。
開庭時間在年後,訴訟時間漫長,結果未知。律師是知夏的朋友,古道熱腸,但也有律師的精明,說得很委婉,盡量表現自己能力超群勝訴無數可以勝任,又在言語中流露擇清責任。明珠已經慢慢接受了眼前的事實,每天用勵誌雞湯安慰自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與此同時,知春那邊也收到了媽退回的十萬塊彩禮錢,喻老師仍附言:“那個彩禮錢,還你。在外麵花錢的地方多,你照顧好自己。”
每逢佳節倍思親,知春此刻心軟如棉,也沒有多想,被媽這句簡簡單單的問候濡濕了眼眶。
知夏走後,保姆就正式向明珠提了辭職,明珠無奈,但也知道挽留不住,隻好給足工資,和氣告別。
年底了,有錢沒錢,勞動人民都要回家過年,保姆不好找。大倪卻替明珠找到了一位合適的人選,前保姆剛走,新保姆就到崗。
新保姆不過三十多歲,人稱小慶,離婚女人,沒有房產,居無定所,娘家也不好住,這邊風俗講究離婚女兒不能在娘家過年,她不願看人臉色。而明珠要找住家的保姆,她再合適不過了。
小慶人高馬大,給婆婆翻身一個人就能搞定,幹活利索,一來就到廚房忙活,做了一桌菜,像主人一樣留大倪吃飯。
大倪得意地向明珠邀功,挑挑眉:“怎麽樣?這姐妹兒人不錯吧!”
明珠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給大倪夾一個大雞腿表示感謝。大倪趁機慫恿她:“你婆婆現在有人照顧了,你搬回去吧!我能管你。”
明珠麵露難色:“那怎麽行?我留在這邊,好歹和小慶能互相照應。”
小慶也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我一個人能照顧兩個,保證照顧得好好的,我們三個女人住一塊,就是女兒國,有吃有喝有暖氣,神仙一樣的日子。”
大倪想想,也隻能如此。
相處了兩日,明珠覺得小慶這個人真不錯,勤快,有眼色,幹活主動,性格也好,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總是樂嗬嗬的,喜慶,當然小毛病也有,就是愛玩愛逛,叫她去小區附近的超市買一桶油,買了兩個小時才回來,回來手裏提著大包小包,原來是到超市旁邊的商場逛去了,商場打折,給自己和兒子買了好幾件新衣服。
水至清則無魚,明珠明白這個道理,就小事化了,像個妹妹一樣給小慶撒撒嬌:“小慶姐,你下次早點回來,我倆現在可離不開你。”
小慶聰明,知道明珠提意見呢,爽朗一笑,說:“好,離不開好,以後咱仨一塊過。”
臘月二十八,兒歌裏唱“二十八,把麵發”,小慶揉麵蒸包子,一籠屜大肉的,一籠屜地軟粉條的,包子一出籠,先給明珠拿一個,明珠吃著地軟包子,不由得想起家裏後山雨後長的地軟,想起媽蒸的地軟包子來,她正想要給媽打個電話,心有靈犀一樣,媽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她接起來,流露歡喜:“媽,我們今天蒸包子了,地軟的包子。”
嶽娥很想跟明珠寒暄,問問她近況,可是她沒心情寒暄,一開口就帶了哭腔:“明珠啊!你婆婆把剩下的錢給你打了嗎?”
明珠看看躺在**的婆婆,想想未卜的遺產官司,不禁一陣懊惱,生硬幹脆地回答:“沒有。”
“那你手頭的錢,能不能先拿五萬給我,催債的人,把電話都打到村委會了,丟死人了。”
“又是明暉?”
“他說了,這是最後一次,還完就沒有了,真的。”
明珠的一口鬱氣咽不下去,心跳仿佛停止了兩秒,頭皮發麻,心裏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告訴她,自私一點,自私一點,你不是救世主,做一個自私的人。是的,心裏沒有兩個小人在打架,就是這一個聲音在呐喊,不知哪裏來了一股力量,她衝著電話幹脆利落地大喊:“沒有,不管。”
掛完電話,她大腦一片空白,在沙發上呆坐許久。做一個自私的人,滋味並不好受,她心裏充滿了負疚,做一個聖母救世主,滋味也不好受,委屈了自己。做人真難。
還好電話沒有再響起來。下午明珠睡了一會兒,心情平靜了許多,離預產期一天天近了,她希望能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
誰知心情剛剛平靜,電話又響起來,這一次,來電顯示是明靜的,明珠馬上猜想大概是媽用明靜的手機打的,響了許久,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接起來。
電話那頭是明靜輕快明朗的聲音:“姐,是我啊!”
