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白然已答應招安,範天涵便開始準備歸去的事宜,每日忙得不可開交,一副日理萬機的樣子。為人婦者,也就是我,被冷落了許久,萬分不滿,給他下了最後通牒,若是今日不陪我一起去逛集市買手信,我便抽了他的筋。
於是,在這個秋高氣爽,鳥兒枝頭喳喳叫的美好時光裏,我用我的溫柔婉約與情意綿綿強迫了範天涵一起去街上晃**。
不過我千算萬算算漏了一回事,便是邊疆連年征戰,百姓早已不堪其擾,生意都很懶得做。於是即使是將軍和將軍夫人的身份,我們還是連續因我討價還價而被趕出店門。當第三回被趕出來後,範天涵長歎一聲道:“你爹好歹算是家財萬貫,你嫁的人也不算是一貧如洗,有必要如此錙銖必較嗎?”
我回道:“旅行的意義不在於目的地,而在於途中的風景,正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我還價的目的不在於買,而在於辯。”
範天涵笑道:“既然如此,我們空手而歸也無所謂?”
我被問倒了,當然有所謂,沒帶手信回去給寶兒,她非哭鬧三天三夜不可。
範天涵手指戳一戳我腦袋,道:“如何,在乎山水之間的夫人,我們能回去了嗎?”
我剜他一眼:“不能。”
他笑問:“為什麽?”
我言:“此舉涉及佛教道教及儒教,以你的智慧與資質,很難理解。”
他大笑不止,引來不少側目,我很是嫌棄地走開了。
我在集市尾找到一攤很好吃的羊肉串,一口氣買了二十來串,分了兩串給範天涵,然後自顧自蹲在路旁吃羊肉串。
我覺得我蹲著吃羊肉串時,散發著江湖人士特有的不羈氣質。範天涵言他亦覺得我有江湖氣質,一看就知道是丐幫的。
坦白講,範天涵此人還是比較不拘小節的,我這種蹲路旁吃羊肉串的行為若被我爹見著了,非與我斷絕父女關係不可,範天涵卻很坦然地也蹲了下來吃羊肉串,順手還多抄了我兩串,順手牽羊呀順手牽羊。
禮節這種東西很奇妙,我不能歸去時給大家散銀票說大家愛買什麽買什麽,我得在這裏買好了,千裏迢迢帶著它們一路吸收日月精華回去,然後逼著他們扮出歡喜得不得了的樣子。
遂,我還是買了手信,其實這裏的東西京城內都有,而且京城的價格還公道些。這裏的老百姓見慣殺戮,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金錢更是置之度外之外,是故他們賣東西隻講心情不講公道,導致這裏的東西價格比白然亂搞的男女關係還紊亂。像方才,我先是買了一支簪子給寶兒,後愈看愈覺得精致,便又倒回來買一模一樣的九支簪子給姨娘們,發現一支要四文錢,九支共要五十文錢,我掰著手指算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
由於他們別出心裁的價格,我一路逛來心力交瘁,幾度想要放棄。幸得範天涵一路支持鼓勵,我方挺了過來,事實證明,女人一生,尋得一良人便足以。
回到府中,薑溱看中了我買的簪子,一雙水盈盈的大眼望得我恨不得把心肝挖出來給她。但我還沒來得及將簪子送給她,一旁的蕭副將就拔腿往外奔,邊奔邊嚷著我這就去給你買。
我望著蕭副將絕塵而去的背影,小聲問範天涵道:“以她的姿色,多少人願意生死相許,而如此絕色願意為你做妾你為什麽不要?”
