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大家的生活都恢複了正常。阿鯨每天都把自己悶在家裏,不知道在鼓搗什麽;陳滌依然在等星際航班的退票,因為到了年底,很多工作、移民月球的人要飛回地球與家人團聚,或是生活在地球的人飛去月球探親和旅遊,總之是一年中的旺季,星際航班的機票極其難買,隻能寄托於有人退票。

“我的賬戶被我媽封鎖了,”有一天,陳滌對我說,“你能幫我找份工作嗎?我剩下的錢差不多隻夠買星際航班的機票了。”

對於陳滌而言,去月球代表著新生活的開始。我總是對此充滿疑問。難道去了月球,就真的能夠獲得新生嗎?到了那裏,你依然要麵對許許多多的困難,依然要麵對形形色色的人,與地球有何本質上的區別呢?

“你會什麽?”我問。

“有沒有翻譯的工作?”陳滌眨了眨眼,“別忘了我會很多種語言。”

我點了點頭,這個主意倒是相當靠譜。“我會幫你留意一下。”

“太感謝!”他說,“還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什麽?”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沉思了一會兒,才說:“我很想體驗一回喝醉是什麽感覺。真的,我以前從沒體驗過,我媽在家隻讓我喝一點點。你能陪我喝醉一次嗎?”

對於他的請求我簡直哭笑不得。“沒問題,”我說,“但你必須答應我,隻能在家裏喝。我可不想讓你喝醉了到外麵去丟人現眼。”

“我答應。”他興奮地一把抱住了我,把我嚇了一跳,“你是個好人。我以前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朋友,我的那些’朋友’都是母親為我挑選的。你是我第一個真的朋友。”

他緊緊地抱著我,一時我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這樣我會不適應的,”我笑著拍了拍他的後背,“像你說的,人生就是一場體驗,不是嗎?之後你一定還會有更多的朋友。”

這段時間,我主動攬下了很多工作。“最近表現不錯,你終於有了上進心。”開會的時候,老板不止一次地表揚我。而真實的原因隻有我自己知道——如果我閑下來,就會不由自主地去想念阿樹。借由工作,我可以暫時忘掉這些。隻有忙碌能使我得到解脫。我發瘋似的給客戶打推銷電話、發郵件、進行視頻會議,幾乎不給自己留片刻閑暇。

“你最近怎麽突然像變了一個人?”賈馬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問道。

“人總是要進步的。”我喝了一口咖啡,轉過身去,不想與他糾纏。

“你讓我充滿了危機感。”賈馬笑了笑,“我一定不會讓你超過我的,咱們走著瞧!”

我端著咖啡杯來到公司的露台上,點了一根煙。手機突然刺激了一下我的神經元,提示有信息進來,我連忙拿出來查看。是另一家月球房地產公司的推銷廣告。我刪掉,又放了回去。最近每次的手機提醒,我都下意識地想到是阿樹發的信息,但每次都希望落空。

阿樹一次也沒有聯係過我。這個人就像是從世界上消失了。

我走到圍欄前,向下看。公路上的汽車緩緩爬行著,像是一條蜿蜒流動的河。林立的房屋製造了一道道陰影,隨著太陽的角落發生著偏移運動。還有空中那看不見的信息、電磁波、輻射,往來穿梭,縱橫交錯,正一刻不停地穿透我的身體。而我的體內,細胞和各種神經組織也在凝結、流通、新生、死亡……一切都在運轉,上一秒與下一秒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而我們就身處於這樣的世界中。

露台上的風有些大,在我耳邊呼呼地吹著。我出來時沒有穿外衣,全身快被凍僵了。

回到工位,我開始瀏覽新聞。在某個音樂網站,我看到了一張圖:是那天晚上那個吹小號的男孩,他閉著眼,站得筆直,高高地舉著手中生鏽的小號。圖中隻有他一個人,旁邊的徐瞳沒有出現在鏡頭裏。圖片下方是一行新聞標題:“天才少年”誕生的夜晚。

我點開圖,裏麵是對那個男孩的專訪。作者欄寫著米亞的名字。

米亞的電話響了五、六聲後才接通。

“喂?”電話裏傳來米亞的聲音,有些無精打采的。

我介紹了一下我自己。

“哦,是你。”她說,“我記得。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您上次說您以前是歌劇演員?”

“是,以前是。”她語調很快,似乎不想多談論這個話題。

“如果您有時間,我想詢問您一些事情。”

“什麽事?”她開始有了一絲不耐煩,“我最近很忙……”

“我的母親以前也是歌劇演員,”我說,“但是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想知道一些她以前的事。或許您能為我提供一些幫助。”

“你的母親?她叫什麽名字?”

我說出了母親的名字。

電話裏,米亞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如果不是持續的呼吸聲,我會以為她已經掛斷了電話。

“好吧,”過了一會兒,她終於開口道,“今晚十點如何?”

“好的,謝謝您。”

我們商定好在“雙峰”酒吧碰麵。我等著米亞掛斷電話,然後收起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