明靜說她來西安了,想來看看明珠。聽著明靜輕鬆愉快的聲音,明珠放心了許多,給她說了建奇家的地址。
一進門,明靜才得知明珠的婆婆癱瘓了,不禁連連唏噓,握著姐姐的手,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別告訴爸媽,我不想他們添麻煩,也不想……”
明靜心知肚明,諱莫如深地笑笑:“也不想有些人給你添麻煩,對吧!”
明珠苦笑一下,不置可否。
明珠帶妹妹和婆婆打了個招呼,姐妹倆就來到明珠的臥室。
進門的時候,明靜手裏連一個女孩必備的手提包包都沒帶,一進臥室,她就從羽絨服的兜裏掏出充電器、手機、唇膏、口紅、一個小小的錢包,還有一個小號的護手霜。
她找到插板,給手機充電。
明珠驚歎:“你這衣服口袋,可比機器貓的還能裝啊!怎麽不背個包?”
“你有不喜歡的包嗎?給我一個。”明靜神秘地補充道:“我是從家裏逃出來的,不能跨個小包大模大樣地走。”
“逃出來?怎麽了?”
有人給明靜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家裏有錢,在鎮上做水泥生意,媒人在中間傳話,說對方願意在縣城給明靜買房子,彩禮三十萬,媽同意了,明靜不同意,那個男娃胖,年紀輕輕還禿了,她不喜歡胖子。媽天天在耳邊嘮叨,威逼利誘,摔碟子絆碗,和媒人自作主張,把下定的日子都定下了。明靜想來想去,逃了。
媽做出這樣的事來,明珠一點也不奇怪。她心疼明靜,也佩服明靜,說:“你做得對。可是,這快過年了,你打算去哪兒啊?要不?你給我照顧月子。”
“不不不,我可幹不了這精細活兒。”明靜連忙拒絕,說:“我還去廣東打工,然後我得學點啥,學點什麽呢?學個技術,或者自學個文憑,也不知道現在還行不行?”
“行啊!當然行。”
明靜心裏稀裏糊塗,又蠢蠢欲動,思路並不清晰,但總歸不是之前貪吃貪玩沒心沒肺的小女孩了,知道思考了,有一些簡單的道理她看明白了,說:“你看,沒有文化的打工妹,回到鄉裏,相親隻能相到各種歪瓜裂棗,看起來很多選擇,其實沒有選擇,要是多讀點書,在寫字樓裏上個班,接觸的人都不一樣。”
這個道理她雖然現在才明白,也為時不晚,明珠感到欣慰,甚至有點興奮,明靜正在做自己不敢做的事,背叛蒙昧的父母,逃離那種被掌控被綁架的人生。
明珠興起,說:“走!我帶你去那邊房子收拾點衣服,再買兩件新衣服。”
明靜笑了:“我正有此意。”
在路上,明珠還是忍不住問了:“爸恢複得咋樣了?明暉的事解決了嗎?”
“爸把明暉打了一頓,用一根桌子腿一樣粗的的棍子,朝明暉腿上掄,把明暉腿也打骨折了,他自己胳膊又開始疼了。”
明靜說得輕描淡寫,聽的人聽得膽戰心驚——桌子腿一樣的棍子,骨折,聽起來就疼。明珠隻覺得心裏堵得慌,心疼爸爸,但也無可奈何。
“你給過錢沒?”明珠問。
“給過兩次,後來再要就不給了。”
“做得對。”
“女人得學會心硬,學會自私。”明靜也這麽說。
“缺錢嗎?我先給你一點。”
“不用,我有,我有私房錢的。”
“票買了嗎?”