他望望揮著小手帕的薑溱,再望望我,聳聳肩道:“大概是鬼迷心竅。”
我亦是如此覺得。
後來蕭副將買了簪子回來,言其花了一文錢買了兩支。我欲拖刀出去斬了那老板,被範天涵摁住了。
不知不覺我已離家三月有餘,來時僅帶了一個小包袱,而今東西愈添愈多,收拾起來竟也沒完沒了。好幾次睡到半夜忽地想起有東西沒收拾,又跳起來收拾,一驚一乍的把範天涵攪得差點休妻。
如此折騰了半個月,今日總算是要動身歸去。這邊疆的老百姓一聽軍隊要走,自發組織了人馬欲夾道歡送,於是大清早將軍府門口就人聲鼎沸,不明真相的還以為將軍府聚賭。
這次歸去,隨行的除了範天涵挑出來的兵外,還有白然、蕭副將、薑溱、小五兒、一隻公雞和一隻母雞。公雞和母雞是薑溱堅持要帶的,她言一路上公雞和母雞互動,可以生孩子給我們吃。我覺得她為人甚凶殘,但我願意吃炒雞蛋。
大夥在庭院裏等姍姍來遲的白然,公雞和母雞吵得不可開交,小五兒蹲在雞籠前發愣,小八兒在遠處含淚張望。
我拍拍小五兒的肩,道:“你從這公雞和母雞的互動中瞧到了什麽人生哲理?”
他搖搖頭道:“無。”
我蹲下去,深深地望著他的眼道:“你再好好瞧瞧,想想愛情什麽的。”
所有人齊齊望向籠子裏兩隻雞。
它們一會兒在籠子裏血海深仇般互相追啄個不停,一會兒又情深似海般耳鬢廝磨個不停,真是一對抽風的雞。
小五兒沉思半晌後才深深歎一聲道:“這是一對歡喜冤家,即使彼此可能犯過錯,無法原諒,吵吵鬧鬧,但他們還是願意在一個籠子裏待著,不能沒有彼此,它們有愛,是吧?”
我鄭重地點頭,道:“是。”
天地良心,是個屁。
師父教過我,若你覺得有必要開導某人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導時,便隨便指一物用極其玄乎的語氣問他看到了什麽,被問的人勢必會覺得有壓力,死命要想出點什麽東西出來,最後往往就真想出了點什麽哲理來,這點哲理往往便是其內心深處最無法舍棄的。這招叫開天辟地之故弄玄虛,一向無往不利。
小五兒直起身來,拍拍身上的衣服,緩緩地向著小八兒走去。我們一行人看著他決絕的背影,覺得很悲愴有力。
於是,小八兒的名又改回小六兒,跟著我們一起回京城。
出了府門,由於我們折騰了太久,來送行的老百姓已經無甚**,僅是站在道路兩旁,漠然地望著我們的馬和馬車,倒有幾分看熱鬧的樣子。雖然人多,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賣我簪子的老板,欲跳下馬去揍他,又被共乘一騎的範天涵摁住了。
行了大白天的路,我在馬上昏昏欲睡,範天涵讓我去馬車裏歇著,但我著實怕嘔,便死活不肯。後薑溱給了片什麽鬼草藥葉子讓我含著,道是可以治我暈馬車的毛病,我試了一試,真的有效,便與薑溱、小六兒在馬車裏待著了。
薑溱一直在津津樂道方才小五兒的壯舉,她認為小五兒牽著小六兒的手到範天涵麵前“咚”地跪下,一聲不吭的行為十分有男子氣概。小六兒狼狽為奸地附和她,我聽著聽著便睡著了。
醒來時她們還在討論著那個問題。
小六兒道:“我沒想到小五兒哥哥能原諒我,他真是個寬宏大量的好人。”
薑溱道:“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到了最後關頭他能想起你,證明他對你是真心的,你以後要一心一意對他,莫再三心二意了。”
小六兒道:“薑大夫所言極是。我以後定當好好愛小五兒哥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我合上眼。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對子銜接得太好了。中華語言博大精深,這倆人使用得出神入化,文學造詣,甚好甚好。
回京的路途雖遙遠,卻比我來時舒坦得多,我來時心急如焚,生怕範天涵死了去,現他就在我身後,勒著韁繩望著前方,我一點都不歸心似箭。
