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萱萱拿回一張八十一分的數學卷子。
是馬騁接萱萱放學,一路上,萱萱悶悶不樂,他沒有注意。回到家,開始寫作業了,她才拿出試卷,猶猶豫豫,低聲說要家長簽字,還要家長和孩子一起寫一個試卷分析,製定一個目標。馬騁一看這個成績就炸毛了。他也在家長群裏,知道好成績是什麽分數,有人說了,一二年級,題目簡單,一百分常見,九十五分算及格。
“試卷分析?讓我寫試卷分析?怎麽不讓我去教室給你們上課呢?”馬騁向來對老師給家長施加壓力布置任務非常不滿。
萱萱不安地低著頭。雖然爸爸現在在吐槽老師,但她知道,矛頭隨時會指向她。
果然,下一秒,爸爸就把卷子拍在桌子上:“考成這樣,有什麽好分析的?你這基因隨誰了?我和你媽都不這樣啊?你是我親生的嗎?”
張仙女瞪馬騁:“胡說啥呢?可不敢胡說。”
曉苒正好下班進了門,聽到馬騁訓孩子。
老師已經私聊過曉苒了,對於一個二年級的孩子來說,這樣的分數是比較靠後的,算倒數了。至於是倒數第幾,曉苒沒問,沒必要,也沒臉問。
曉苒最近新校區開門紅,心情不錯,笑道:“不隨你隨誰?聽說你小時候也把分米厘米和米搞不清楚,你用過15米的大牙刷,睡過0.2米的大床呢!”
見媽媽回來了,萱萱也鬥膽反駁了一句:“我不是你親生的,男人不會生孩子,我是媽媽生的,媽媽親自生的。”
被這母女倆一唱一和,一懟一駁,馬騁沒麵子,掃了一眼卷子,抓到萱萱眼前:“你看看,這不光是毫米分分米厘米的事,已經教到認識角了,這明明是六個角,你怎麽才數了三個?還有這個計算,借位了,就少了一個,少了一個。”
曉苒走過去,也掃了一眼試卷,心平氣和安撫丈夫:“好了別氣了,這不是分析出來了嗎?學生學生,就是學習陌生的知識,要是全都會,那還不用學了呢!”
這個女人,現在嘴皮越來越厲害。馬騁認為曉苒總在他教育孩子的時候唱反調,又吵不過她,索性甩手不管了,進廚房去盛飯。
進廚房一看,冰鍋冷灶,案板上有切好的菜,還是生的。中午單位食堂的飯不合胃口,他就沒吃幾口,現在餓得心慌,看到冷冰冰的廚房,想起女兒的成績,心裏一陣煩躁,把掀開的鍋蓋再放回去,不料鍋蓋沒扣準,掉到了地上,發出“哐啷”一聲重響。
馬騁走出廚房,拿出手機,問大家:“都餓了吧?那我點外賣吧!”
張仙女忙解釋:“今天有點忙,登登沒睡,我還沒顧上做飯,就切了菜。”
"我又沒說你什麽。沒做就沒做,點外賣吧!"
“回家了,吃什麽外賣?又貴又不好吃。你看著孩子,我去炒菜。”
“我去做吧!”曉苒體諒婆婆帶了一天孩子,也走進廚房。
馬騁不耐煩,語氣有點急躁:“都別搶了,都累了,就歇著吧!偶爾點一次外賣怎麽了?又快又省事,現在做飯等到什麽時候啊?”
張仙女敏感,兒子語氣一點細微升降高低,她都能聽出來,她聽出了壓抑的怨氣,聽出了克製的不滿,委屈瞬間湧上心頭,憤然脫口而出:“你喊什麽喊?你什麽態度?我都說了今天忙沒顧上做飯,你每天回來吃現成的吃習慣了啊?”
馬騁很無奈:“我說什麽了?我就說大家都歇著啊?我態度怎麽了?”
“你摔摔打打給誰看呢?我上輩子欠你的啊?”
馬騁這才意識到,剛才鍋蓋掉地上,母親誤會了,他一拍腦袋,無奈道:“媽你想哪兒去了?那鍋蓋是我沒放好不小心掉地上的,我哪兒摔摔打打了?”