“買了,明早九點的高鐵票。”
“春運人家都回老家呢!你非得逆行,給交通添堵。”
明靜挑了一件自己喜歡的衣服,眼睛裏閃著光,不知想象了多麽盛大光明的未來,朗聲笑著:“我怎麽能叫添堵,我這是給鐵路部門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姐妹倆收拾好行李,又回到馮家,這裏離高鐵站近。
一晚上,姐妹倆聊得不亦樂乎,聊起小時候在頭上綁個紗巾,在**蹦蹦跳跳開演唱會,聊起一起到人家田裏偷毛豆用火燒著吃,被主人的狗狂追,原來她們姐妹間也有那許多已經被遺忘的美好時光。
“姐,你還記得高中時喜歡你的那個張強嗎?噫!前幾天我見到他了,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了,怎麽回事?還不到三十歲,就變得油膩了,簡直沒眼看。腆著肚子,臉被風吹日曬得又黑又紅,多麽平庸的一個男人啊?他是不是你的初戀?”
“瞎說!”
明靜驚訝得直起身:“不是他?難道是初中的那個,誰來著?”
“別瞎猜了,我的初戀就是建奇。”
月光和城市的燈光傾瀉進來,這一刻如此平靜祥和。明珠想起當初高三備考時,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麽憋著一股勁兒,但是她現在很清楚,她做得對。
第二天一大早,不等明珠醒來,明靜已經悄悄地走了,城市大霧彌漫,她拖著姐姐給的行李箱,在高鐵站第一波早班的返鄉大軍中,逆行而上。
明珠醒來,看到明靜在微。 信上給她的留言,唏噓了一時,再翻了翻朋友圈,她忽然眼睛亮了。知夏在早晨六點多,發了一條朋友圈——“歡迎你,寶貝!”附圖是一張大手握小手的照片。
知夏生了。真好!新生命總是令人歡喜。她馬上發去祝福的消息。知夏許久也沒有回複,她並不介意,還是覺得開心,為知夏,也為自己,她想象著知夏此刻的心情,聯想到自己,想象自己為人母那一刻會是怎樣的心情。明珠也馬上就要臨產了,像所有的準媽媽一樣,迷茫,害怕,又充滿期待,會不會很疼?到底有多疼?能不能順產?聽說有人順轉刨,要受兩茬罪,希望自己那時不要有什麽狀況,平平安安生下寶寶。
知夏剛剛經曆了明珠擔憂的事——順轉剖,此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第一胎生皎皎是順產,這一胎她本也打算順產的,疼到一半,開了四指,羊水破了,大夫說羊水汙染三級,恐怕對孩子有影響,建議剖。
張浩簽了一大堆單子,滿頭大汗。知夏生第一胎時,比預產期早了一個星期,他正好出差了,等他回來時,孩子已經在懷裏吃奶了,除了初為人父的喜悅,他沒有經曆產婦生產這種慘痛的血淚史,知夏那麽優雅得體的一個人,痛苦呻吟的像個瘋婦,他申請了陪產,做內檢的時候,女人張開光著的兩條腿,毫無尊嚴,像砧板上的魚,而醫生的手是刀,仿佛要切割她,殺死她,她發出痛苦的呻吟,她像缺水的魚一樣,嘴巴一張一合,喘著粗氣。張浩受不了了,也像魚一樣,嘴巴一張一合,喘著粗氣,這樣才能好受一點。醫生拿刀劃破她肚皮的時候,血馬上就湧出來,他握緊她的手,閉上了眼睛。
知夏生了個男孩,和檢測報告顯示的一樣,有唇齶裂,當然不好看,但是不嚴重。婆婆心裏的遺憾很快被男胎的喜悅衝散了,和喻老師搶著抱。
沒人的時候,婆婆圍著知夏的床,一會兒掖掖被角,一會兒問她喝不喝水,一會兒又看看吊瓶的藥還剩多少,好幾次欲言又止,知夏看在眼裏,隻好主動問:“媽,你有話要說?”
