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哥兒出現在許歌麵前,卻是背對著許歌。
許歌心中也是暗自驚疑了一番,方才他太過關注武昭日的表現,以至於忽略了邱哥兒的到來。哪怕是天位高手,也會有鬆懈的時候。
他心中檢討自己,眼前邱哥兒已向武昭日走了過去。一邊走,他還一邊念念有詞,“我就知道你讓我們喝酒,就是沒安好心,好在我懂你心思,才沒被你哄騙。”
許歌聽到這話,心中閃過不妙預感,趕忙出聲去叫邱哥兒,“你別做傻事,大王子他一定希望你能繼續活下去。”
隻是這話說出口,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蒼白無力。
邱哥兒回了一個眼神過來,嘴角帶著笑,眼睛裏早就沒了焦距。
與那眼神一觸,許歌知道,這個人他是勸不住的。
他抿住嘴唇,終是不忍心地背轉身去。
隻聽到邱哥兒輕聲歎息,“從小我就是你的跟班,最後一路沒我,你該有多寂寞。”
“嗆”利劍出鞘聲。
許歌閉上雙眼。
“許歌!告訴你最後一件事情。大王子他絕對沒有對大王下毒,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嘶啦——”風吹進咽喉。
許歌疑惑地皺了皺眉,不知道邱哥兒最後為什麽要提起這事兒。
事到如今,這事情還重要嗎?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再回頭去看,兩具屍體交疊在一處,血也融在一處。如今兩個牽頭叛亂的人全都死了,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他應該高興才是。
可是他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原本是來勸降的人,結果見證了兩人的死亡。
他將兩人的屍身搬起,並排靠牆放著,麵向東方。他向他倆鞠了一躬,順著長長的台階,一步步地走了下去。
開源城靜悄悄的,隻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緩緩走向城門。這一路他走得很慢,見到那些忠心耿耿的將士懷中抱著酒壇,在大街上呼呼入睡。
他們是否正在做夢,夢裏是否回了故鄉?
路在長,也有走完的時候。
他解開了城門機關,在城樓上放出了約定好的響箭。他見到令月軍的營寨活了過來,黑影將火把點燃,向開源城迅速走來。
下了城樓,他雙臂撐住城門向外一推。
“吱呀呀”的響聲過後,兩扇大門露出一條縫隙。在縫隙之後,許歌見到了武令月焦急的麵孔。
“你成功了?”武令月迫不及待地鑽入門中,將他的雙肩握住。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能將目光瞥向別處。
握住他肩膀的雙臂一顫,連同著武令月臉上的表情凍結。她猛得撇開許歌,向城主府方向狂奔而去。
親衛將領大驚失色,急匆匆地去追武令月。
許歌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側開一步,給更多湧入城內的甲士讓出空間來。令月軍迅速掌握了城門,開源城陷落。
人流之中,許歌見到姬雪櫻擠了出來,向他筆直走來。
許歌向她露出一絲微笑,張開臂膀。令他意外的是,姬雪櫻看了一眼武令月離去的方向,沒有回應他的擁抱。
她指向遠處,“這時候,她比我更需要你。”
許歌連忙撇清關係,“雪櫻你別誤會,我和她……”
他話沒說完,便被姬雪櫻攔腰抱在懷裏,“我和你在一起,卻不是要將你變成一個絕情絕性的木頭。”胸口被她蹭了蹭,“做你該做的事情。”
她說完這話,又將許歌鬆了開來,為了整了整衣襟,在他胸口輕輕一拍,“快去快回。”
許歌心中感動,一咬牙轉身便走,“你等著我,我馬上回來!”
他三兩步一蹬,運起真元騰空而起,身在空中,腳下便是整座開源城。他低頭張望,尋找武令月所在的位置。
定睛一看,一眼就見到了一匹飛奔的戰馬。馬背上坐著麵色焦急的武令月,快馬加鞭,她還在不斷抽打戰馬的背脊。
戰馬明顯已不堪重負,口鼻之間滿是白沫。就在城主府前,它猛得發出長嘶,馬失前蹄。它一頭栽倒,順帶著馬背上的武令月跌落馬下。
許歌伏身一衝,瞬間出現在武令月身側。
他輕巧地攬住武令月的腰肢,將她穩穩接住。可他還沒開口說話,便被武令月一把推了開來。
許歌一個腳步不穩,就看著武令月深一腳淺一腳地衝入府中。他歎了口氣,隻能快步跟上。
長階盡頭,武令月呆呆地看著石階上的鮮血,行屍走肉般越過了最後十級台階,猛地頓在原地。
許歌站在她身後,看著她雙肩顫抖。他猶豫了片刻,將雙手放在她肩上。
武令月轉過身來,伏在他懷中嚎啕大哭。
胸口漸漸被淚水浸濕,許歌卻無能為力,隻能輕輕拍打著武令月的後背,就像是哄著軟弱無力的嬰兒。
“我沒想讓大哥死的,他為什麽就一定要死呢?我可以讓他做個逍遙王爺,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為什麽就一定要死呢?”
