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章 情不知所起

“清歌……”嘶吼聲和著一聲振雷,將整個懸崖震得抖了起來。

禦天乾看著遠處那一抹白紅色的身影,心髒幾乎**,目次欲裂,他的全身都衝破了極限的朝著那處飛馳。

他的目標隻有那麽一個人,那麽一個影子。

汶無顏兩眉緊鎖,緊緊的策馬追了上來,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實在是讓他驚訝。

風撩起長發,在半空中如同墨色匹練,極度張揚的往上騰飛,清歌下沉的速度越來越快,頭發被崖底的風吹的全數往上。

輕的好似馬上就要再看不見。

直到這一瞬,馬背上的紫衣男子就恍然的醒了過來,看著掉下的清歌,臉色大變,雙腿一夾,禦馬而來。

清歌的墜落速度越來越快,禦天乾的速度越來越急。

全身的筋脈好似要爆炸了一樣,快的幾乎看不到人影,可是太慢,太慢,他覺得還是太慢。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手臂,脖子,都開始有血滲出來,身形幾乎快到隻能看到殘影。

清歌眼睛微微的睜開一條縫,她的全身好似漲開了一樣,使不上一點力氣,每一處都好似在火焰上生生煎熬,心口處梗得僵硬,宛若石頭一樣,呼吸不順暢,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吹來的風好似刀子一樣割在她的肌膚上,她想轉頭看一看,再確認一下,他回來了。

可是她動不了……

隻有無邊僵硬的疼痛,讓她雙眼發脹,發暈,細雨沿著打開的眼縫鑽進眼裏,她什麽都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玻璃,讓人分辨不清楚。

禦天乾……

乾……

仿佛能聽到這聲呼喚,禦天乾的眼角開始刺痛,他的雙腿已經到了極限,看著漸漸逼近了的懸崖。

二十丈……

十五丈……

十丈……

他已經能清晰的看到那張麵容了,就要拉到她了。

右腳再次爆發,往地上一蹬,石地上頓時出現了一個深陷的腳印……

“清歌……抓住我的手……”

就像在古墓那一次,我抓住你的手一樣。

極致的一躍如同上足了馬力,崩緊了的弦,猛射了出來,他的右手奮力的往前伸著。

還有一點,還有一點了……

那熟悉的怒吼聲就在耳邊擦過,她動不了,不能將自己的手伸過去,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製。

她動不了了。

墜落的速度是成倍增加的,她的耳邊最後隻剩下呼呼的風聲,其他的再也聽不清楚。

就在這一刻,禦天乾終於到了懸崖底,他奮力的往下一撈,手指縫中流過一絲清涼的發絲,在他緊握的手中,滑了出去。

風再次猛烈的一卷,宛若一隻巨手,在禦天乾的麵前,將女子拉下了懸崖底下。

他看著那飛速下降,不過一瞬就消失在雲層中的身影,怔怔的看著那灰白的崖底。

“清歌……清歌……”如獅一般的怒吼在懸崖邊震**,將兩邊的石子震得梭梭的往下墜落,送來一陣陣的回音。

“清歌……”

“清歌……清歌……”

一陣又一陣,在呼喚沒有拉到的愛人。

轟的一聲……

纏綿的細雨在這一刻化為了傾盆大雨,再也沒有纖細如絲,黃豆大小的雨滴爭先搶後的砸了下來。

砸在所有人的身上,好似在泄憤,卻永遠不能平息有人的疼痛。

緊緊的拽緊五指,禦天乾一口血直直的噴了出來,對著懸崖底急濺而下。

“你好狠的心……”禦天乾低低的一笑,神情猙獰中帶著決絕,“竟然拋棄我,沐清歌,你好狠的心……”

咆哮的嗓音如同發狂的野獸,仰著頭掩飾著眼底不斷溢出的溫熱**。

劈裏啪啦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洗不去那滿眼的傷痛。

“你逃不了的,我說過,無論你在哪,都會找到你的……”