“沒有沒有!你睡吧!”她連連否認。
知夏也困了,閉上了眼睛。
婆婆也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打盹兒,估摸著知夏睡著了,她忽然開始自言自語:“知夏,知夏啊!我一個農村老太太,沒什麽文化,有時候說話口無遮攔,你別往心裏去啊!買房這個事,你別怪張浩,是我的主意。有件事,我沒跟你們說,張浩他姐離婚了,帶著個孩子,現在在外麵租房住,叫她回娘家吧!我又時常不在,離婚的女兒,在村裏被人說三道四的,我想著,你們經濟好點,在這旁邊給我買個房子,她們娘倆來了,也有個落腳的地兒,我兩邊都能照應到,我現在幫你帶帶孩子,等孩子大一點,我過那邊去住,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不喜歡跟老人住,生活習慣不一樣,觀念也不一樣,不住在一起,矛盾也少了,你說是吧!你放心吧!這房子我到時候肯定留給咱娃,這事就是這樣,絕對不是張浩有二心,他敢有二心,看我不打斷他的腿。張浩讓我跟你多溝通溝通,我覺得你倆也應該多溝通溝通,其實他很關心你的,每次你出門,他都會給你單位的小孩打電話,讓照顧好你,可是你倆在一起時,卻都愛搭不理的,不知道是怎麽了?你也反省反省。”
孩子醒了,婆婆忙起身去抱孩子,知夏微微側了下身,假裝仍未醒來,但此刻心情起伏,過去種種委屈,幾乎已令內心麻木,這番樹洞私語聽起來有九分懇切,心裏堅冰之下也有了融化鬆動的暖意。
護士過來幫知夏壓肚子排淤血,知夏疼得嗷嗷叫,張浩忽然流淚了,一邊流淚,一邊幫忙拿墊紙。那一刻,知夏心裏的堅冰仿佛全部垮塌,她也流淚,喻老師以為她太疼了,過來關切地問:“聽說現在有個東西叫鎮痛泵,你用了嗎?”
“用了,用了,不疼。”
到了晚上,知夏才有力氣拿過手機,看到明珠的信息,給她回複:“一切都好,母子平安。等你生了,以後我們一起遛孩子。”
知夏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裏,病房裏總是來來往往很多人,娘家媽媽,婆婆媽,同事,親戚,保姆,張浩像個影子,或者隨時候命,或者招呼人,夫妻倆沒有交流,沒有對話。第三天的中午,喻老師和婆婆正好都回家了,夫妻兩人才得以獨處。
“兒童房已經收拾好了,家裏暖氣也很好。”他希望她回家。
“我定了月子中心。”
張浩一聽,忙說:“也好,也好,月子中心照顧得更專業。”
“皎皎最近怎樣?不要有了這個孩子,就都不管她了。”
“你放心,她學習一直很自覺,這兩天還在上補習班,都是我送的。”
“你天天接送,不用上班了嗎?”
張浩知道,知夏的心裏鬆動了,她在問他工作上的事,是在問那個合同的處理結果呢!
“那件事我和李總坦白了,錢我也還回去了,房子沒法退,我賣了一些股票還的。李總說多年的兄弟,不追究了。”
“可是,……”
還不等知夏說完,張浩急切地表示:“知夏,你讓我把話說完,我反省了,我們之間問題的根源在於,缺乏溝通,失去了信任,就像那天晚上,我去給你蓋被子,而你誤會了我。這些年你走得太快,其實我心裏是有自卑的,我大概在你眼裏,就是萎靡不振……”
“沒有,我覺得平平淡淡也挺好。”她連忙否認。
張浩沒接她的話,自顧說著:“我也想振呢!振給你看一看,可是做事業哪有那麽容易,時間久了,人就沒什麽心勁兒了。沒錯,我還有點嫉妒你,人有了那麽點自卑,嫉妒,怨氣,就別扭起來,你看不慣我,我也看不慣你,越看不慣你,越想對著幹,男人控製不了女人,會對自己的無能產生憤怒,我知道你對分房睡有意見,我就跟你對著幹,就好像在這件事上,我贏了,我占了上風,雖然我也落個鰥寡孤獨,寂寞靠擼,可是也殺了你的銳氣……”
聽到張浩這麽推心置腹地剖析肝膽,連“鰥寡孤獨,寂寞靠擼”這樣別扭的詞都冒出來了,知夏繃不住笑了,一笑,傷口又開始疼了:“哎喲!嘶!”
張浩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安撫她:“你沒事吧?”
知夏忍住了笑,嗔怪道:“你好扭曲變態啊!”
“這有什麽好笑的,我去看心理醫生了,這些都是心理醫生給我分析的。心理醫生說我們要坦誠相待,多溝通。”
“你啊!都什麽年代了?搞事業嘛!誰行誰上,過去講究男耕女織,現在女耕男織也沒問題啊!一個家隻要人人都遵守秩序,新秩序也好,舊秩序也好,隻要遵守這個秩序,就不會亂套。”
孩子哭了,張浩去看,是尿了,他去拿紙尿褲,輕鬆地笑道:“好,那就遵守咱倆的新秩序,我先從學換紙尿褲開始。”
看著他尾巴又翹起來,知夏撇撇嘴:“誰跟你咱倆呢?”
