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的夏日總是太過漫長,尤其是對於孩子放了暑假的家長們來說,每到暑假來臨時,他們都會不約而同地陷入焦躁與恐慌。

向秋露不同,她會做很充足的準備,幾年前就已經學會了如何平穩地度過這種焦慮。隻是現在她又陷入了更深的焦躁中,在經曆遊泳、打羽毛球、跑步、跳繩等各種方式後,範一一的體重依舊如常上漲。

讓十歲的孩子減肥是一件殘酷且不現實的事情,可是反觀不控製體重帶來的危害,向秋露一清二楚。

為了孩子的健康,她又開始想一些新的心事。

清晨,陽台的兩隻鸚鵡唱起了歡樂的歌,似乎每天都跟著老兩口的作息,非常準時。說起這鸚鵡,若不是範一一太過歡喜,向秋露是絕對不會在家中養這些帶毛的動物,尤其還吵得人睡覺都不安神。

醒了,向秋露怎麽著都睡不著了。看一眼旁邊的範興文,用她的話說就像夜裏在哪兒做了賊一樣的,呼聲震天。

她開始滿腦袋想著該如何控製兒子的體重,想了想,最直接的方式大概就是合理飲食。說做就做,向秋露猛地從**爬了起來,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才五點整,她的動靜絲毫沒有影響到範興文的“美夢”。

客廳裏已經沒有了公公婆婆的身影,不出意外範俊國應該已經在樓下花園裏散步聊天,而婆婆馬詠梅依舊和尋常一樣在廚房裏張羅早飯。

要讓向秋露說住在一起的好處,大概就隻剩下每日能吃到現成的一日三餐。

“秋露啊,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馬詠梅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問道。

“睡不著了,媽,今天早飯我來做吧,一一這孩子越來越胖了,我得想辦法讓他吃一些粗糧。”

馬詠梅猶豫了一下,隨即笑著說道:“行,沒問題,我給你打下手。”

這真是一家子住在一起難得淡然的時光。

“那個秋露啊,你爸這個人就這樣,我跟他一起過了快四十年,也早受夠他了,可是能怎麽辦呢,這麽多年都忍過去了,老了老了,就算了。他說什麽你就當什麽都沒有聽見,別搭理他。”

馬詠梅的語氣裏帶著明晃晃的小心翼翼,看得出來她在努力地維係著與兒媳婦的關係。她也是範家的兒媳婦,幾十年的時光裏,她不懂也說不出什麽大道理,在她的世界裏,所有人都在,都能平靜安穩地生活著,這就是家的意義。

“媽,我跟您說個實話您也不要生氣啊,本來我跟興文是計劃給您和爸在咱們小區租個房子住的,這樣一來,離得也近,大家都可以互相有個照應,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問題不是。”

說過不說的,可是事到如今再不說出來,向秋露隻會覺得自己會憋出大塊內傷。

“秋露啊,我都懂,我跟你爸突然搬過來跟你們一起住,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可是我們年紀大了,沒有辦法了,你爸這又做了心髒手術,不守著你們,我們真的是一天都不能放寬心。其實這兩天我也想過這個問題,租個近點兒的房子,我們搬出去住。可是你爸那個人你是知道的,他認定的事情,沒辦法的。”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比馬詠梅更了解範俊國呢。她說得沒錯,即便所有人都同意了租個房子的想法,隻要範俊國不點頭,都沒有辦法成為現實。

“算了,算了,媽,不說這些了。對了,我找到工作了,兩天後就要去報到上班了。”

“哎呀,太好了。什麽工作啊?”