行過綠羅山,遠望去竟有寺廟香煙縈繞,範天涵招呼大家道:“我們不如進去歇歇腳,捐點香油吃點齋菜。”
我第一個反對:“你沒讀過《西遊記》也看過《聊齋誌異》,這荒郊野嶺的寺廟哪能隨便亂進。”
白然在一旁嗤笑:“我願為了三位美人當孫大聖,但我更願意是豬八戒 。”
話音未落,蕭副將已是揚起手中的馬鞭向他抽去,他大笑著躲過。
白然自從上路以來便一路上處處挑釁,活脫脫一個渾人,我與範天涵都隻當他在表達他對未來未知的恐懼,並不十分與他計較。但蕭副將和小五兒做不到,他們二人都生怕白然把他們的媳婦搶去,於是一路上衝突不斷。而在我的潛移默化之下,範天涵也隻會在眼看要出人命時道貌岸然地斥一聲不得無禮。
精彩紛呈,津津有味呀。
進了寺廟,沒有蜘蛛精狐狸精蜈蚣精,隻有一群光頭,濃濃的檀香和光溜溜的頭,很是五蘊皆空。
這寺廟名為大乘寺,寺廟的住持為人甚和善,但和尚本身就該和善,阿彌陀佛。
住持令人準備了一桌齋菜,味道猶如佛祖心中坐,但是對一群已經吃了七八日雞蛋的人而言,足矣。
用過膳後,住持很熱情地招呼我們參加他們的佛法大會,盛情難卻,我們隻好與一群和尚一起盤腿坐在蒲團上聽佛。
我這人自幼便沒認真聽過一堂課,一坐在蒲團上便渾身不自在,左抓抓右撓撓就想搗亂。我眼珠子轉來轉去間見著範天涵聽得頻頻點頭,嚇了一跳,生怕他突然頓悟把頭一剃當和尚度一切苦厄去了。
於是我偷偷伸了手去扯他的衣擺,他低頭望了我一眼,無甚反應地認真聽佛。
如來老兒呀,莫這樣,範天涵的頭型不圓,剃光了不好看。倒是那個白然,他頭型看起來就很圓,且他很需要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類的,點化他吧。
“天涵。”我壓低了聲音小聲喚,“我們溜出去透透氣吧。”
範天涵拍開我扯他衣擺的手,低聲斥:“莫胡鬧。”
我無限委屈,“哼”了一聲偷偷爬出禪房。一出住持的視線範圍我就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自由可貴啊,範天涵你小子有種在裏麵化成舍利子不要出來。
“淺兒。”這聲音讓我舉在半空中的雙手抖了一抖,不得已隻得緩緩收下我的懶腰,轉身擠出一個笑道:“你怎也出來了?”
白然捋了捋他那兩根垂在頰邊的長毛,道:“那白胡子禿驢講話甚無趣,再聽下去我就涅槃了,還不如出來與你耳鬢廝磨一番。”
你孽畜還差不多,涅槃!
我懶得理會他,自顧自地參觀起這大乘寺來,他不遠不近地跟在我身後,鑒於這寺廟不是我家開的,我也隻能由著他了。
大乘寺建於深山,與城內寺廟最大的不同之處是其無占用良地過多的後顧之憂,是故大乘寺建得雖古樸卻奇大,占據了整個山頭,整體造型像個山寨。我很是困惑,這剛剛禪房內聽禪的和尚前前後後不過數十人,在這麽個堪比一座城池的地方生活,平日裏撞見彼此的機會是否微乎其微?但也許這便是把廟建得如此之大的原因之一,讓好不容易見上一麵的和尚們知曉緣分之可貴。
緣起、緣生、緣滅。緣,妙不可言。
寺廟的特點一般來說是幽靜,當然要排除掉像天龍寺這種被皇帝老兒看上封為禦寺之類的名寺,這種寺廟一般香火旺盛,香客絡繹不絕,名人效應也,非有什麽特別靈的神仙坐鎮。而這大乘寺既無名人擔保又地處偏僻,就更是比一般寺廟來得幽靜,尤其是為數不多的和尚還都聽禪去了,於是偌大的寺廟竟隻剩我和白然在胡亂逛著。
不自覺間,我們晃到一個庭院,該庭院種滿了楓樹,紅彤彤的葉子樹上聚著,空中舞著,襯得此處分外世外桃源。我與白然都不約而同放輕了腳步走入其中。
我倆雙雙立在庭院中間,各自發呆。
“淺兒,你在想什麽?”良久後白然輕聲問道。
我愣了一愣,回想起來適才腦殼中是在放空,他如此一問令我十分為難,言我適才什麽都沒想似乎有點褻瀆神明,但在佛門之地打誑語又明顯是在挑釁佛祖,於是我反問他道:“你又在想什麽?”
