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欠誰?”

夏鑫?

“小滿,你欠夏鑫什麽,我看是他欠你才對。”

夏可可不作聲,看著遠處,記憶仿佛倒流,一下子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是小滿上初中時候的事了。

那天,夏可可端著一杯熱水從廚房走出來經過客廳的時候,不小心被夏鑫撒在地上的玩具絆了一跤,當時夏鑫就背對著她蹲在不遠處玩。夏可可這一摔,身子前傾,水杯裏的熱水頓時都被揚了出去,齊齊整整地落在了夏鑫身上,燙得皮膚立馬就紅了。

看著弟弟灼熱的皮膚,夏可可當時就一個想法:她完蛋了。可能晚飯沒得吃了,也可能是被大罵一頓。總之,她馬上就要倒大黴了。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夏鑫替她瞞住了,晚上睡覺前,被媽媽發現的時候,他隻說是自己不小心燙到的,並沒有把夏可可供出來。

那一天,夏可可一直懸著的心終於安穩地落了下去,睡了個好覺,隻是夢中她呢喃著:弟弟,對不起。

夏可可搖了搖頭,甩開這些思緒,她沒有把這些說給夏秋子和顧嶼聽。她隻是笑笑,曾幾何時,弟弟也曾真心疼過她。曾幾何時,弟弟也曾牽著她的手,姐姐姐姐的叫著。曾幾何時,小滿也是真心疼愛她的這個弟弟。

這件事,成了姐弟之間的小秘密。夏鑫再沒有提過,有可能是他忘了,但夏可可始終記著,她曾經欠了他一個人情。現在還了,就不欠他了。

夏鑫雖然保住了命,手術也非常成功,但是車禍後遺症仍然在,同時失去了雙腿,不知是潛意識裏不想醒來還是怎的,始終昏睡。

而夏母清醒後看到她的寶貝兒子躺在ICU,雙腿的位子纏著厚厚的紗布,幾度昏厥。她恢複了意識便一個勁兒地哭,哭大勁兒了便暈過去,如此反複。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她唯一的兒子失去雙腿這件事情。

夏可可替他們交了一筆錢之後便離開了,她覺得自己不適合出現在那裏。一如既往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那三個人才是整齊的一家三口。

她安安靜靜待在家裏,既沒有為夏鑫的遭遇感到難過,也沒有因為他曾經威脅過自己如今出事故而落井下石。

她隻是覺得,那個人似乎遙遠得很,陌生得很,除了一些不開心的事,她實在想不起他們之間還有什麽過往。

隻是夏可可沒想到她不去醫院,她的父母倒是找上門來了。

夏母直述來意,夏鑫的住院費用昂貴,他們支付不起。還有後續的營養費,生活費……她一邊說一邊哭了起來,情緒越來越不受控製。

夏鑫醒來後無法接受自己雙腿被截斷的事實,情緒激動,每次鬧起來都要打鎮定劑才能安靜。

夏可可平靜地聽著他們說這些,仿佛自己是個外人。她也在內心感慨自己的涼薄,說的是自己親弟弟的事,她卻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人。

麵無表情地聽著他們哭訴,她明白他們隻有一個來意,錢。

夏可可在想,就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們的心裏也隻有夏鑫一個嗎?即便豁出臉皮上門求這個他們最不待見的女兒,也無所謂嗎?

看著父母因為弟弟一夜之間白掉的頭發,仿佛蒼老了二十歲。她麵前的這兩個人,前一陣子還咄咄逼人地找上門來問她要房子,替夏鑫出氣。沒想到才短短幾日,事情就發展成了這個樣子。

夏母見自己說了半天對麵的人一點反應都沒有,生氣咆哮,“給不給你倒是說句話啊,看著自己的媽媽求你,你很得意是吧。再怎麽說我也是你媽,我現在歲數大了,你有贍養我的義務和責任,我管你要些生活費不過分吧。何況你掙那麽多錢,給你爸爸媽媽花一些怎麽了!”

夏可可沒什麽表情的看著她,聽她咆哮,仍然無動於衷。她想起小的時候自己每一次問她要錢,買支筆都要被數落半天,如今問她要錢,倒是理直氣壯。

夏母急了,蹭一下站起來,眼見眼淚不管用了,索性也不裝了,“死丫頭,你說話啊。”

夏可可還是不說話,夏母就要過來打她,被夏父眼疾手快攔住了,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妻子,“我就說不來,你非要來。小滿不容易,我們也沒幫過她什麽,她有什麽錢,就是這棟房子嘛,賣了房子讓她住哪,我們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了,難道要讓女兒也犧牲嗎。”

“跟我回去!”

夏父拽夏母,夏母被拖著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罵,“你個小白眼狼,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大學,你現在能耐了就不把大人放在眼裏了是吧,別忘了,你弟弟出車禍就算跟你沒關,他是在你家附近出的事,那塊土地上還流著你弟弟的血,你路過的時候不會害怕嗎,說不定還能踩到他的血呢。”

“住口!”夏父氣得哆嗦起來。

夏母罵爽了,不管不顧,繼續道,“都說養女兒沒用,我們待你就算沒有你弟弟好,但總算沒有虐待你,看看別人家的姑娘,有幾個是你這樣的,小的時候,我們沒讓你幹過活吧,一次碗都沒讓你刷過吧,有幾個女兒能像你這樣什麽都不幫家人做的。”

“我讓你閉嘴!”夏父氣的雙目呲裂,臉色通紅,手指開始不受控製的哆嗦。夏母發現丈夫不對勁,臉色都變了,大喊,“老夏!”

