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起了細細密密的雨,落在瀝青色的路麵上,激起一層一層細碎的水花。

薄晉洲從霖海市公安局出來之後,竟然不知道該去哪兒。

他在觀瀾花園的房子因為少了蘇揚而變得空****的,除了睡覺的時候,他一刻都不想多待。事務所有陳錦言操持著,並不需要他多費心。蘇揚那邊……

在懷江路徘徊許久,他把方向盤往右轉了轉,車子駛入樹木環繞的小區中。

薄晉洲在車裏抽了許久的煙,等到雨漸漸停了,他才下車,遙遙地看向那個陽台的窗邊擺了一排綠蘿的房間。

與此同時,蘇揚費勁地學著周阿姨的樣子在粉色的棉布上鋪了一層棉花,擺弄均勻之後,把另外一塊一模一樣的棉布覆了上去。

門鈴聲響起的時候,她眨了眨眼,往沙發和桌上掃了一眼,確定令均沒有落東西在這兒,疑惑地走到門口。

往貓眼上一趴,薄晉洲有些變形的臉映入她的眼中。

樓道裏靜悄悄的,蘇揚把門拉開,順口說了句“這麽早”,轉身往床邊走去。

粉色的棉布一看就是給小薄荷做的棉衣,薄晉洲站在邊上看了會兒,神色淡淡地看向周阿姨,開口問:“她剛出月子就做這些,會不會太傷眼睛了?”

“哪兒這麽講究。”周阿姨推了推鼻梁上架著的老花鏡,“我那年輕的時候,剛生完孩子還不到十天就開始做這些了。”

薄晉洲不動聲色地往嬰兒床邊上踱了幾步,低下頭看著熟睡的小嬰兒,剛想捏她攥著的小拳頭,就感覺到衣角被什麽東西給牽住了。

回過身,蘇揚半個身子已經懸在空中,他皺了皺眉,往後退了一步,伸手扶住蘇揚的肩,“這麽大人了,手裏還拿著針,也不怕紮到自己。”

蘇揚撇了撇嘴,“你剛從外麵回來,還沒洗手呢。”

“回來”兩個字說得很順薄晉洲的心意,他慢條斯理地抬了抬手,在蘇揚被養得白白嫩嫩的臉頰上輕輕一捏,“怎麽,還嫌我髒啊。”

蘇揚臉頰開始泛紅,薄晉洲心情很好地把手移到她的腰上,微微屈膝,就把蘇揚打橫抱了起來。

蘇揚緊張地“喂”了一聲,不安地看向周阿姨,卻見周阿姨一臉認真地穿針引線,絲毫沒關注這邊的動靜。

薄晉洲知道她是害羞,也怕自己這麽得寸進尺會讓她哪怕是當著周阿姨的麵也讓自己下不來台,把手往床的方向送了送,旋即鬆開手。“我去洗手。”

從蘇揚身後掠過的時候,薄晉洲聽到她輕輕籲了一口氣。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小薄荷已經醒了。

蘇揚抱著她來來回回地在床邊轉,可她還是絲毫沒有要止住哭聲的意思。

“是不是餓了?”薄晉洲快步上前,抬手往小薄荷嘴邊一放,就被她抱住嘬了起來。他哭笑不得地挑眉看了眼蘇揚,卻在她眼中看到了尷尬。

他一瞬間就明白了她在尷尬些什麽,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拍了拍小薄荷的小手,把手抽了出來。“看來是餓壞了,喂喂吧。”

蘇揚深吸一口氣,看了眼渾然不覺縫著棉衣的周阿姨,小聲說:“你在這兒,我怎麽喂?”

這一個月以來,雖然薄晉洲經常過來,卻每每都停留很短的時間,倒是一次都沒碰到蘇揚給小薄荷喂奶。

最近兩個人的關係緩和了許多,薄晉洲有些有恃無恐,側過身往沙發上一坐,背對著蘇揚說:“喂吧,我在這邊什麽都看不到。”

的確,床和沙發之間隔了一層書櫃。可是這書櫃是大大的方形格子拚湊起來的,連層隔板都沒有,壓根就什麽都擋不住。

蘇揚咬了咬牙,背過身,卻是正衝著周阿姨的方向。

“快點喂吧,一會兒嗓子都哭啞了。”許久未出聲的周阿姨突然抬起頭,目色誠懇地看著蘇揚。

周阿姨倒是經常見她喂奶,但每次她都在忙著別的,也不會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這次自己是正對著周阿姨,好像也很別扭。

身後是薄晉洲,正對著的是周阿姨,蘇揚發現,自己怎麽都自在不了。

她眼一閉,把衣服掀起來,小薄荷揮舞著的雙手終於消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哭聲止住了,蘇揚也鬆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雙眼,卻被眼前薄晉洲放大的臉嚇得往後仰了仰身。

大概人的天性就是維護嘴裏的食物,小薄荷似乎覺得有人要搶走她嘴裏的食物,在食物離開自己的嘴之前,狠狠地咬了下去。

蘇揚覺得自己似乎被撕扯開來,吃痛地“啊”了一聲,一隻大手便伸了過來,扶住了她的脖頸。

其實她早就被薄晉洲看光了,可如今的局麵卻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狼狽地垂下頭,抱著小薄荷的手緊了緊,“薄晉洲,你給我老老實實去沙發待著。”

“新媽媽就是容易害羞。”周阿姨隔著老花鏡笑眯眯地搖了搖頭,“要我說,這孩子都有了,還有哪裏沒看過,喂個奶有什麽好害羞的。”

“周阿姨!”蘇揚半是撒嬌半是惱怒地示意她不要再說了,伸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側過頭,見薄晉洲一臉好笑地看著她,不禁更是氣惱。“我說讓你去沙發待著,你聽沒聽到啊!”