他抬頭望天,目光忽遠忽近,道:“我是何人,來自何方,欲去何處,將成何事。”
我被震撼了,這思想,忒深沉,忒有層次。
我亦抬頭望天,也欲深沉一番,一陣秋風刮過,楓葉砸了我滿麵,我無奈地拂去臉上的楓葉,改口建議道:“你既如此深有感觸,挑個好日子出家吧。”
他妖然一笑,道:“若我對塵世一切斷了欲念,出家也未嚐不可。”
我倒是可以預測白然出家的樣子——身著神聖袈裟,一臉嚴肅地對前來求助的女施主道:“貧僧自知修行尚淺,不能教導你隔衣修佛之法,女施主請寬衣……”
“我出家有什麽值得你如此歡喜之處?”白然皺著眉問道。
我收起佞笑,道:“我僅是在想象你德高望重的模樣,替你歡喜罷了。”
他偏著頭望我,道:“淺兒,我一直不懂範天涵為何看中你,適才忽然發現,你胡扯時有一種奇特的靈動,讓人移不開眼。”
啊呸,範天涵是喜歡老娘莞爾一笑,清雅中帶點嬌俏。
我與白然回到禪房時佛會正散場,數十名光頭往外湧,範天涵立於其間,定定地將我倆望著,我對他扯了扯嘴角。他眸光一黯,大步朝我走來。
他到了我跟前問道:“去哪兒了?”
我拉住他的手,回道:“亂逛了一會兒。”
他又問:“你們可是一道去的?”
我點頭。
他用力反握我的手,對白然一笑道:“白然,抱歉,清淺給你添麻煩了。”
白然回以一笑,道:“淺兒很有趣。”
我感覺範天涵握著我的手一緊,又鬆開來,他道:“這我自然知道。”
作孽喲。本女俠到底犯了什麽錯?
上了路後範天涵一直陰著臉,我幾次與他講話他都置若罔聞,我甚是氣悶,氣悶之餘忽地想起白然的話,便掉過頭去問身後的範天涵道:“你為什麽喜歡我?”
他勒住了韁繩,奔馳中的馬倏地停頓,我向前傾去,他一手摟穩我的腰,腳上用力一夾馬肚,馬兒又馱著我們向前走去。
他的不言語讓我微微不安,莫非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若是如此,我非斬了他不可。
良久,範天涵才開口道:“你莫以為你問我這個,我便會原諒你與白然獨處。”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範大將軍醋著呢。
我樂不可支,直用後腦敲他胸膛,道:“你尚未答我呢。”
他粗聲粗氣道:“不知道。”
既然範將軍他怕臊,我幫他回答便是了嘛,於是我笑道:“你定是喜愛我天生麗質難自棄。”
他亦笑了,道:“我倒是覺得你多行不義必自斃。”
嘖,這口是心非的倒黴娃。
這日,我與薑溱忙著逼七兒與八兒**,七兒八兒是我們帶著的公雞和母雞,經過我們多日來的觀察,它們**時總是公的跳上母的背,於是便給公的取名七兒,母的取名八兒,取自成語七上八下。我們都覺得這名取得很有深意,除了小五兒和小六兒,他們十分不樂意,覺得聽起來他們像是雞人一家親。
這一路上我們日日食雞蛋,清蒸、熱炒、水煮……膩了。
於是,今日我與薑溱決定逼迫它們生窩後代,養大了吃……
但這幾日來七兒與八兒似乎厭倦了這閨房之事,說什麽都不肯**,它們不**,如何孵小雞?
忙活了半日,七兒八兒就是不願壓到對方身上去,我有點泄氣,對拿著樹枝捅它們的薑溱道:“算了吧,我們還是吃吃野兔肉吧。”
薑溱抽出樹枝,用力擲於地上,道:“我還就不信我收拾不了它們!”
