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連樂青十分不待見馬俊之這個人,但得知他要找的東西跟母親有關,不等他回答,連樂青就迫切而緊張地問道:“馬俊之,你想找什麽,現在就可以告訴我。”

“不打擾你們吧……”馬俊故意對鍾維勳挑眉,神色曖昧中透著小人得誌。

而他身邊的女人,見了鍾維勳滿眼放光,嬌嗔著讓馬俊之為之介紹。

一臉為難的服務生見鬧事的客人和包場的客人相識,立刻麵露喜色:“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

她後麵的話因為鍾維勳一個眼色收了回去,鍾某人動作從容優雅地切開了一塊牛排,放到連樂青的盤子裏,吐出兩個字:“吃飯。”

連樂青看了看他漸漸加深的眸,又看了看眼前盤子裏切好的牛排,感覺到一種熟悉而又久違的壓迫感。

鍾維勳曾經在節目裏說過一件古董屬於你還是不屬於你,你能夠明白它的價值還是不明白它的價值……背後融合了太多悲歡離合、因緣際遇,缺一個環節、一個因素,結果或許就截然相反,感情亦如是。

眼看籌備的生日獨處計劃燭光晚餐,就要讓不請自來的馬俊之破壞了,他的眼眸愈加漆黑,下頷微微緊繃 。

馬俊之踢到鐵板了,卻也不以為意,攬著女伴的腰低笑:“既然這裏被人包場了,那咱們換一家。”

說著轉向連樂青,對她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表情極為輕佻。

連樂青強壓下吃蒼蠅般惡心的感覺,想要喊住他,但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今天是鍾維勳生日,兩人難得有這樣相處的時光,她確實不應該想別的事情。

精致的菜一道一道上來,雖然都是法式做法,但食材都是連樂青喜歡的,而且按照她的口味做了微調。

他真是個細心的男人,但連樂青此刻的思緒隨著餐桌上的燭火飄搖。

鍾維勳給兩人倒了紅酒,他舉起酒杯,搖了搖,然後一口飲盡了杯中酒。

而酒杯對麵連樂青的惆悵盡收他眼底,他不露聲色趕走了馬俊之,不過是希望她能吃點東西。而他自己卻放下了刀,再沒心思吃什麽。

連樂青聽到刀叉落在桌麵發出的清脆聲響,將思緒拉回來,一臉歉意地笑道:“鍾維勳,我看你一直在喝酒,是不是沒有吃好,對不起啊,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我請你。”

“你請什麽?又是火鍋?”

“不,今天你過生日,你最大,挑你喜歡的。”她看了眼手機信用卡上的餘額,大氣地說道。

大半個晚上繃著臉的鍾維勳,看小丫頭難得為自己著想的樣子,終於彎了彎嘴角,他看了看表:“那人應該吃完回去了。”

“啊。”他轉得太快,她沒反應過來,“你說的誰?”

“馬俊之。”鍾維勳說,“你不是想從他那裏得到他的消息嗎?走吧。”

原來,其實……他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

因為薛冰冰鬧出的《洛神賦》原卷一案在整個城市鬧得沸沸揚揚,馬俊之竟然在微博上成了粉絲幾十萬的大V,有網友說他是當代陳世美,為小模特拋棄糟糠之妻,也有網友評價薛冰冰的愛太極端,是個男人都受不了。

這就是網絡世間,永遠眾說紛紜。

更有極端的網友人肉他,給他的正常生活帶來了不少幹擾……

偏偏馬俊之樂在其中,他原就熱衷於混跡名利場,這下正好借勢把自己的身價炒了起來。

連樂青從媒體上看到些消息,知道他的住所如今已經換成高檔別墅小區,畫室也比之前的大了幾倍。

她不由得歎息一聲,愈發替薛冰冰感到不值——

薛冰冰當然有錯,她仿製《洛神賦》原卷,在原卷的一個女人臉上畫了自己的五官當logo、又自導自演出原卷被竊的假象,耍得一幹人等團團轉……隻是為了表演一場行為藝術,在成就上超過馬俊之,為自己出一口氣。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再一次淪為馬俊之往上爬的墊腳石。

一個女人,為情所困,為情所傷,為情所累,最終身陷囹圄,何其悲涼。

還好,世界上的男人並非盡然如此。

連樂青想起了自己的爸爸連振,她媽媽失蹤這麽多年,爸爸死守著對她的感情,從沒有跟任何女人有過親密往來。

再看看眼前的鍾維勳,這個男人雖然表麵淡漠、專製,但他從小目睹父母相扶相持,對愛情的態度始終嚴肅,專一。

鍾維勳帶著連樂青來到了名片上的地址,開門的是那個熟得跟蜜桃一樣的女人,她穿著真絲吊帶,非常性感,見到鍾維勳十分驚喜。

隨後裏麵傳來一個男聲:“這麽晚了,誰啊?”