無名的委屈和怒火齊齊迸發,她哪兒聽得進解釋,不管不顧,帶了一絲哭腔,發泄不滿:“我來給你帶孩子,還要天天看你們臉色嗎?我有三頭六臂,能帶好孩子又做好飯嗎?登登現在會走路了,容易摔,不能離開視線,我抽不出空做飯,我的首要任務是管好孩子,我不想再發生過去那種事。”
“對對,媽你說的對,每天回來,你和孩子都平安健康,就是我們的福氣。你誤會馬騁了,他不敢挑你的理兒。”曉苒見勢不妙,幫馬騁說話。
馬騁不敢造次,曉苒一個眼神殺,他趕緊調整了語氣,附和道:“媽你真的誤會我了,我不是挑剔你沒做飯,沒時間做飯我們回來做就行,那鍋蓋不是我扔的,是不小心掉的。”
“我年紀大了,反應遲鈍了,一眼沒注意孩子就跑了,我眼睛也不行了,有時菜沒洗幹淨,好幾次把糖當成了鹽,我愛占小便宜,哪裏發油領雞蛋,我就去登記信息加關注,去聽養生課,買一堆沒效果的保健品,保健品吃著,也不知保健哪裏?保不保腦袋?我這腦袋越來越不靈光了,推銷的說兩句甜言蜜語我就暈頭了,當糖塊吞了,不會拒絕人,讓辦卡就辦卡,讓掏錢就掏錢,你說我是不是傻?我這脾氣也不好,嘴不饒人,走哪兒都把人得罪光,連個朋友都沒有。”
張仙女一口氣列舉了自己幾大罪狀,越說越激動,把自己狠狠地剖析了一番,把自己說得一無是處。
馬騁逐漸咂摸出味來,遲疑道:“媽,你是不是,也在理療館的卡上充值了?錢也被理療館卷走了?”
本來一直藏著掖著,現在趁著情緒上頭,她索性和盤托出:“怎麽了?你又要說我愛占小便宜吃大虧?說我棉花耳朵經不起吹?又要說我老糊塗了?”
馬騁哭笑不得,大呼冤枉:“我什麽時候說過這些話?”
張仙女不依不饒:“你嘴裏沒說,心裏也是這麽想的。被騙了怎麽了?那是我的錢,被騙了我也開心,人家那些推銷的小姑娘小夥子,比你們嘴甜,比你們會體貼人,我樂意辦卡,千金難買我樂意。”話雖然說得硬氣,但說著說著,她忽然淌下兩股淚來。
曉苒和馬騁都愣住了。馬騁慌了:“媽你怎麽了?多少錢的事啊?你別這樣啊,我沒怪你,真的沒有。”
曉苒戳了他一下,暗示他不要再提錢。曉苒回想起婆婆這段時間的異樣,再回味婆婆剛才的這些話,忽然明白了,婆婆的情緒裏,有對錢財被騙的憤怒,鬱悶,也有對小輩的不滿,而她和馬騁都忽視了,婆婆的各種情緒堆積在一起,越堆越大,像滾雪球似的,終於爆發了。
看到母親抹眼淚的樣子,馬騁也自責起來,他想安慰,無奈向來被妻子稱為鋼鐵直男,無論是小女人大女人老女人,他都不會哄,隻會幹巴巴地說:“媽,你別生氣了,是我我錯了。”想抱一下母親,奈何青少年以後,他們母子間的情感表達方式裏,再沒有擁抱這種禮節,他要是現在上前擁抱,兩人都尷尬。
萱萱見奶奶哭了,放下卷子跑過來,拿紙巾給奶奶擦了擦眼淚。剛才聽大人吵嚷,來龍去脈聽了個大概,她天真地說:“奶奶,你別哭。以前外婆說過,人老了,就像老小孩,小孩可以犯錯,老小孩也可以犯錯。做錯了題,下次改了不就行了嗎?是不是啊爸爸。”
馬騁忙應聲:“啊對,對!”