縱身一躍,禦天乾嘴角帶著寒冷的笑容,對著崖底直接跳了下去,你在崖底,我就去崖底。

清歌……

“六弟……”一條紫色的長帶飛速的卷了過來,將禦天乾往下躍出的身形,緊緊的拽住,全力一拉,將懸空了的身形,生生的拉了回來。

“六弟……”紫衣男子,正是扮成禦天乾的英王,他的偽裝已經全部卸了下來,一把從馬上跳下來,緊緊的將禦天乾壓在身子底下。

這個懸崖,沒有人知道有多深,有多高。

那個女人掉下去了,也許已經死了,不能再讓六弟去陪葬了,他絕對不允許六弟就這樣跳下去,要是六弟真的死了,大雍也徹底的完了。

“放開我!”滿眼看著眼前飄渺的雲層,禦天乾全身拚命一震,如同發瘋了的野獸,扭動身子,他的清歌,他不能失去她,不能。

禦天乾渾身肌肉崩緊,對著身後就是全力的一腳蹬了過去,踢在了英王的腹部,將他逼得吐血。

英王牙根咬出了血來,雙手握的死緊,他不能鬆手,絕對不能鬆手,這些日子,父皇整夜整夜的失眠,經常一看奏折就是天亮,他也同樣是一點半點的都不敢鬆懈。

沒有了六弟的大雍是空的,他才情不及六弟,能力不及六弟,不能為父皇分憂。

所以今日就是死,他都不會放開六弟,放開了,大雍就真的完了,父皇和母後也完了!

汶無顏的馬終於趕了過來,大雨浸濕了他的全身,眼看著這一幕,心底說不出的難受,他不該聽淩帝的,不該聽啊。

他下馬跑了過來,幫忙拉著禦天乾的腰,咬牙道:“殿下,你不能跳!”

“再不放手,我就殺了你!”低喝聲比起剛才的怒吼顯得更加可怖,好似野獸最後的沉吟,要在這一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殿下,你跳下去了,誰給太子妃報仇啊,她這墜崖的苦不能白受啊!”

他不敢說死,因為現在禦天乾,絕對聽不得這一個死字。

英王死命的按著身下躁動的禦天乾,眼睛都充血了,太子妃,汶無顏還在叫那個女人太子妃,他不想承認,可是他能感覺到,在剛才的那一瞬間,禦天乾的身體僵了一僵。

“是,六弟,你要是跳了,再也沒有人能給……清歌報仇了!”

一陣陣的勸說聲,那劇烈的扭動,讓兩人全身力氣都像被不斷的抽走了一般,卻死都不敢放手,拚命的拉著暴動的人往後拉。

一點一點的離開懸崖邊。

“要死要活的算個什麽東西!”清脆的少女聲就這樣從後方傳來,星兒從馬上躍了下來,看著三人扭做一團,一身的狼狽。

“星兒,你快點來拉住他!”汶無顏是一屆書生,禦天乾即便是身有重傷,他和英王兩人也拉不了多久了。

看著麵容悲痛到猙獰,咬牙切齒,傷慟的好似這一方天地都為之動容的禦天乾,星兒臉上沒有露出一點點的表情,一雙大眼睛依舊黑白分明,帶著深可刻骨的仇恨看著三人。

她站在懸崖邊,對著下麵看了一眼,又看著禦天乾道:“小姐,我去找。”

汶無顏看著她陌生的表情,隻覺得渾身都說不出的怪異,心底好似有一隻手在抓著,大喝道:“你去找,你怎麽找?你武功又不怎樣!”

看著往日裏熟悉的人,星兒眼底依舊是沒有一點的零星溫暖,有的,隻是失望,憎恨,厭惡,各種負麵的情緒。

“就憑我是天族人。”

這本來的勁爆的消息,在看見了清歌爆發的那一瞬間,三人都沒有了太多的驚訝,微微一怔之後,全部都了然了。

她走到懸崖邊,看著那深不可見底的雲層,轉頭冷聲道:“如果小姐死了,我洛星以天族五護法之名,詛咒禦氏一族,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詛咒,天族五護法之一的異能。

洛星,五護法之一,每一代都保持著同樣的容顏和記憶,她們生來就隻有一個使命,就是守護聖女。

她冷冷的看了一眼英王,那平日裏笑起來嬌媚可人的小臉上,帶著一抹嗜血的冷酷,頓時寒凍了所有人的心。

隨即縱身一跳,跟著墜下了懸崖。

隨著這一跳,禦天乾終於安靜了下來,淅淅瀝瀝的大雨衝刷著大地的一切,衝刷著他的眼,他的身體,衝刷著每一處。

“放開。”平淡的話語聲就這樣說了出來,帶著平靜得讓人心髒不安的嗓音。

汶無顏和英王兩人麵麵相覷,依舊不敢鬆手。

情之一字,太過濃烈,濃烈的傷人於無形,他們害怕,害怕他會趁著他們鬆手,再次跳了下去。

“給我放開!”再次的聲音,已然是怒吼,兩人這才鬆開了手,有情緒的,總比沒情緒的讓人感覺到安全。

禦天乾慢慢的站了起來,雨水衝刷著他沾染了泥水和血水的麵容,磅礴的大雨遮蓋了他的眼神,看不透他的情緒。

他站在雨裏,目光直直的看著前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他的清歌,就在他的麵前,這樣墜落了下去。

