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柏藍和紀鄢住在一起後,每天夜裏睡覺前,他們總是為了關不關燈的事情小小爭執一番。紀鄢嫌棄頭頂的台燈過於晃眼,柏藍則堅持開著燈她才能睡著,見他仍是不肯,她主動親了親他的嘴唇,他十分愉快地閉上眼睛妥協了。

仿佛剛剛所有的堅持就隻為了等她這一個吻。

柏藍有些瞠目結舌,還以為要使上渾身的解數他才會罷休,她想,是不是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會這般的色令智昏。

床頭的幽黃燈光打在他的臉上,紀鄢的睡相十分優雅,也十分清俊,溫馴無害,最是純良。

柏藍怔怔望了他好幾眼,心裏打算未雨綢繆些什麽,此刻也沒了精力,任由他抱在懷裏,緩緩闔上了雙目,如同一隻溫馴的奶貓窩在他的身旁,慢慢進入了夢鄉。

在夢裏,她又看到了三年前在酒店裏發生的那一幕,想起了她人生中最絕望的那個夜晚。

漫長的三年昏迷裏,她一次又一次加深了那個場景,最後變成了她心裏難以釋消的怨氣,日日夜夜壓迫著她的神經。

遺忘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機製,可是她似乎缺失這種功能,歲月流轉,她的恨意隻增不減。

她以前的人生十分淺薄,從一出生就被家族安排好了成長的每一步軌跡。細枝末節之處她可以任性乖張,其餘的重大決定皆由父親替她定奪。

譬如,學業,工作,婚姻。

父親把她當成金枝玉葉來寵愛,縱容她養成驕傲矜貴的脾性,卻從來不允許她獨立起來與家族對抗。

唯喜歡過那麽一個人,唯交過那麽一個朋友,是在她那一眼就可以望到盡頭的人生裏,僅有的意外和驚喜。

所以當她最在意的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她甚至自我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存在才是錯誤,自己的感情才是阻礙別人追求幸福的累贅。

可是她喜歡的那個人又何其懦弱自私,當初突然對她求婚,後來又當眾踐踏她的尊嚴,做到了這一步,仍然把她鎖在這場錯誤的婚姻裏,讓她完完全全淪為他們之間的炮灰。

她賭上了自己的一條性命,換一個能夠重新開始的人生,可是她的靈魂被禁錮在無盡下墜的軀體裏,昏迷了整整三年也醒不過來。

她其實一直都能聽得到,聽到莊邵對她說父親如何報複林家,聽到哥哥如何為了她處處打擊林玦,現在的林家早已沒落,再也不複當年的鼎盛輝煌。

她拚命想要醒過來,隻是她每一次試圖用力睜開眼睛時,頭部就會傳來徹骨的疼痛,總會將她僅存的一點意識吞噬,隨後便是漫無邊際的黑暗與沉寂。

直到有一天,哥哥跟她說,林玦的父親病故,他繼承了敗落的林家,聯合以前的舊故,正慢慢將林家一步一步重新扶持起來。

容玥在國外躲了三年,那些見不得人的往事已經隨風而逝,她如獲新生,容慶正準備將她風風光光地嫁到家世更加殷實的紀家。

莊邵試探了一下紀鄢的品性,他似乎也對這門婚事十分在意,他仿佛已經能預料到容玥此生大概會過得多麽春風得意。

哥哥說,紀鄢生得極為俊俏,與她同歲,年輕有為,不過用了三年時間,就能與盤踞紀氏三十多年的小叔平分半壁江山。

他能繼續在生意場上打壓林玦,卻無法幫她製裁容玥,因她有了紀家這座靠山,與紀鄢結婚以後,他必然會把她護在身後。

她的仇恨,大抵這輩子隻能如此了。

於是莊顏醒了過來。

柏藍睜開眼睛,抬手抹掉臉上的濕潤,她輕輕從他的懷裏滑了出來,披上一層薄薄的單衣,獨自去了浴室。

她拚命搓洗身上的吻痕和黏液,仍然洗不掉她心裏的厭惡感,與他做那些親密的事情之時,她隻當作是世間尋常的**,誰也沒有在誰身上吃虧,誰也沒有因此變得低賤。

但她接近他的那份動機,從未對他說過一句真心話,每天心安理得地扮演著一個第三者的角色,在他麵前低眉順眼又故作姿態。

柏藍絕望無助地靠在浴缸裏,她想,為什麽天底下會有人願意去當別人婚姻裏的第三者?

因為愛情嗎?

容玥當時應該是喜歡林玦的,是不是隻要她也喜歡上紀鄢,心裏便會坦然一點?

可是喜歡一個人,實在過於淒慘。

她不想承認自己喜歡過林玦,她隻當那是她從小習慣了聽從父母的安排,所以理所應當地把感情寄托在了那個人渣身上。

她也不想承認自己交過這麽一個朋友,她隻是喜歡她的長相,她的氣質,她身上有著自己不曾有過的溫婉沉靜,她隻是心疼她從小溫暖缺失的童年。

當她推翻了過去的一切,才發現自己的過去一片荒蕪。

柏藍從浴室裏走了出來,去院子裏尋覓阿莊的身影,遠遠地看見它酣睡在她給它新搭建的狗窩裏,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它身邊,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尾巴。

“等到一切都結束,我就帶你回家。”

回到在美國的那四年,沒有林玦,沒有容玥,也沒有莊家金枝玉葉的囚徒,隻有漫山遍野的紫紅葡萄,還有她親自釀造的美酒佳肴。

那裏是她曾經棲息過的天堂,也該是她此生歸去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