她氣衝衝上了馬車,半晌後出來,手中持著一白色瓷瓶,緩緩地向我們走來,我發誓,我可以感覺到她渾身上下散發著戾氣。
我試圖阻止她:“薑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沒必要毒死它們呀,況且你若是下了毒,這雞肉也吃不得了呀。”
薑溱完全不理會我,她已是殺紅了眼,隻見她打開雞籠,捏住七兒的脖子拽出籠,撬開它的嘴,塞入一顆藥丸,然後把七兒丟回雞籠。再從雞籠內拽出八兒,如法炮製一番。
頃刻之後,七兒開始抽搐,撲騰著翅膀在籠子內上躥下跳,接著八兒也開始抽搐……
我閉上了眼,不忍看這殘忍的一幕。
直至極其激烈的“咕咕”聲傳來,我才睜開了一隻眼,隻見七兒已是跳上了八兒的背,小小的雞籠內日月無光,飛沙走石。
我望向薑溱,她含笑立於一旁,像足了逼迫良家婦女接客的老鴇。
我問她道:“你喂它們吃的是什麽藥?”
她晃了晃手中的藥瓶,道:“七情六欲丹,俗稱——**。”
一整夜,薑溱把雞蛋抱在懷中幫忙孵化。
夜裏我們三個女子睡於馬車內,範天涵等各自找地方歇息。我被小六兒的鼾聲吵得無法入眠,便坐於車窗旁,掀了簾子望外麵,範天涵在樹下打盹,他雙手環胸,身旁豎著一把劍。今夜的月光特別好,柔柔地披在範天涵身上,襯得他像個降落凡塵的天神。我忍不住揚了揚嘴角,那麽美好的男子,屬於我呢。
我歎了口氣正欲放下簾子,卻見範天涵倏地睜了眼,笑著朝我勾手指。
我扭捏了片刻,以一招落雁式從窗口輕翻了出去。我穩穩落地,沒發出一點聲響,別說,這尼姑的招式挺適合**的。
我緩緩走到範天涵跟前,居高臨下地問他:“你喚我來做甚?”
他眯起眼笑:“我並無喚你。”
我轉身欲走,他一把拉住,用力一扯,我便跌入了他的懷抱。
他挑起我的一撮發,用發尾輕掃我的臉頰,道:“豈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
我揮開他的手,軟了身子倒向他,道:“公子,原諒我無心之失,放我走吧。”
他順勢攬緊了我的腰,唇貼近我的耳邊,若有似無地吐著氣,用嘲諷的語調道:“小姐請自重。”
我惱得直想揍他,卻被他緊緊嵌在懷中動彈不得。
他的大手捧住我的左頰,微微用勁,使我不得不把臉往右偏,然後他的唇便貼了上來。
他的唇微涼,有點幹,像是要吸盡我唇內的水分,我例行公事地掙紮了兩下,表達了我的矜持之情後,便側著臉迎了上去。
正情深意濃間,一聲懶懶的哈欠驚得我倆彈開了去,隻見三四棵樹之外,白然伸著懶腰,咕嘟著道:“長夜漫漫,範大哥好興致呀。”
範天涵攬實了我,把我的臉壓入他的胸膛,道:“情不自禁,見諒見諒。”
白然淡淡道:“我自是知道情不自禁的滋味。”
我被壓在範天涵懷中,呼吸不順,幾近窒息,他的手又扣得我的頭死緊,我一點聲音都發不出,百般無奈之下,隻得奮力一咬。
範天涵悶哼一聲,將我打橫抱起,走向馬車,掀開窗簾子,往裏麵一塞,我“咚”一下砸了下去,恰好砸在小六兒的身上,生生砸斷她那綿長的呼嚕。
小六兒揉著眼睛問我道:“夫人,你做甚?”
