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封杜撰的信,蔣彧忐忑了一段時間,也想過要不要再寫一封,告訴齊弩良他的真實情況。

但他竟然先接到了齊弩良的電話。

他喂了好幾聲,說再不說話他掛斷了,對方才開口:“小彧,是我。還好嗎?”

短暫的驚訝,接著百感交集。蔣彧仰起頭,生生把鼻腔湧起的酸澀咽下,扯出笑容,揚著調子:“很好啊,你呢?”

“我挺好。”

“……我收到你的信了,看你挺好,我也放心了。”

在收到信後,齊弩良主動聯係他。是原諒他了嗎?是相信了他信裏的內容,對他認錯和交了女朋友很滿意?還是隻承認他們是舅舅和外甥的關係?

“以後我可不可以打你這個電話?”蔣彧咽了咽唾沫,用一種陌生的語氣,喊他,“小舅。”

“可以,你有事找我就打這個電話。”

斷聯三年,他們才終於再次恢複聯係。因為這聯係,蔣彧再沒辦法告訴齊弩良,都是假的,他是騙他的。

他想,如果齊弩良需要他做到這樣才能重新接納他,他也能按照對方期望的人設一直扮演下去。

大三的暑假,他再次去了廣東。

去之前,他請趙嵐吃了一周小灶,以家裏催他交女朋友為由,讓趙嵐假扮他的女友,兩人拍了幾張合照,說是以此騙過家裏人。

趙嵐十分疑惑,讓他把打工兼職的時間抽點出來,十個女朋友都交上了,幹嘛還要人去假扮。

蔣彧坦言:“我喜歡男人。”

他這回就打算正大光明地去見齊弩良,不打算再偷偷摸摸像個跟蹤狂。

但到了地方,他又猶豫不決,到底該怎麽出現在齊弩良麵前。

說是偶然碰見,就算齊弩良心再大,恐怕也不會相信這麽低級的謊言。若說是專程來找他,那又暴露了鄧江華。後悔沒有提前聯係好,讓齊弩良有個他要來的心理準備。

反正兩個月,在廣東聯係也不晚。

那晚他看見齊弩良的車開進小院,他站在馬路對麵給齊弩良打電話。寒暄幾句後,他說:“我已經放暑假了,下學期就大四,這是我最後一個暑假。”

“放假了就好好休息,下個月我把學費打給你。對了,你交了女朋友,一個月兩千五還夠花不?不夠我再多給你點。”

從他說他交了女朋友,齊弩良每個月的生活費就多給了五百。但沒料到這會兒齊弩良會突然說起這個。蔣彧正準備說點什麽,突然看見齊弩良從小院裏出來,還換了身衣服。

嚇得蔣彧趕緊往路燈照不到的雜草叢裏退,一時不敢出聲。

齊弩良自顧自說:“北京生活水平高,可能兩千五是不太夠……”

見人走遠了,蔣彧才說:“夠了,在學校花不了什麽錢。”

“偶爾也帶女朋友出去吃頓飯看個電影啥的,節日生日也要送點禮物。男人不能太摳搜,沒錢就跟我說。”

不知道這大半夜的齊弩良要去哪裏,蔣彧從暗處出來,跟了上去。

“真的夠,我自己也在兼職,還有學校發的獎學金。”

“念書就好好念書,別浪費時間去兼職。”

“下學期大四沒什麽課了,現在正是找實習的時候。”說到這兒,蔣彧把話題轉到他這邊,“我在廣東找了個實習,過幾天就過來。到時我來找你吧?”

齊弩良那邊突然沒聲了。

跟在他身後的蔣彧看見他突然停下腳步。

“找了實習就好好實習,我也忙,暫時沒那麽多時間和你見麵。”

“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再來,你給我個地址……”

“過段時間吧,不早了,我要睡覺,掛了。”不等他說完,齊弩良掛了電話。

蔣彧捏著手機想罵髒話。不讓他去找,還學會了說謊騙人。他恨不得追到前邊,抓住齊弩良一通質問,要他退讓到什麽程度,才能同意和他見麵?

齊弩良收好手機,繼續往前走。

蔣彧也繼續跟在他後麵。

齊弩良拐進一條小巷。和其他沒有路燈的幽暗巷子不同,這條巷子雖沒路燈,但被旁邊發廊和按摩店的粉紅燈牌照亮,從這頭望過去,一側的門洞就像是彌漫著曖昧氣息的妖精洞穴。

蔣彧以為齊弩良隻是路過,卻沒想到,他輕車熟路進了其中一間。

蔣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加快步子,匆匆追過去,試圖看清店裏邊的一切。說不定齊弩良隻是有事去找店裏的某個人,而非真的去找小姐。