他說過的,說過要保護她,他說:從今以後,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就狠狠的還回去,本王會是你的堅實後盾。

結果傷了她的,是自己,是自己的親人。

大雨砸得人臉麵生疼,汶無顏和英王就站在他的身旁,渾身不敢放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啊……

啊……

一聲聲怒吼,夾雜著無盡的悲痛,禦天乾仰麵朝天,對著天空不斷的大吼,他心痛,他心痛得無處可宣泄。

站在一側的他們發現,兩行紅色的**順著禦天乾的眼角不斷的流了下來。

血淚。

情,究竟是個什麽東西,讓人可以傷到這樣的地步。

英王看著那兩行血紅在大雨衝刷下頓時化做無影無蹤,卻好似流到了他的骨裏,心髒卻狠狠的被人抨擊了一般,他的眼底第一次浮上了錯愕的顏色,也許他錯了,錯了,不該這麽做的。

他以為他們不過認識一年不到,再深的感情,也不過是過眼煙雲,對於六弟來說,天下,美人,那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不會為了一個清歌而傷神。

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錯了,他不理解的東西,不代表別人不理解。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怪清歌了。

也許,不用懷疑了,他的確是錯怪她了。

他捂著劇痛的腹部,擰眉道:“不找到她,我絕不回來。”頓了一下,看著一言不發的禦天乾,抿了一下嘴角,轉身騎上了馬背。

他做的事情,他自己會承擔。

沒有人望向他,沒有人回答他,隻有篤篤的馬蹄聲,伴隨著他而遠去。

禦天乾靜靜的佇立在雨中,好似方才那巨吼聲不是他發出的一般,靜立的好似雕像,全身渾黑,與周圍的山體混為了一體。

這裏,就在不久前,也有一個女子,這般的靜立過,也在等著見她深愛的男人。

就在汶無顏擔心他會站到天長地久,變成真正的石頭時,他猛然的轉過身來,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看到那滿背的男子時,眼底閃過一絲幽光。

“把長風帶回去。”

不管清歌是生是死,他都會派人去找,不管是死是活,這些人欠他和她的,他都要拿回來。

那表麵平靜的麵容下,是透骨的恨,是決絕的怒和永不會罷手的複仇之路。

她活著,他一定會找到她。

她若是死了,他完成了這一切後,就隨她而去。

不再糾結,不再憤怒,不再悲傷,幽藍的眸子裏麵都是堅毅和剛悍,抬頭看著遠處泛藍的天空,眉眼陰鷙,低聲喃喃:你們等著。

天越城,皇宮,太極殿。

收到英王飛鴿傳書,立即從書桌前站起來,還不及對著門口進來的人表達喜悅的時候。

一遝厚厚的軍報“啪”的一聲丟在了書桌上。

眼前渾身冒著熱氣,**的,冷峻的,是他的兒子,是他最為驕傲的兒子,乾兒。

“乾兒,你的蠱毒解了吧,沒事了吧!”他激動的雙唇顫抖,老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看著眼前一身冷酷的兒子。

這個,是真的乾兒。

英王已經在飛鴿傳書中將一切事情都說了,他覺得很震驚,他沒有想到清歌竟然天族的人,既然是天族的人,那麽肯定就不是青鸞國的人。

他也知道這一切是被算計了,被青鸞女帝所算計了,可是當初,他如何能不恨,他的兒子為了一個女人,拒絕了天下的所有人,給與她獨一無二的唯寵,卻被她陷害中了不可解開的蠱毒,還好,還好,現在終於解開了,他的乾兒回來了,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站在禦天乾身後的汶無顏,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將話說了出來,關於蠱毒的事,還是不告訴淩帝的好。

“乾兒……”淩帝臉色一白,看著沒有回答他的溫情父愛,沒有一絲溫暖的看著他,就像看一個普通人,疏離冷漠的禦天乾。

他的乾兒是冷冷的,可是以前,就算話少,對他也是恭敬有加的,怎麽這次回來後,好似換了一個人。

冷冰冰的氣息不像一個活人,像一具能走動的,英俊俊美的雕像,一具沒有了人氣的活屍。

可是他能感覺到,這個是真的,是真的乾兒啊。

雖然對淩帝有著不滿,汶無顏到底不忍看著不到半年,又憔悴蒼老了許多的淩帝用著盼望的眼神看著禦天乾,輕咳了一聲,指著書桌上的軍報,開口道:“陛下,你先……看看那個吧。”