我幹笑著從她身上爬起:“呃……我夢遊。”
小六兒“哦”了一句,翻了個身,不久又響起了呼嚕聲。
我邊揉著摔疼了的臀,邊掀開簾子望外麵,竟不見了範天涵與白然。
我隱隱覺得不對,但折騰了一番後我也累了,實在無力去管他倆往哪兒風流快活去了,便自顧自地睡下了。
次日,我發現範天涵執韁繩的手上有劍傷,問他,他也隻是淡然道,劈柴時不留神弄傷了。
頃刻之後,薑溱在替白然把脈時驚呼為什麽他的體內真氣混亂,白然笑道,他劈柴時偷懶,用了內功。
薑溱絮叨著他體內尚有餘毒,居然還使用內功,想尋死就不要浪費她的藥……
我聯係他倆的傷分析了一下來龍去脈,覺得痛心疾首。堂堂兩大將軍,劈個柴都會受傷,而我們還要靠他們來保家衛國,國家前途堪憂呀堪憂。
由於我與薑溱都無甚廚藝,是故三餐向來是小五兒與小六兒準備的,而我們隻負責提供食材,打打下手罷了。
薑溱從雞籠內掏出兩個雞蛋不情不願地遞給我,嘟噥著那是她要孵小雞的蛋。我望了癱在籠內精疲力竭的七兒八兒一眼,暗歎口氣,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呀無以為報。
我握著雞蛋朝小五兒與小六兒走去,這會兒這兩人正忙著燒水煮野菜。走近了我才聽得小六兒對小五兒道:“五哥哥,我覺得夫人行為甚是古怪。”
小五兒斥道:“莫胡說,夫人乃一代女中豪傑,行為自然是你這種沒見識的小丫頭所不能理解的。”
小六兒絞著衣擺,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昨夜我忽然醒來……夫人她……她伏在我身上。”
小五兒擰起眉:“你定是做了什麽事情引得夫人懷疑你了,她是在搜查證據。”
小六兒抿著下唇,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道:“可是……可是夫人的雙手……置於我胸前。”
聽到這兒,我忍不住抬起雙手,掂一掂手中的兩顆雞蛋,再回想一下昨夜:範天涵把我從窗戶丟了下去,我摔下去時,手撐在小六兒身上,打住,當時手的觸感是——如履平地。
我再次掂掂手中的雞蛋,確定了即使不是如履平地,也絕對比手中這兩顆雞蛋小得多,於是再望望小六兒纖瘦的小身板,歎氣。
原來風流孟浪,隻是誤會一場。
小五兒默了半晌,道:“夫人這麽做,自然有她的理由,況且搜查證據自然是要搜身,你究竟做了什麽壞事讓夫人如此懷疑你?”
小六兒被訓得不再敢吭聲,默默地添柴火。
小五兒最後歎一聲道:“夫人乃我見過最深明大義的女子,你要好好向她學著點,莫再胡謅這些捕風捉影之事了。”
小六兒重重地點頭。
我拭去眼角的淚,太感人肺腑了,可謂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五。
俗話說得好,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山路走多了,總會遇上山賊;客棧住多了,總會遇上黑店。
但有的人比較黴,比如說我們,這是我們此行第一次住客棧,便遇上了黑店。適才用飯時,飯菜中已是下了蒙汗藥,至於我們為何還能齊坐一堂商討對策,那便要歸功於薑溱薑大夫了。
作為一名嚐盡百草,試盡百毒的神醫,她在飯菜一端上桌時便聞出了不對勁,於是她很勤快地為大家布菜,默默地把解藥從衣袖中撒到飯菜中去。我聞言很想看她那神奇的衣袖,但她說什麽都不肯,堅持那是行業機密。
其實我與蕭副將在此打過尖,連隻靴子都沒丟。我覺得應該是因為我們當時風塵仆仆,狼狽得很,不比現在,個個打扮光鮮,隨行有馬車,最最重要的是,有傾國傾城的薑大美人,還有可男可女的白大妖人。
我們所有的配備都在叫囂著:來搶我們吧,搶完你便財色兼收。
話雖如此,但是他們之前對我與蕭副將二人不屑一顧的做法還是讓我十分不滿,我自尊受到了傷害。
佛曰,眾生平等,如何能以貌取人。
話說回來,方才我們一群人用完飯後若無其事地走上樓,忒拉風。而那些摩拳擦掌的夥計則是看傻了眼,瞪大眼睛張大嘴的模樣,甚是有趣。
“姐姐,你一肚子壞水,快想想如何報複報複他們吧。”薑溱拉著我的手道。
我哭笑不得,你才一肚子壞水。
我回她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也給他們下藥唄。”
薑溱搖頭道:“我隻有救人的藥,沒有害人的藥。”
我不信:“你少扮什麽懸壺濟世的模樣,莫非七情六欲丹也算救人的藥?”