萱萱又進屋拿出自己的存錢款,天真地說:“奶奶,你被騙了多少錢,我給你補倉。”
前些天聽大人講股票的事,孩子連“補倉”都懂了。
張仙女也被孫女這個鬼靈精的話逗得破涕為笑,又想繃住,又哭又笑。
“媽,別難過了,也不要有心理負擔,錯的是騙子,不是你,錯的也是我們,平時對你關心不夠。”曉苒來助攻,又給馬騁使了個眼色,不過馬騁一頭霧水,沒看懂。
萱萱對爸爸恨鐵不成鋼,眉毛一挑:“叫你過來抱抱你媽媽,我們女生生氣了,抱一下就沒事了。”
馬騁撓撓頭:“真的嗎?”
“送花也可以,你又不舍得。”曉苒不忘擠兌他。
萱萱整個身體全撲到奶奶懷裏,伸出雙臂攏著奶奶軟綿綿的腰,轉頭對爸爸說:“看,就這樣抱住。”
張仙女被孫女這麽一笑一鬧,氣已經消了大半。馬騁勉為其難地坐近,伸出一隻胳膊去攏母親的肩:“媽,別生氣了。”
張仙女觸電一樣聳了一下身體,站起來躲開,嫌棄道:“幹啥幹啥?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我去做飯。”
馬騁想起小時候,無論是母親和奶奶吵了架,還是母親和父親一起從田裏幹活回來,母親都是那個咽下委屈,藏起疲倦,最後抹了眼淚默默鑽進廚房的人。因為她的孩子要吃飯。他望著母親有些佝僂的腰,心生不忍,也走進了廚房:“我來做。”
晚上臨睡前,馬騁和曉苒對母親的幾句話做閱讀分析。
“媽說,人家那些推銷的小姑娘小夥子,比咱們嘴甜,比咱們會體貼人,咱們是不是該學著點?我們滿足了媽的這種情感需求,免得下次她又被哪個騙子公司忽悠。”馬騁說。
“我對你媽態度還可以吧?甜言蜜語我也不會,你那個生冷硬橫的態度,更該好好改改,你得好好學學。”
“這要怎麽學啊?上哪兒學?”
“我們機構那幾個課程顧問,還有市場部的,就有一套話術。甜言蜜語三冬暖,首先,你得學會誇人。我教你。誇人時,你要看著對方的眼睛,表現出真誠,誇衣服,誇氣色,誇氣質,拉近距離之後,可以誇她兒子有出息,孝順,誇孫子長得可愛,漂亮,聰明。”
“這也不難。”
“你先練練。”
“這怎麽練?對著空氣練?”
“你對著我練,先誇誇我。比如,老婆,你今天氣色真好,皮膚怎麽這麽滑?平時怎麽保養的啊?沒保養啊?那就是天生麗質;這件睡衣襯托得你更加嫵媚了,酥胸半遮,讓人浮想聯翩,這小腰,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都生了兩個孩子啊?真看不出來。怎麽保持身材的?就這麽說。”
馬騁上下打量著曉苒,皺皺眉:“這不是讓人睜眼說瞎話嗎?”
曉苒臉上閃過一絲不悅,撇撇嘴:“這不就是,訓練說瞎話的能力嗎?你練不練?”她沉下臉,打算躺下睡覺了。
“練練練。”
馬騁扳過她的肩,用一隻手捧住她的臉,眼神迷離起來,語調低沉,模仿氣泡音:“老婆,你今天氣色真好?皮膚怎麽這麽滑?你是怎麽保養的?”
“沒怎麽保養?每天那麽忙,哪有時間保養。”曉苒眨巴眨巴眼睛,配合他。
“沒保養啊?那你真的是天生麗質。”他入戲了,手向下撫去,摸到她睡衣的肩帶,睡衣有些舊了,款式也中規中矩,他勉為其難地說:“這件睡衣襯托得你更加嫵媚了,酥胸半遮,讓人浮想聯翩……”
說到這裏,自己繃不住先笑了,曉苒生氣地捶了他一下,扭頭準備睡了,他卻用力箍住她的身體,一隻手向下遊走,繼續說下去,是認真審慎的態度:“老婆,其實你的胸有點下垂了,兩個孩子都母乳喂養到一歲,你辛苦了;你的腰上,也有贅肉,我知道很難減,不用減。這些都不影響我此刻想和你生個三胎的欲望。曉苒,我……”他忽然喘著粗氣吻下來。
她大驚,掙紮躲閃起來:“誰要和你生三胎,你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