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鄧江華那裏得到住址的第二天,蔣彧買了南下的火車票。

正是春運返鄉的時間,去廣東的火車票很好買,上車人也少,大都獨自一人。在這個所有人都回家團聚的日子,這些獨自南去的人們,也和蔣彧一樣,沉默疲乏的臉上,寫著故事。

一年半了,他無比渴望見到齊弩良,然而被火車拉長的行程,也讓他狂熱的思念漸漸冷靜了些。

他想到鄧江華不讓他去找齊弩良的話。

如果齊弩良仍不想見他,被找到後,他會怎麽辦,還會不會再次逃開?

縱使不再逃,他們又應該如何相處?

十幾個小時的車程,蔣彧沒能想出答案。此時心中最重的念頭就是看齊弩良一眼。哪怕不出現在他麵前,就偷偷地、遠遠地,看他一眼。

但他這個願望也一時沒能實現。

第一次去找錯了地方,在一個同音不同字的片區輾轉好幾天,都沒能找到鄧江華說的那個城中村。等終於對了地方,再找過去時,那邊的房東卻說,他要裝修房子,讓所有租戶都搬走了。

蔣彧站在一片密集的自建房中間,懊惱又喪氣,連老天都在阻止他。

眼看開學的時間到了,他隻好暫且停下尋找,轉身北上。

上半年沒什麽長假,大二下學期的課程和社會實踐更多,再加上打工兼職,他一點時間都沒有。一直捱到暑假,原本同學找了個小項目想和他一塊兒做,蔣彧還是毅然直奔廣東。

他跟鄧江華再三保證,不會突然出現在齊弩良麵前,更不會暴露是他泄密,鄧江華才把齊弩良的新住址給他。

還是那個城中村,不過是更偏僻些的位置。一棟五層自建小樓,一層十幾間小房間,齊弩良住一樓走廊最邊上那間。

大部分時間他都不在。沒人的時候,蔣彧從窗簾縫隙往裏看。

房間隻有十來平,門左側是個簡易灶台,一個油煙機和一台電磁爐,構成了這廚房的一切。門右側有一扇關著的玻璃小門,那裏邊應該是衛生間。

再往裏,就是一張木頭床和一個床頭櫃,床欄掛著衣服,床腳壘起幾個大紙箱。

這些簡易的東西構成了一個人生活的最低需求,以至於一間十平米的小屋,仍顯得空曠。

他來得太晚,齊弩良已經出車了。

蔣彧在馬路對麵找了個隱蔽的地方,盯著自建樓門口的方向,從早上等到下午,再從下午等到晚上。眼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他懷疑齊弩良這天是不是去了哪裏,不準備回來。連打好幾個嗬欠,打算第二天一早再來。

起身剛走出這條巷子,坐在路邊攤吃麵的男人猛地撞進他視線裏。蔣彧下意識退回拐角,再慢慢探出頭,盯著那個他日思夜想的人。

齊弩良全程沒有抬頭,囫圇吃完一碗麵條,開著出租車走了。

蔣彧從藏身的拐角出來,情感激**著,恨不能跟著那車,一口氣跑去齊弩良租住的小屋,一把抱住他,告訴自己有多想他。

但他隻是緩慢地走到對麵的檔鋪,朝老板要了一碗一樣的麵條。

吃過麵條,他又回去自建樓房那邊。齊弩良的出租車停在那個小院裏,他房間的窗戶亮起黃殤殤的燈光。

溫暖和光亮吸引著蔣彧,他像撲火的飛蛾朝著那光走過去。窗簾已經拉上,隔著布簾,他站在窗戶一側,看著裏邊的人影來來回回。

這時一個廣東人趿著人字拖,下樓看見他,語氣不太好地問他幹什麽。

蔣彧靈機一動,趕緊說:“還有空房間嗎?我想租房。”

男人懷疑地看著他,煩躁地擺手:“沒有沒有,趕緊走,不走我報警了。”

蔣彧隻好離開。

過了幾天,他摸清了齊弩良早出晚歸的時間和必經之路,為防再引起房東的懷疑,也不再去那樓下,而是在他吃早飯和吃宵夜的攤位對麵蹲守。

和在洪城時一樣,齊弩良早上總是吃兩根油條,喝一碗豆漿,宵夜就是麵條和腸粉。

蔣彧也在附近的家教中心找了份工作。每天早上在齊弩良離開後,去他吃飯的早點鋪吃一份和他相同的早餐再開始工作。每天晚上則在他回家後,再去吃一份和他相同的宵夜再回租屋睡覺。