薑溱一臉嚴肅,道:“七情六欲丹我是為不能**之人準備的。”
算你狠!
小五兒插話道:“那如何是好?”
範天涵道:“我們明日便動身了,進了城後,我會令當地知府查辦的,大家今夜各自當心點就是了。”
他一發話,大夥兒都安靜了下來。
一直在一旁作壁上觀的白然卻忽然開口道:“我倒是有瓶迷藥。”
薑溱一聽到藥便來了興趣,嚷嚷著:“快拿出來給我瞧瞧。”
白然掏出一藍瓷瓶遞給她,她倒了幾顆在手掌中查看,又湊到鼻子下聞了聞,不解道:“我竟瞧不出是何藥。”
白然道:“這是我自製的迷藥,名喚美人香。遇水即化,無色無味,中毒之人頭腦清醒卻七天七夜手腳無力,毫無行動能力。”
小五兒“嘁”一聲道:“果然是個登徒浪子,連個藥名都與女人有關。”
蕭副將附和道:“這藥名不好,娘們兒。”
我很是奇怪,便問他道:“你這藥無色無味,為何還叫美人香?”
白然答:“好問題,因為次次我用這個藥,皆是用於美人身上,美人被我下了藥後自然軟倒在我懷中,溫香軟玉在懷,是故名為美人香。”
在場的人齊刷刷向他射去鄙夷的眼神。
他舉手投降道:“我與你們說笑的,這藥名我隨口取的,無甚道理。”
大家還是鄙夷地望著他,他便惱羞成怒道:“我製的藥,愛叫什麽便叫什麽,即便叫男人香你們也管不著。”
大家通通點頭,我對薑溱道:“快把男人香藏於你的袖中,我們出去下藥吧。”
“等等。”範天涵叫住我們。
我與薑溱對望一眼,無限失望,豈料他道:“我與你們一道去。”
我喜滋滋地挽他的手道:“殺人放火去囉。”
薑溱跟在我們後麵擔憂地絮叨:“師父教導我不可以殺戮的。”
“放心,我們不殺人,我們去擄掠。”身後傳來白然的聲音。
他何時也跟了上來?我正欲轉過頭去問,範天涵原本搭著我肩的手卻忽地移上來夾住我腦袋,拖著我往前走。
此情此景,令我不禁想起我年少時,我每回要帶巷口的小黑狗去散步,而它又不配合時,我也是如此夾著它腦袋拖著去散步的,想來真是溫馨呀。
我們到了廚房,薑溱言此行動隻需她一人便可,於是我們皆躲在門外看,美曰其名監工。
隻見她入了廚房,對著廚子嬌滴滴一笑道:“我晚膳忙著幫大夥兒布菜,都未食飽,適才聞到菜香,便跟了過來,這麽多菜,都是為誰準備的?”
廚子搓著手,笑得**光閃閃:“這是為夥計們準備的,不過姑娘若是不嫌棄,就與我們一起吃吧。”
薑溱湊上去,用手輪流把飯菜上冒著的熱煙扇到鼻子下,深情地一聞,讚道:“好菜。”
她把每盤菜都聞了一遍,邊聞邊讚不絕口,最終她直起身,撫著肚子道:“我飽了,多謝你的款待。”
廚子目瞪口呆,門外的我們亦是目瞪口呆。
我們往回走,三五步後聽得廚房內傳來一聲長歎:“這世間竟有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我們齊齊望向薑溱,她皺著眉不解道:“我明明聞了煙,如何能說我不食人間煙火呢?”
半盞茶過後,我們在房內等到快睡著才聽得外麵傳來此起彼伏的摔落地之聲。
出到客棧大堂,四處東倒西歪地倒了一地人,而且怪的是他們雖無法行動,嘴卻是活躍得很,個個嘴巴不幹不淨地罵咧咧,大意皆與繁衍子孫後代有關。
我打小在市井裏流竄,自然不覺得這些話有什麽了不得,薑溱不一樣,她自深山裏長大,隻聽過狼群互嚎,沒聽過對罵。於是她覺得十分新奇,撲閃著溜溜的大眼,扯著蕭副將的衣袖問:“什麽是爬灰的小浪蹄子?”