張浩為安撫孩子,一邊手上忙著,一邊唱起來:“你耕田來我織布 ,我挑水來你澆園……”
“我問你,你分房睡,真的是因為那點扭曲的報複心思嗎?”她聽完他的解釋,有點釋然,但還是有些不甘。
換好了紙尿褲,他又去給孩子衝奶,學模學樣地抱孩子,喂奶,羞澀地笑了笑:“也不全是,你不是總嫌我打呼嚕嘛!你睡眠不好,我不想影響你。”
這個解釋還像句人話。
“切!”
張浩低著頭,專注地給孩子喂奶,不動聲色地說:“前些日子,我做了一個手術。”
知夏馬上緊張起來:“你怎麽了?”
“沒怎麽,我做了扁桃體切割術。醫生說我扁桃體肥大,影響了呼吸,就會打呼嚕,所以就切除了。”
“哦!”
他抬起頭,帶著一種溫柔的又有一點色眯眯的笑,說:“我以後就不打呼嚕了。”
她知道他什麽意思,心裏暗暗笑了,卻不說破,揶揄道:“祝你健康!”
此刻窗外已是除夕的光景。街上張燈結彩,路人歸心似箭,喻老師在廚房裏大展身手,包餃子,燉雞湯,打算給女兒送去。新生命的到來衝散了心頭的不快,餃子出鍋時,她想起了另外兩個女兒。
她擦幹手,給知春和明珠發短信。發給知春的,是自己編輯的一句話:“照顧好自己,好好吃飯。”
知春正和沈其琛正在街邊看煙花,過年的氣氛和淡淡的思鄉之情讓人褪去了戾氣和怨恨,她很快回複:“祝喻老師春節快樂。我過幾天就回去。乖哦!”
喻老師笑笑,無奈歎歎氣。
她又給明珠發。發給明珠的信息,要斟酌,太熱情了顯得刻意,怕她反感,太冷淡了又沒法傳達心意。她先複製了一條別人發給她的拜年短信,辭藻華麗,排比整齊,把拜年人的姓名改了,先改成喻靜香,不妥,看起來還是像群發的,再改成“媽媽”,更不妥,明珠肯定不願意看到這個稱呼。思前想後,還是自己編輯了短短一句話:“明珠,記得吃餃子,天冷,穿厚點。新年快樂。”確定沒有什麽不妥,才發了出去。
此刻明珠正在和小慶一起包餃子,電視機開著,七點多了,中央台的春晚正熱熱鬧鬧地播著,歡歌笑語讓人倍受感染,她看到喻老師的消息,心頭微微一暖,很快回複:“祝您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短短數語,簡單克製,喻老師看到時,還是在熱氣騰騰的鍋前抹了一把眼淚。
萬家燈火,明珠念及沈莊的父母,仍是愁腸百結地牽掛他們,前幾日和小慶去辦年貨時,多買了一份,打包快遞回去。嶽娥收到各種臘肉鹵味,雞鴨魚肉,水果幹果,心裏酸酸的,口中的話一說出來,還是帶了一絲怨氣:“還算有點良心。”
明珠給爸媽打了一個拜年電話。彼此心裏都有疙瘩,嶽娥問候了兩句,借口蒸的饃該起鍋了就走開了,老沈拿著電話,不知道該說什麽,明暉的事他全知道了,千言萬語,最後隻說了一句:“照顧好自己。”
小慶和明珠包了兩種餡兒的餃子,一種是芹菜大肉,一種是白菜大肉。她們把一張折疊小餐桌擺到了婆婆床旁邊,三人一起吃飯,不讓婆婆孤單。婆婆的精神也好了許多,自己非要拿筷子吃,不讓人喂,一口氣吃了二十個。
小慶說:“阿姨,你吃的是芹菜餡兒的,芹菜寓意好,勤能生財,祝我們的日子都紅紅火火,發大財。”
小慶說話就是中聽,聽得明珠心裏熱熱的,她們舉起杯中的飲料幹杯:“紅紅火火,發大財!”
城市已經不讓燃放煙花爆竹,沒有了爆竹聲聲,節日還是略顯冷清,小慶聊起了農村過年的熱鬧場景,這時她忽然想起來,問明珠:“你去過大唐不夜城嗎?聽說那兒的夜景特別好看,我還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