然而他的眼睛看到的背影告訴他,齊弩良真的跟著一個女人上了樓。

在店裏有人注意到他時,他轉身飛快跑掉了。片刻後,他又悄悄回到這家店外,抬頭看樓上亮起燈的窗。

那粉紫色的燈光搖曳,像在一起搖曳的兩個人。周圍更多的聲音傳來,還有女人的哭泣。但那個窗戶裏卻靜悄悄的,他什麽也聽不到。

大腦一片空白,心像是死了,所有情感完全喪失,隻有理智還在發出聲音——

齊弩良是個正常男人,無論心理還是生理,他都需要女人。他拒絕想跟他好的女人,可能隻是不想承擔那份責任,或者不想被感情關係束縛,但這並不意味他能和男人在一起,能不需要女人。

這才是他眼見的真實,而非那些自以為是的妄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窗口的燈熄滅。

蔣彧走遠了一些,又縮回暗處,等著齊弩良出來。等了很久,人都沒有出來。蔣彧就知道,他是包了夜。

他轉身開始跑,一直跑,全無方向,跑得飛快。夏季潮濕的夜風灌進他的眼睛、耳朵和張開的嘴。他空****的心被這潮濕夜風灌滿,也像一個冰冷沉重無法起飛的氣球。直到精疲力盡,在一家便利店門前癱倒。

他躺在地上仰天喘息,休息一陣,爬起來去店裏買了瓶水,在結賬時看到櫃台的黃山,也買了一包。

他又原路返回,站在剛剛站過得位置,抽了人生第一根煙。

將嗆人又刺激的煙霧咽下,他開始咳嗽,嗆得涕淚橫流。

在撒了一地煙頭,天也蒙蒙亮時,齊弩良才從店門裏出來。在回家的路上吃了個早餐,回到小院開上車,出車去了。

兩月時間,齊弩良去了同一家發廊三次,三次都是找的同一個女人,三次也都是包夜。

在開學離開廣東的前一天,在確定齊弩良夜晚收車後再沒出來,蔣彧也去了那家發廊。

玻璃門上“蒙娜麗莎”四個字已經有些脫膠,門裏拉了一層鏤空的簾子,一眼看不太真切,影影綽綽,隻能看見幾個人影。

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蔣彧站在門口,也不太知道該怎麽進去,該用什麽樣的開場白。

半掩的玻璃門“嘩”一聲拉開,一張半老徐娘的臉探出來,先給了他一個討好的笑:“喲,小帥哥,在門外能看見啥,進來看啊,我們姑娘都可漂亮。”

疑是媽媽桑的女人說著話伸手拉他。蔣彧往後撤了撤,沒讓她碰上,但跟著進了門。

樓下坐著兩女孩,媽媽桑指著她們給蔣彧介紹:“這是婷婷,這是依依。”

兩姑娘異口同聲喊了聲“老板好”。

“都是溫柔聽話的,你看喜歡哪個?”

蔣彧的目光落到誰臉上時,誰就衝他笑。等他目光挪走,那笑也馬上收了,隻留一臉麻木。

見客人不說話,媽媽桑很會看臉色,馬上又提議:“看你年輕,我們這也新來一個年輕姑娘,十八九歲,剛畢業的,你等會兒,我去給你叫。”

“那個黑直發的呢?”

媽媽桑眼珠一轉,立馬知道他說的誰,但麵露難色:“你說玲玲?她這會兒正有客人呢。”又衝他諂媚地笑著,“你要是喜歡玲玲那種姐姐類型,也有另外的,我叫下來給你挑,保證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不用了,就要她。”

媽媽桑那雙眼什麽樣的男人沒見過,一見這小年輕就猜他是個雛,怕是專門來開葷的。但看他要求這要求那,又不像第一次,第一次沒這麽難伺候。既然客人開了口,也隻好說:“那你得等一會兒。”

“等多久?”

媽媽桑噗嗤一笑:“小帥哥,這也不是我說了能算的是吧。我們這兒有的是比玲玲漂亮的姑娘,你要不再選選?”

“不用,我等她。”

媽媽桑有點無語,還是把沙發收拾了一下,讓他坐下等。

倒也沒等多久,大約十幾分鍾,一個穿花襯衫戴金鏈子的胖男人從樓上下來,幾乎把樓道給填滿了。這人離開,媽媽桑就上了樓,不多會兒把叫玲玲的女人帶了下來,扔下一句“你的客人,好好照顧”就走了。

玲玲看見麵前年輕帥氣的男孩時,顯然十分吃驚,轉頭問:“我不認識他啊,是找我的?”

第一次清楚見到齊弩良每次點的女人的正臉,蔣彧有點失望。

長相和漂亮不沾邊,濃妝掩得住臉上的細紋卻掩不住脖子上的,隻有一對大胸脯顫巍巍,豐富的脂肪滿溢到了腰上,緊身短衣勒出一圈凸起的肉。渾身上下,隻有那頭黑直的頭發,算得上漂亮。

每次他從門外看到的,也就是那頭頭發。現在倒是知道齊弩良為什麽總找她,聽口音她老家應該也是洪城附近的人。

蔣彧站起來:“是的,我找你。”

玲玲有點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隻說:“那你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