蕭副將羞得滿臉通紅,我好心解圍道:“即是從灰燼中爬過的馬蹄罷了。”
薑溱又追問道:“他們為什麽要提馬蹄?”
我道:“馬蹄踏過灰燼,便邋遢了,用於罵人的言語,你不知道也可。”
薑溱又問道:“馬蹄日日行走於塵土間,本來便是肮髒之物,為什麽要強調踏過灰燼?”
我揉了揉額角,道:“這是有典故的,此灰燼並非草木之灰,而是骨灰,馬蹄踏過骨灰便會沾染上魂魄的邪氣,很不吉利。”
語音一落,眾人皆對我投以膜拜的眼神。
薑溱點點頭,又問道:“那什麽是放你娘的狗屁?娘親是人,為什麽放的是狗屁?”
我歎口氣道:“斷句不對,是放你娘的狗,屁。即把你娘養的狗放出來,使其放屁。”
語畢,我轉身以一招掃堂腿踢飛方才罵了這句話的家夥,扯扯裙擺揚聲道:“小女子才疏學淺,還請諸位高抬貴手才是。”
滿堂皆禁口。
然後,望著滿堂的軟趴趴,我們也束手無策了,我們的計劃隻實行了一半,還未商量到他們都趴下後如何是好。範天涵自然是讚成讓官府來接手的,隻是這客棧地勢怪,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報個官還得找人問路,十分麻煩。
最後,在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下,範天涵最終答應讓我處置,但前提是必須讓他們永世難忘。
我央著他們幫我把這群黑店之徒排好靠於牆根,然後掏出胭脂水粉,和入薑溱製的“天長地久的美麗”。據薑溱言,“天長地久的美麗”是為了懶惰的女子所製的,和入胭脂水粉後塗於臉上,風吹雨打永生永世都不會掉顏色。
我覺得奇怪,如此美妙之物為何她自己不用,她答,若是手滑畫錯了亦是回天乏術。
果然,世上無兩全之術。
我平日裏不常塗脂抹粉,這套胭脂水粉還是寶兒收拾行李時偷塞進來的,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我一開始畫的是掌櫃的,他破口大罵,我心靈受了傷害,把他畫成了血盆大口;第二個是小二,他以史為鑒,溫順萬分,但我技術還不嫻熟,把他畫成了長眉怪盜;第三個是廚子,我此時已經有一定實踐經驗,把他畫得乍一看像女的,仔細看像人妖;最後一個畫的是做賬先生,我連著畫了十數號人,手上功夫已是出神入化,竣工時,他活脫脫一個水汪汪的美女。
於是我又回過頭修補手藝不精時的作品,修修補補地忙活了一整日後,才去把被我關在房內的一行人叫下來評論,還逼他們非得用四字成語評論。
小五兒小六兒齊聲道:“美輪美奐。”
蕭副將道:“改頭換麵。”
薑溱道:“妙手回春。”
範天涵道:“以假亂真。”
白然盯著做賬先生道:“垂涎三尺。”
不得不說,白然的評論最藝術,馬屁拍得相當潤物細無聲,我樂得眉開眼笑,連聲道:“知我者,白然也。”
範天涵聞言臉沉了下來。
我甚是無奈,這廝文采不好怨得誰,太好勝了,不成不成。
與之相反,白然的表情得意揚揚得很,眼睛還是直溜溜地盯著那做賬先生。
我見了也十分歡喜,便大手一揮了然道:“白然,我知你向來視世俗於無物,今兒你竟然如此喜歡做賬先生,他今夜便屬於你了。”
白然的笑容僵在臉上,半晌講不出話來。
我安撫他道:“你如此豁達之人,喜歡便莫要猶豫,莫要顧忌坊間的閑言閑語,這隻是兩男子間力量的較量,但他現手腳無力,便宜了你占了上風。”
白然拂袖而走。
範天涵攬過我,笑道:“清淺,我們回房歇著吧。”
其餘四人跟在我們身後竊竊私語白然的怪癖,實在是太不海納百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