見她真是急了,薄晉洲無奈地聳了聳肩,邊走邊從書櫃裏抽出一本書,翻開第一頁,漫不經心地看了起來。

一段小插曲過後,小薄荷生龍活虎地坐在嬰兒床中,扯著彩色的小球,咿咿呀呀地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蘇揚在學做針線活,薄晉洲就把嬰兒床移到了沙發邊上,一隻手放在嬰兒床內,隨時兼顧著小薄荷的安全。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靜謐的空間內漸漸暗了下來。

薄晉洲站起身,“啪”的一聲摁開燈,看了眼牆上的時鍾,邊挽衣袖邊問:“想吃點什麽?我來做吧。”

這段時間他翻了不少食譜,為的就是在偶爾周阿姨忙不過來的時候過來這邊給蘇揚弄點吃的。見他挽袖子,周阿姨也抬頭看了眼時間,“都五點了啊,小蘇你想吃點什麽?我去做。”

“周阿姨我來吧。”薄晉洲衝周阿姨點了點頭,示意她自己是認真的。

周阿姨看向蘇揚,白熾燈下,她的皮膚近乎透亮,嘴角微微上揚,絲毫不像是已經做了媽媽的人。

縫完最後一針,蘇揚側過頭,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後頸,使勁捏了捏,“吃麵吧,水槽裏有化上的牛肉,你會做牛肉麵嗎?”

蘇揚平時最愛吃麵食,薄晉洲自然也翻過牛肉麵的食譜。

他信心滿滿地點了點頭,在蘇揚詫異的目光中回身走向廚房。

順著肉絲的方向把牛肉切成塊的時候,鍋裏的水已經沸了。他把洗幹淨的肉塊盡數倒入沸水中,切出一小段蔥和一小塊薑的功夫,肉塊已經被焯熟了。

接下來就再簡單不過了,他從櫥櫃的底下拿出高壓鍋,清洗過後,按照程序把食材放入鍋裏的水中,想了想,往水中加了鹽、醬油和料酒。

從書上看的內容來說的話,這樣應該就差不多了。

燜上牛肉以後,薄晉洲輕輕舒了一口氣,把擱在櫃子裏的麵拿了出來。

從薄晉洲坦然地表示自己要做飯開始,蘇揚就已經合不攏嘴了。薄晉洲是誰啊,從她認識他的那天起,他就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哪裏進過廚房。

她躡手躡腳地站在廚房外麵,扒著門邊往裏麵看去。

薄晉洲的身影高大卻又不那麽健壯,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外麵套了淺灰色的毛衫,身上係著淺綠色的圍裙,在流理台和爐灶邊上井井有條地忙碌著。

悄無聲息地回到床邊,蘇揚不再言聲,拿了已經做好的棉衣走到嬰兒床的旁邊,比劃一番,嘴角揚起一枚好看的微笑。

“小薄真是不錯,居然還會做飯。”周阿姨邊收拾著**的線團邊感歎,見蘇揚不吱聲,悄悄看了她一眼。

半晌,蘇揚輕輕歎了一口氣,“周阿姨,您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不可理喻啊?”她垂著眼角,微微抿了抿唇,不等周阿姨回話,自顧自地繼續說:“要是我是個旁觀者的話,大概我也會覺得自己不可理喻。可是周阿姨,好些事兒您不知道。我……我比誰都想好好跟他過,我喜歡了他七年才嫁給他,要是可以選擇的話,我也不想像現在這樣,夫妻不像夫妻,仇人不像仇人。可是……”

說著,有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流了下來。她再也忍不住,抬手拽過來一個抱枕,把臉埋在了裏麵。

周阿姨被眼前的變故驚到了,她急忙放下手裏的活,坐到蘇揚邊上,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隻能抬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她照顧了蘇揚這麽久,怎麽會不知道她是個通情達理的孩子。隻是她不明白,到底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讓蘇揚寧願在外麵緊緊巴巴地租這麽一個房子,也不肯搬回自己家住。

眼下的情景猶如當頭一棒,讓她一下就醒了過來,這個世界上哪裏有沒由來的恨,她輕輕摸了摸蘇揚柔順的頭發,“我真是老糊塗了,老了老了反倒是分不清輕重了。小蘇你別跟我一般見識,別跟我一般見識啊……”

蘇揚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抹幹淨臉上的淚水,紅著眼圈看向周阿姨,“周阿姨您別這麽說,您也是關心我,我知道的。”

廚房裏除了高壓鍋的聲音,沒有一點聲響。薄晉洲靠在跟客廳相接的牆上,睜著雙眼,仰頭看向天花板,腦海中不停地回放著蘇揚壓抑的哭聲。

從醫院回來之後,蘇揚對他的態度和緩了許多,很多時候,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在刻意地回避以前的事情。可是在他以為她馬上就要原諒他的時候,他又再次聽到了她的哭聲。

是啊,那樣的錯誤,連他自己都沒法掀過去,又怎麽奢望她在一個月的時間裏完全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