滿眼不解的將軍報打開,首先看到的便是黎電報喜,玉門關大捷。

他的眉頭微微舒展,黎電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千夜離這次主攻的位置就是玉門關,沒想到他竟然頂住了。

可是隨著往下看,每看一眼,他的神色就更肅一分----

本次大捷我軍傷亡慘重,四月十六日時,城內軍士傷亡達三十萬與眾,東雷夜王屢施詭計,奇兵突擊,我軍疲不可守,十九日,正在我軍欲與玉門共存亡時,青鸞坤帝派二十五大軍悄然來援,軍士士氣大盛,裏應外合,重創東雷軍馬,一舉大捷。

臉上的皮肉不可控製的抖了一抖,淩帝看著青鸞坤帝幾個字,天下人都知道,坤帝是鳳清歌即將登基的帝號,是她,竟然是她派來的兵馬。

可是她還沒有正式登基,怎麽可能……。

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青鸞的國禮,女帝未登基之時,兵力分別掌控在大司馬,丞相,宗族,已經分散各部之中,她怎麽可能調動了兵馬?怎麽可能?!”

汶無顏看著他明顯被打擊了的麵容,不忍道:“早在去青鸞的時候,清歌就做好了準備,利用鳳帝讓她清剿北漠叛亂軍馬的時候,李代桃僵,燒死的是青鸞的兵馬,回來的是北漠的兵馬。”

他不得不承認,在一開始,清歌就一步步的在為大雍打算,為禦天乾打算,她一直都是沒有任何私心的,就算是得不到青鸞的帝位,她也能帶著這二十五北漠的強兵壯馬來為大雍的兵力添上強健的一塊。

可惜,他當初說出了清歌不會是這樣的人,淩帝不相信,並且讓他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件事。

他沒有想到,淩帝會如此憎恨清歌。

若是當初,他告訴了長風事實的真相,如今就不會變成了這樣。

每一個人都自以為自己做的是對別人最好的事情,誰知卻是傷人最深。

淩帝是,英王是,他也是。

而如今最痛,最傷的,就是眼前的殿下了。

聽著汶無顏的話,淩帝一愣,眼底情緒翻滾得厲害,臉皮抽搐,他沒有想到,到了最後,救了大雍的還是那個他恨之入骨的沐清歌,甚至在剛才收到英王消息的時候,他雖然知道了她不是青鸞奸細時,他還是恨的,因為她又多了一個不能說的身份,天族聖女。

可是看了這個軍報,他突然覺得悲哀了,是為自己悲哀,也是為乾兒悲哀。

活了五十餘年,他從王爺到太子,到皇帝,經曆過多少風風雨雨,經曆過多少人心劇變,就連最疼愛的孫子,都能為了皇位對他反戈相向,在他心底,對人心不是不失望的。

所以,當知道清歌是青鸞奸細的時候,他用自己的心裏來分析清歌的心裏,她曾經做過的一切,付出的一切,在他的眼底,就變成了變相的討好和深藏不露的挑撥。

到了今日,他才覺得,是他自己做不到,做不到被誤會,被誤解,依舊為了心愛的人不顧一切。

可是清歌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乾兒,即便是被人恨,她也覺得沒關係,隻要乾兒信她就有了。

乾兒有他這樣的父親,的確悲哀。

他頹然的一屁股坐在偌大的椅子上,仿佛一下子又蒼老了十歲,老人遲暮的疲態在他眼底表露無疑。

青鸞後人也好,天族人也好,那都是虛無的表象,人心才是最真摯的東西……。

他已經老了……。

老得,會看錯人了……。

雙目蒙了灰,再也不看清眼前的一切,天下的一切了……。

看著眼前雙目中沒有一點色彩,就連往日那霸道奪目的王者之氣,都要變成蕭索陰驁之色時候,他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軍報啪的一下掉在了地,明黃色的奏折封麵重重的砸在光亮的地板上,重重的一聲隨著無聲的歎息,宣告著天下將迎來最激烈的一輪爭逐:

“朕,禪位。”

------題外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這段話的意思是:情之一物,不知因何而生,但是一旦觸發,就會一往無回。活著的人,可以為了它而殉情,對生命失望的,可以因為它而堅強得活下去。不能相伴到生命盡頭和支撐自棄的人堅強活下去,這不是愛情的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