夏可可拿起手機撥打120,夏母看著一派鎮定的夏可可,回頭罵道,“你爸爸暈倒了你連看一眼都不看嗎?!”

夏可可譏笑道,“我看有用嗎?我是醫生嗎?我看了他就能醒過來嗎?”

半個小時後,120抬著擔架把夏父抬離夏可可的家,同時帶走的還有一張銀行卡。

醫院急診。

醫生一通檢查,檢查室終於安靜了下來。等報告的工夫,發現醫生護士都不在,夏母推了推丈夫,“老夏,醒醒。”

夏母把夏可可給的那張卡拿出來在夏父麵前晃晃,“還是你聰明,知道怎麽治那丫頭,這不乖乖把錢都拿出來了。一會兒我去ATM上查一下看有多少錢,那丫頭挺能掙的,估計不少錢。”

夏可可在秋千上傻傻坐著,夏秋子在她麵前來回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小滿啊,你怎麽會把錢都給他們呢,明擺著騙你呢。他們肯定是演雙簧,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我知道。”夏可可臉上掛著淡淡地笑,眼神無奈地看著夏秋子,“秋子,你知道嗎?我今天才發現,我在他們麵前有多沒辦法。”

夏秋子聽不懂夏可可的話,但夏可可自顧說著。

“即便他們對我再不好,我身上也流著他們的血,這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實。看著爸爸肖似爺爺的那張臉,即便我知道他是裝的,也沒辦法戳穿他。哪吒能削骨還父,割肉還母,那張銀行卡,就算是我報答他們二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了吧。”

夏秋子似乎也從夏可可濃濃的歎息聲中了解了她有多無奈,沒再說下去。中午吃飯的時候一個勁兒的給她夾菜。弄得夏可可哭笑不得。

夏秋子一派堅定地,“以後不許再說沒人疼你了,放心吧,小滿,你還有我們,我們一定會對你好的。”

夏可可忍不住笑出聲,秋子真好啊。

夏秋子睡了一覺之後發現夏可可不見了,顧嶼也不見了。

彼時這兩個人正坐著大巴車,在去往陵園的路上。夏可可本來想一個人悄悄地去看看爺爺的,沒想到顧嶼早已未卜先知地在門口等著她了。

似乎早料到了她會背著自己偷偷去,顧嶼像捉小偷一樣把夏可可捉了個現行。

“顧嶼?”夏可可震驚說道。

顧嶼邁著步子朝她走過來,牽起她的手,淡淡地,“走吧。”

“你知道我要去哪兒?”

“當然。”

顧嶼扯著夏可可的手往前走,但是沒走幾步就停了下來,似乎是對於夏可可的獨來獨往有些生氣,壓著聲音說道,“我們都已經訂婚了,有什麽事還不能對我說嗎?”

夏可可被說的有些心虛,像做錯事的孩子,不敢接話,隻能轉移話題,她看顧嶼背著一個大書包,好奇問道,“包裏裝了什麽?”

“我也不告訴你。”顧嶼有些賭氣地甩開了夏可可的手。

夏可可隻好追上去,越發好奇,“顧嶼,包裏到底裝了什麽啊?”

“秘密!”

墓碑前,顧嶼終於打開了他的背包,從裏麵拿出酒、水果、煙、還有一張很大的墊子。顧嶼把這些東西一一放好,把墊子鋪在墓碑前,扯著直愣愣的夏可可跪下。

顧嶼在爺爺的墓碑前磕了幾個頭,微笑著說道,“爺爺,我叫顧嶼,是小滿的男朋友,也是她未來的丈夫。很抱歉,我不能給小滿法律上的認可,但我可以跟您保證,我一定會好好愛她、保護她的。我會替您好好照顧她,請您放心地把她交給我吧。”

顧嶼說完,站起身,把地方和時間都留給夏可可,“你和爺爺有很多話要說吧,我去外麵等你。”

夏可可看著顧嶼漸行漸遠的身影,忍不住笑出聲,從兜裏拿出一個東西擺在墓碑前。

“爺爺,您看見了嗎?這就是您的孫女婿,他叫顧嶼。我很喜歡他,他對我也很好,您就放心吧。”

斜陽西下,勾勒出長長的影子。夏可可心情愉悅地向顧嶼走去,顧嶼站在夕陽下,神情暖暖地看著她,“說完了?”

夏可可點點頭。

“你給爺爺帶什麽禮物了?”

“你怎麽知道?”

“我看見你偷偷準備了。”

“好啊,顧嶼,你偷看我。”

“不是偷看,不小心看到的。”

“哼。”

“所以到底是什麽啊?”

“不告訴你,秘密。”

金紅的光線灑在兩人邁著輕快步伐漸行漸遠的背影上。

墓碑前,一個穿著婚紗的新娘子木雕和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新郎官木雕被穩穩擺放在那裏,在落日的餘暉中泛出暖暖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