沒想到,在這個家,馬詠梅竟然成了向秋露第一個分享喜訊的人。

“就是您也去過的桐城養老服務中心,我的崗位是業務員。”

“挺好,挺好。秋露,你跟興文兩個人就安心地掙錢,家裏這些細碎的事情不要操心,都交給我。一一上課我負責接送,不過教知識那些我可不會啊。”

“謝謝媽。”

不說任何關於從前,當下這一刻,向秋露是感激的。無論歲月給與過她什麽,家裏總會有個懂她的人站在她的身邊。

或許,這就是家人的意義。

與一些不好的事情和解,就在這一瞬間。

唐培培從來沒有這麽早給向秋露打過電話,電話剛接通,就聽見那頭的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培培,這大早上的哭成這樣,怎麽回事啊?”

“秋露,你快來幫我一下,宏博他奶奶好像是中風了。”

“你別慌,趕緊打120,我馬上就到。”

說來也是巧了,賀宏博的奶奶家就在向秋露他們小區,據說老太太九十幾歲高齡,卻仍是一人獨居。偶爾,向秋露也會幫唐培培去照看照看老太太。要問老人這麽大年紀為什麽獨居?那真是一本小說都沒辦法說清楚的故事。

當下救人要緊,可沒時間細說這些瑣碎。

向秋露到賀宏博奶奶家時,唐培培正跪在地上抱著老太太的頭,全身都在顫抖。再看一眼老太太,似乎半邊身子已經失去了知覺,神誌略微不清。

關鍵時刻,向秋露想起了她考養老護理員學過的那些知識,趕緊活學活用,簡單地查看了老太太的情況,又摸了一把脈搏,看了一下她的眼神反應。嗯,這一看,倒也定了心。

“培培,你不要慌,應該不是特別大的問題。”

此時,恰好120也來了,唐培培已是慌了神,連說話都在顫抖,向秋露摟住她的肩膀,替她說了一些情形。

“培培,你別怕,你跟著去醫院,我回去開車,一會兒就到。”向秋露小聲道。

“好。”唐培培像個孩子似的答道。

向秋露一路狂奔到家,剛進家門隻見範一一正大口地往嘴裏塞著漢堡,驚恐直衝天靈蓋,大聲喊道:“範一一,你吃什麽呢?”

“爺爺給我買的漢堡,真好吃。”

“不是跟你說過要合理飲食嚒,媽媽給你做的早飯你吃了沒?”

隻見範一一抬起稚嫩的小臉,朝向秋露笑了笑,答道:“媽媽,你做的那早飯也太難吃了,都沒有肉,我不要吃。”

“範一一,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自己去稱稱都多重了,再不控製體重,身體會吃不消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吃漢堡,我就要吃肉。”

範一一開始耍起了小孩子脾氣,若是放在尋常,難免要被親媽“修理”一頓,可今兒個有大事,向秋露也沒空再搭理他。

她拿了背包和車鑰匙便急忙出了門,隻聽身後範俊國埋怨道:“我孫子吃個漢堡怎麽了?長身體的孩子不吃肉光吃草,又不是村裏養的羊。”

醫院的搶救室門口,唐培培的身影多少有些孤單寂寞,她剛給賀宏博打了電話,他正在幾千裏外出差,語氣裏有些脾氣地質問了她,“你怎麽回事啊?照顧個老人都不會。”

好一陣,唐培培都無法從賀宏博的話語裏緩過神來。

有多少女人會像她一樣,每個清晨四點半準時起床來給老人送早餐,還要去她指定的飯館買她最愛吃的肉包。伺候完老的,她還要著急忙慌跑回家去照顧兩個小的,雖說親媽孟春麗跟他們住在一起,幫忙照顧孩子,但更多時候,都是唐培培親力親為。

她都沒有意識到向秋露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恍惚間好似賀宏博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成了過不去的坎兒。

“沒事,別擔心,老太太應該問題不大,估計也是自己被嚇到了。”

向秋露本想拍一下她的肩膀,寬慰一下她,一個輕輕的動作就讓唐培培嚇了一跳。

向秋露有些困惑地問道:“沒事吧?”

唐培培尷尬地回了一個笑容,答道:“沒事,沒事。”

向秋露靠在她的身邊坐下,兩個人都在望著搶救室的大門,卻又在想一些屬於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