許歌聽著懷中語無倫次的嗚咽聲,幽幽一歎,“他想要的你給不了,對他而言沒有未來的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
他隻是找些話說,他知道這會兒武令月是什麽都聽不進去的。
腳步聲從台階下傳來,是親衛們姍姍來遲。
她們的目光與許歌微微觸,像是犯了什麽忌諱,趕緊互相打著眼色,又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許歌看看兩人相偎相依的畫滿,也難怪別人會胡思亂想。
他也不敢亂動,直到武令月哭累了,他才摟著她的肩膀,兩人在台階上坐了下來。後麵兩具屍體,他是怎麽都不敢再讓武令月亂看了。
兩人並肩坐著,許歌讓她枕著肩頭。
肩頭又濕了一片。
這一坐,就從後半夜坐到了天明,誰都沒再說話。
朝陽從東方升起,陽光射在兩人身上,武令月卻是打了個寒顫。
“冷嗎?”許歌感覺到武令月的顫抖,用真元驅散了兩人身上的濕氣,霧氣蒸騰中白茫茫的一片。
哪怕是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對方的麵孔。
肩頭突然一輕,許歌猜是武令月抬起了腦袋。
“許歌。”武令月的聲音從白霧那邊傳來,“我曾經以為,我得到這個位置就會欣喜若狂,可是得到它的過程,卻讓我肝腸寸斷。”
許歌隱約間猜到武令月要說些什麽,他尷尬地輕咳了一聲。
“讓我把話說完,好不好?”白霧那邊的聲音隱約帶著懇求。
這讓許歌如何拒絕?他隻能保持沉默。
“你願意……”白霧那邊,也是短暫的停頓,“你願意做我的駙馬嗎?我不想,再一個人了。”
許歌扭頭看著白霧,他看不見武令月的麵容,卻能想象她此刻的緊張。她該是用了多少勇氣,才敢借著霧氣吐露心意?
世上最難拒絕的,就是少女的情意。
可惜……
許歌在心中歎了口氣,用玩笑的語氣說道:“公主殿下,我現在可不就是你的駙馬嗎?不過等你登基以後,還得另外找個,少爺我可做不來母儀天下的大家閨秀。”
白霧兩端,是長長的沉默。
眼看著霧氣漸漸消散,許歌心中無比忐忑,那一頭終於有了回應,“是因為雪櫻姑娘嗎?”
許歌沉下嗓子,哪怕武令月看不見,他也堅定地點了點頭,“我已認定了她,她也認定了我。”
“是這樣啊……”白霧那邊,武令月影影綽綽的身影站起身來,話語也變得疏遠,“方才是本宮失態了,還請許公子不要介懷。”
許歌在心中苦笑,不知該如何回應。
武令月已走上了台階,聲音從他身後傳來,“許公子,抱歉,祝你和雪櫻姑娘百年好合。現在,本宮想一個人再呆一會兒。”
許歌擦擦鼻尖站起身來,默默地走下石階。
他知道,每一步離去,他與武令月之間的關係便越發無法挽回,但是他不後悔,有些事情總得做些決斷。
這每一步離開,反而讓他更加堅定自己對姬雪櫻的感情,心情也愈發輕鬆。
他離開了城主府,見到門外親衛在兩邊站著。他望向親衛,親衛們便迅速挪開目光,隻是眼角那些焦急怎麽都藏不住了。
“你們放心,殿下已經沒事了,不過她想獨自待會兒。”許歌心情不錯,向她們點頭示意。
親衛們麵露驚喜,興高采烈地爭先點頭,看得出對武令月也是忠心耿耿。有人偷偷往城主府中打量,看樣子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許歌微笑搖頭,就要抬腳離開,一名甲士向他衝了過來。
“駙馬爺,總算找到你了。昭日軍全城將士都中了迷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您不是醫術高超嘛,正想請您出出主意。”
許歌心裏想著姬雪櫻,可轉念一想,對付迷藥也是順手之勞,他便點了點頭,答應了那將士順道為他看上兩眼。
他跟著甲士離去,卻沒發現城主府外一棵桑樹下的影子急速顫抖了一番,在不同樹影之下急速挪動起來。
“許歌拒絕了駙馬之位?”
“這消息,可得快點告訴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