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一次他們的爭吵都會在小薄荷的哭聲中結束,看著蘇揚手忙腳亂地哄著懷裏的小嬰兒,薄晉洲心中生出深深的挫敗感。

時至今日,他居然需要在自己女兒的幫助下才能避免跟自己心尖上那個人劍拔弩張。

他默默地起身把碗收到廚房中,再出來的時候,小薄荷已經停止了哭聲。

大概是哭得累了,小薄荷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

蘇揚坐在嬰兒床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拍著她,不停的有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下來。

薄晉洲的話不停地在她腦子裏回**,蘇揚抬手抹了抹眼淚,正要把手落在小薄荷的身上,就被突然出現的大手握住了。

兩個人相顧無言地坐在沙發上,許久,薄晉洲抬手拂了拂她的發,“別鬧了,回家好嗎?”

他的話一說出口,蘇揚的眼淚就流得更凶了。

薄晉洲眸光黯了黯,微微一低頭,唇就覆在了蘇揚的麵頰上。

他一點一滴地吮吸著蘇揚流下來的淚水,內心一陣陣抽搐,半晌,蘇揚把他往後推了推,自己抬手抹了抹眼淚,“不好。”

屋子裏除了因為電壓不穩而發出的“噝噝”聲,沒有一點聲響。

薄晉洲驀地輕笑一聲,靠在沙發的扶手上,輕佻地開口:“死活都不肯離開這兒,該不會,是因為在這兒見令均比較方便吧?如果是因為這個,你大可以放心,就算是……”

“啪”的一聲,響亮的耳光落在薄晉洲棱角分明的臉上。

他的目光落在茶幾上放著的玻璃杯上,片刻之後,他收回目光,再度看向蘇揚。“就算是搬回那邊,他也隨時都可以去看你,我保證不會影響你分毫。”

“薄晉洲,我收回之前的話。”蘇揚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在他以為她就要答應跟他回家的時候,蘇揚沙啞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我收回我說過的,這輩子你休想跟我離婚。薄晉洲,我們離婚吧。”

薄晉洲怒極反笑,站起身來就要去抱小薄荷。

蘇揚急急地起身上前阻攔,被他一把推開,重重地跌在沙發上。

“離婚是嗎?好啊,孩子歸我,其他的歸你。”薄晉洲的手狠狠地攥在包著小薄荷的棉被上,他在賭,賭蘇揚絕對舍不得他們兩個人共同的骨血。

果然,“我什麽都不要,你把孩子給我。”說著,她作勢起身來接孩子,又被薄晉洲推到了沙發上。

“你憑什麽?你有穩定的工作嗎?有可觀的收入來源嗎?”更惡毒的話還沒說出來,蘇揚的眼淚就又流了下來,薄晉洲眯了眯眼,極力忍住滔天的怒火,“死了這條心吧,就算鬧上法庭,你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勝算。別忘了,霖海市最有名的律師就站在你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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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瀾花園坐落於霖海市的東城區,交通便利,開車不到十分鍾就是霖海市最繁華的商業中心。

這個地方,蘇揚曾經住了一年多。

車子開進小區的時候,小薄荷無意間摁到了開窗鍵,車窗緩緩滑下,涼風一股腦地灌進來,薄晉洲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往右一拐,進入地下車庫。

下車以後,薄晉洲抱過小薄荷,抬了抬自己的胳膊,“鑰匙在衣服兜裏,掏出來一下。”

這是蘇揚曾經做過無數次的動作,兩個人感情最好的時候,薄晉洲老是在她麵前耍賴,每次都趁她掏鑰匙的時候一把把她抱在懷裏。

這麽幼稚的遊戲,兩個人玩兒得樂此不疲。

那個時候蘇揚經常打著他的胸膛說他幼稚,然後手就會被他捉住,反過來被他撓癢癢。

動情的時候,薄晉洲曾經氣喘籲籲地對她說:“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跟一個不庸俗的人一起做庸俗的事情。”當時他壞笑著把她擁到懷裏,緊接著就做起了他口中“庸俗的事情”。

想著想著,薄晉洲突然停住了腳步,在蘇揚撞上玻璃之前騰出一隻手環住她的肩。

蘇揚回過神,把那串鑰匙胡亂在門禁上一掃,玻璃門“嘀”的一聲打開了。

門內的保安正在打盹兒,聽到門響的聲音噌地站起身來,迷迷糊糊地衝兩個人笑了笑,“薄先生薄太太。”

薄晉洲衝他微微點了點頭,手上使力,帶著蘇揚徑自走向電梯。

小區每棟樓隻有六層,電梯直接入戶。

買房子的時候薄晉洲還沒再次遇到蘇揚,他隻是想著一次性買一套大的,省得他爸媽從國外回來還得住賓館。

卻沒想到,房子剛剛裝修完,蘇揚就出現在了事務所。

他先是急著把蘇揚拐到這邊住,後來是急著結婚,這麽看來,這套房子倒像是冥冥之中他為她準備好的婚房,宿命一般。

電梯停在第六層,左邊的門打開,正對著的方向是衣帽間。

在電梯中停了許久,久到小薄荷已經開始哼哼唧唧地張著胳膊想往前走,蘇揚才回過神來,側過頭看了一眼,薄晉洲一直摁著電梯開門鍵。

她默默地邁出第一步,腳步微微一頓,就義無反顧地踏了進去。走近衣帽間的時候,蘇揚的眼淚又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她走的時候空了一半的衣架上,如今掛得滿滿的。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全都是她喜歡的顏色和款式。

蘇揚回過頭,抹了抹臉上的淚,“薄晉洲,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動嗎?”