重複和他相同的生活,就像他們當年還在一塊兒的日子。

也不是沒想過出現在對方麵前,但在確保齊弩良不會再次逃離之前,蔣彧不敢這樣做。

假期結束,蔣彧回到北京繼續念書。

寒假再次來臨,這年他沒再回洪城,而是直奔廣東。好在齊弩良還住在那裏,沒有搬家。

在蔣彧以為他還能用這種方式來自我慰藉時,他發現齊弩良死水一般的生活有了變化。

他早上出車時,會去兩條巷子外接上一個小男孩,把那男孩送去附近的小學。

晚上收班,也不再去夏天常去的麵館吃宵夜,而是拐去旁邊一家粥鋪。吃的也不是粥,而是家常的飯菜,也不給錢。常常吃完後還會坐一會兒,抽支煙才回出租屋。

蔣彧白日裏接連去那粥鋪吃了一星期的粥,最後打聽清楚粥鋪老板是個離異帶孩子的女人,齊弩良每天早上去接的,就是她的兒子。

周末那小孩就在鋪子裏,張口閉口問他媽媽:“齊叔叔什麽時候來玩?”

這讓蔣彧心如刀絞。在他忍受著分離的痛苦,並小心翼翼在暗處看著齊弩良,連要如何去見他都萬分糾結時,對方早已經撇開他,在新的地方認識了新的人開始了新生活。

是他太傻了。齊弩良給他打錢僅僅隻是未盡的撫養責任,他卻自顧自為之賦予更多意義,自以為是地認為,不管什麽樣的感情,至少對方心裏還有他。

沒有了,他的親人,他的愛人,他的家都沒有了,齊弩良徹底拋棄了他,最後會和一個女人組建家庭,就像當年想和榮八妹結婚一樣。

也不是沒想過再把齊弩良搶過來,最終還是沒有那麽做。

齊弩良是直男,這輩子都不會對他有額外的感情,就算他費盡心思把人留在身邊,也隻會讓對方難受。

不同於當年的莽撞和自私,分開這些年,蔣彧在痛苦的煎熬裏也做了很多自我反省,在這些反省裏,他也逐漸能夠理解對方。

他終是什麽都沒做,隻是實在難以忍受,假期還未結束,他就回了北京。

在痛苦裏反複咀嚼齊弩良會開始新生活後,蔣彧還是沒法做到就這麽跟他徹底斷聯。他給齊弩良寫了一封信,為自己當年的衝動道歉,表示後悔,並賭氣似的,給自己杜撰了一個女朋友。展示他如今過著齊弩良期望他過的生活,試圖以此讓對方原諒自己。

他把信寄給了鄧江華,讓鄧江華帶給齊弩良。

鄧江華對此很不滿。

“我怎麽幫你帶給他?我幫你帶給他,他不是就知道我們有聯係了?”

“你就實說,今年你去給我媽上墳時碰到的,我猜出你知道他的行蹤。”

電話裏,鄧江華疑惑:“這麽說他會信嗎?”

“會。”

幾天後,鄧江華回電說他已經把信帶給齊弩良了。

“我哥說了什麽嗎?有沒有不高興?”

“看不出來高不高興,就問我你咋樣。我說我哪兒知道你咋樣,讓他看信,你信裏肯定寫了嘛。”

“寫了,我挺好。”蔣彧猶豫一陣,還是忍不住問,“我哥最近是不是談對象了?”

電話裏鄧江華一愣:“沒有啊,你聽誰說的?”

“連你都不知道,他都沒跟你說嗎?”

鄧江華琢磨了一陣:“你該不會說的是粥鋪子的唐姐吧?”

“所以的確有這麽回事,隻是還沒在一起?”蔣彧問出這些話時,就像在撕瘡疤。明明知道撕開很痛會流血,但就是忍不住。

說到這事兒,鄧江華十分苦惱。

“我也是真看不懂你哥。你也看到那老板娘了吧,雖說不年輕,那也算是風韻猶存。人家還有車有房,條件挺好。再說那粥鋪,一年怎麽也能賺個幾十萬。

“她看你哥天天開出租辛苦,提議讓他去店裏幫忙,給他輛車開,主要工作就是采買食材,一月給他開八千。

“你哥對工資也很心動,來問我那是什麽意思。我說還能有什麽意思,那老板娘看上他了,想讓他去做鋪子的老板。

“結果你猜他怎麽著?他給人拒絕了,連孩子都借口沒空,不幫人接送了。

“你說你哥到底是個啥意思?喜歡一個人住城中村出租屋?鐵了心要打光棍一輩子?還有他跟你,到底咋回事?你倆也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咋像中學生耍朋友似的互相賭氣,我是真的不太懂……”

鄧江華後麵那一連串抱怨蔣彧一點也沒聽進去。

齊弩良沒有找對象,更沒有要結婚,他高興壞了。

但馬上又憂愁起來,這樣他就不該寄那封信。可是已經寄出了,現在說不定齊弩良都已經看完了,對他的那些說辭,齊弩良又會是什麽樣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