蜜桃女讓了半步,連樂青看到了後麵披著浴泡走出來的馬俊之,鍾維勳第一時間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馬俊之見是鍾維勳和連樂青,對密桃女說:“Lily,先帶二位去畫室,我換個衣服就來。”

或許因為工作關係,鍾維勳的審美偏古典,並不喜歡當代偏意識流的誇張表達手法,隻是粗粗打量了一下馬俊之畫室裏的油畫,便摸出手機處理工作郵件。

連連樂青都看得出來,他對馬俊之這樣的人非常不屑,可他卻願意為了自己,屈尊來他家,思及此處,她心裏十分感動。

沒過多久,馬俊之就換了一套休閑服出來,他早習慣了網友們骨頭裏挑刺和觀眾的冷嘲熱諷,對鍾維勳的反應並不意外,徑自招呼連樂青走到一幅油畫前:“連小姐,我就知道你們會有興趣的,你過來,先看看這個。”

油畫的主角是一個女人,穿著很有年代感的明黃色的高領毛衫,以及一條喇叭牛仔褲,靠在九十年代的法式真皮沙發扶手上小憩,別有一番風情。

細看女人的臉,五官竟然跟連樂青有點像,但遠比連樂青精致,臉型也要漂亮許多,一縷長發別過耳後,又越過耳垂,慵懶地落在胸前,十分好看。

而她身後的沙發旁邊有隻棕色歐洲風格五鬥櫃,上麵擺著一隻惹眼的漂亮瓷器。從油畫上看不出是什麽年代的東西,像清乾隆淺黃地洋彩宮廷人物長頸葫蘆瓶。

上麵描繪著一個古裝女子坐在地上,脈脈含情地望著一個拿著柳枝的書生……不知道它所表達的是不是《牡丹亭》裏杜麗娘夢到柳夢梅的場景。

連樂青鼻頭一酸,久久地凝望著畫中人,忍不住伸出手去觸抹女人的臉,卻隻碰到油畫上粗糙的顏料,她吸了吸鼻子,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眼眶。

那是她媽媽向美丹啊!

記得向美丹失蹤的那天是樂青小升初考試之後的第二天,她跟往常一樣,挎上包走出門,到門口的時候,看到追出去的連樂青,她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溫婉地笑道:“樂青,媽媽有個聚會,你乖乖待在家裏,收拾一下衣服和日用品。明天早上,我們全家就出發去青島。”

“好啊好啊!”年幼的連樂青興奮得滿眼放光,趕緊跑回臥室翻找最漂亮的衣服,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媽媽回家,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十點、十點半,十一點……時針過了十二點,還是沒有見著向美丹的影子。

“爸爸,媽媽怎麽還沒回來?”連樂青問連振。

“樂青,你先去睡。”連振伸手摸了摸連樂青的頭。

連樂青乖乖回到臥室,躺下,隻覺得背貼在**,冷得像是掉進冰窟。自她從被父母的熟人張冬綁架之後,向美丹為了穩定連樂青的情緒,每個晚上都會摟著她一起睡覺,但現在到了夜晚,又隻剩下連樂青一個人。

第二天,向美丹沒有回來,第三天,還是沒有。

電話打不通,信息也不回,她像憑空失蹤了一般。

警察來過一趟家裏,問了情況,當成失蹤案件立案調查。

連振好像一下好像老了幾歲,頭發白了一半,過了好幾天,才想起自從那次被張冬綁架後,連樂青每晚都很難入睡,他走到連樂青房門口想要敲門,手舉起來卻又放下,隻是問了句:“樂青,你睡了嗎?晚上爸爸在你臥室門口打地鋪,你不要害怕。”

“爸,我挺好的。”連樂青打開門,看著門口這個鬢已斑白的男人,露出一個讓他不要為自己擔心的笑容。

暗裏咬著牙才沒有哭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媽媽的失蹤和自己有什麽關係,心裏想著不能再給家裏添什麽麻煩了,於是自己想出個一辦法,把媽媽向美丹的衣服抱進臥室,放進自己的櫃子裏,小小的身子縮進櫃子裏就能睡覺,那樣媽媽的氣息就會環繞著她,再也不會感覺到寒冷。但偶爾到了半夜,她還是睡不著,便打開櫃子門,走到客廳,將家裏的大門敞開,直愣愣地盯著外麵,仿佛一具沒有魂魄的娃娃。

有一天,連振被驚醒。一路跟著連樂青走到客廳,見她將手放在門把上,他驚恐地伸出手,小心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樂青,樂青?”

連樂青轉過身,微微一笑,但那個笑容無比憂傷,看得連振心都碎了,她說:“爸爸,我沒有夢遊。我做了個夢,夢見媽媽沒帶鑰匙,進不了屋,所以就起來看看。”

這些天來的胸悶化成一陣刺骨錐心的疼,他一把將連樂青抱進懷裏。

“樂青,以後不要再想著媽媽的事情了。”一直以來,他在妻女麵前總是嘻嘻哈哈,其實是個十分堅韌的男人,此時,看著孩子期待和難過的眼神,眼裏不由自主湧出一陣濕意,心裏十分自責,是自己沒能保護好妻女,說話聲音不由得有些哽咽:“孩子,你還小,接下來,我們父女倆相依為命過好自己人生吧,就當你媽媽已經死了。”

一直到很久以後,連樂青才知道爸爸當時說那話的時候,心裏藏了多少苦。而當時連樂青聽到這話驚愕至極,她一把將連振推開,眼裏冒出怒火,看著他的眼神漸漸變得陌生,就像是看著仇人一般:“不,媽媽沒有死,她一定會回來的,就算是爸爸,也不可以亂說。”

“警方來電話了,他們已經找了兩周了,還一點線索也沒有。”連振歎了一口氣。

為了逼迫連樂青認清事實,連振把向美丹的照片全部收了起來。他本以為這孩子會鬧上幾天,然而卻不見她沒有半點反應。

連振知道家庭環境複雜的孩子,更加敏感,非常在乎別人的感覺,會把所有事情都悶在心裏,另一方麵,連樂青已經不再是不諳事事的小孩,而是青春期的少女,她已經把向美丹的模樣,深深刻在心中……

隔了十四年,連樂青再次看到這張畫像,她強壓著胸口的起伏,靈魂微微一顫,好像一瞬間,所有的年少時光又回來了,在她腦海中清晰的像是發生在昨天。

她就那樣傻傻地顫顫巍巍伸出手指想要觸摸媽媽——根本就忘了那隻是被定格在畫布上的幾抹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