薄晉洲若無其事地把小薄荷往軟軟的地毯上一放,換上拖鞋,然後在鞋櫃深處取出來一雙淺黃色的棉拖鞋,放到蘇揚的腳邊。

蘇揚彎下腰換鞋的功夫,薄晉洲才語氣淡淡地開口,“我隻是在看見這些衣服的時候,覺得你可能會喜歡。”所以就一刻不停地全部買了下來。

蘇揚捋了捋額間的碎發,把小薄荷抱起來,自顧自地走進屋裏。

地中海式的裝修風格,淺藍色的牆麵比起她剛剛離開的時候似乎褪了點顏色,白色的桌麵上一塵不染,上麵放了幾本最新的家居雜誌,是她一直訂閱的那種。

她把視線別開,徑自走到主臥內。

白色的大床旁邊放了一張小小的嬰兒床,嬰兒床的正上方吊著一串彩色的小球,裏麵擺滿了毛絨玩具。

蘇揚回過頭,這才發現薄晉洲並沒跟過來。

屋子裏是恒溫24度,蘇揚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她摸了摸小薄荷的頭,發現小薄荷也已經出了許多的汗。

“換件衣服好不好?”她對著小薄荷自言自語,把她放到嬰兒**之後,轉身打開白色的衣櫃。

這裏麵是各色睡衣和家居服,蘇揚想了想,拉開側麵的小門,果不其然,在裏麵看到了被疊得整整齊齊的淺色衣物。

給小薄荷換上淺綠色的小衣服之後,蘇揚抬手扇了扇風,自己也換上一套淺綠色的家居服。

這個家,她再熟悉不過了。

哄著小薄荷睡著之後,她一點睡意都沒有,起身走了出去。

因為地上鋪著地毯,她索性也沒穿拖鞋,光著腳走到走廊的盡頭,看著當時特地挑選的隔音極好的原木色木門,一咬牙,把門推開。

喧囂聲撲麵而來,聲嘶竭力的呼喊聲,永不停歇的槍炮聲,震得蘇揚耳朵發麻。

她急忙進門,抬腳把門帶上,麵色平靜地看著摁著遊戲手柄似乎在發泄著什麽情緒的人。

許久,薄晉洲的目光才掃了過來。

隻是一瞬,他便迅速地摁了暫停鍵,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我來問問你,你晚上要住哪個房間。”蘇揚緩緩地開口,似是根本就沒等這許久的時間。

薄晉洲把手柄扔在桌上,“你覺得,我應該住哪個房間?”還沒等蘇揚說話,他就再度開口,“你走了之後,我就讓孫阿姨回老家休息了,明天再給她打電話叫她回來。今天的話……”他頓了頓,“要是你覺得你自己可以帶得了小荷,那我就住客房。”

蘇揚“嗯”了一聲,轉身就想離開,卻在手觸到門把手的一瞬間聽到身後的人慢條斯理地說:“要是你一個人忙不過來的話,我再回咱們房間睡。”

從醫院回來的第一天,薄晉洲住在了她租的房子裏。後來雖然薄晉洲走了,但周阿姨一直寸步不離地跟她住在一起。

這麽說的話,蘇揚確實沒自己一個人帶著小薄荷過過夜。

她的腳步微微一停頓,就又邁了出去。門開的一瞬間,遊戲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走廊裏掛著一組照片,每一張照片上,她跟薄晉洲都笑得一臉燦爛,有的是他們互相凝視,有的是他們一起看著鏡頭,千變萬化,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們神采飛揚的麵孔。

一張張地看過來,蘇揚隻覺心裏愈加沉重。

如果連跟他在一起待一天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依賴心理的話,那現在這樣到底算什麽?他能養自己一輩子,可誰又能保證哪一天他會不會像當年那樣犯起混來什麽都不管不顧?

蘇揚甩了甩頭,發絲從相框上掃過,同樣掃過的,是兩個人彎彎的唇角。

視聽室中,薄晉洲狠狠地摁著遊戲手柄,天空突然飄來一架轟炸機,他指揮的部隊盡數覆滅,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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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夜晚,不一樣的星空。

尖沙咀,一家不起眼的火鍋店內,三個大腹便便、脖間都掛著金鏈子的人圍桌而坐,嘴裏罵罵咧咧的,也沒耽誤他們不停地從銅鍋中夾出肉來放到自己的碗裏。

“他媽的,他姓於的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當尖沙咀那麽好混嗎!”

“以前他仗著他老子在尖沙咀橫行霸道,占了我不止10個場子。不想混了就拍拍屁股走人,想混了伸手就想要回去,當老子包租公嗎!”

兩個人說完之後,房間內沒了動靜。他們同時看向第三個人,像是在示意他說話。

隻聽第三個人哼笑了一聲,從鍋內夾出一塊肉直接放到嘴裏,“陽輝兄,啟建兄,小弟不才,交不交保護費,全憑二位一聲令下。”

這三個人分明名為王陽輝、陳啟建和魏明達。李崇俊還在的時候,四個人橫行霸道,除了忌憚一下於中誠,其他時候根本就是為所欲為。

李崇俊死了,很明顯,他們心裏都覺得這事是於正則做的。加上於中誠已然歸西,想讓他們給於正則交保護費,簡直就跟笑話一樣。

魏明達話音剛落,王陽輝就從兜裏掏出手機,不屑地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直接把電話掛斷。

幾乎是立刻,陳啟建的手機也震了起來。他一雙眼睛在其餘兩個人身上轉了轉,大大咧咧地接起電話。也不知道那邊說了些什麽,他原本不屑的態度瞬間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