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秋露到人事辦公室時，已有三位新人等在那裏，一位年齡看上去比她小很多的姑娘走到她的跟前，小聲問道：“您也是新來的嗎？”
向秋露望著她，仿若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她笑了笑，答道：“是啊。”
小姑娘倒顯得比她會社交，“姐，我是業務員崗的，您是哪個崗位啊？”
“我也是業務員。”
“那太巧了，您肯定有許多工作經驗，以後我就跟著您多學習。”
向秋露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來了這兒，大家其實都一樣。
“來，姐，咱們先加個微信。我叫韓夢。”
“我叫向秋露。”
說話間，兩人互相添加了微信。當向秋露準備簡單通過好友時，她突然猶豫了。這一瞬間，她的腦海裏開始想著同事與朋友的關係。從前，她總是不在意這些細節。不管三七二十一，高興的，不高興，通通發了朋友圈，有時候一天能發個三五條。
然而此刻，當她身處這個陌生的環境時，她想起了她的上一份工作。不管你對公司用了多少心思，老板就是老板，員工就是員工，同事就是同事，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朋友。
向秋露第一次設置了分組可見，給了自己認識的新同事。
人事總監肖涵先叫了韓夢進去，很快就見韓夢抱著一堆物品從裏麵走了出來，滿麵春風，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從前，向秋露也是這樣的。
另外兩位是男生，看著樣子也像是走出校門不久，他們開門的時候，向秋露往人事辦公室裏張望了一下，都是年輕的麵孔。
果然，就如早晨電台裏說的那樣，如今都是年輕人的天下。
“向秋露，進來吧。”
終於輪到了向秋露，肖總監最後一個叫了她。
“肖總監您好。”
“請坐，別客氣，進了咱們的門，不管是不是在試用期，都是咱們的人。”
肖總監的年紀也不大，似乎並沒有超過三十五歲，向秋露忍不住開始偷偷猜測：自己不會是中心年紀最大的員工吧？
“李副董已經跟我說了你的情況，實話跟你說，若是你自己來應聘，我們肯定是要考慮考慮的。畢竟……”肖總監話說一半覺得說這些似乎並不妥當，話鋒一轉說道，“咱們這兒的銷售可不僅僅是銷售這麽簡單，業務談成了，老人住了進來，住進來以後的後續問題，銷售都得全程參與。我看你已經三十五歲了，有孩子了吧，家裏也有老人吧，這份工作可是很考驗精力和耐力的。你做好準備了嗎？”
“做好準備了，不管未來怎麽樣，我都想試一試，不試怎麽知道自己能不能行呢。”
肖總監說的這些，向秋露早就想了好幾天，養老服務中的業務銷售，顯然跟其他任何銷售都不一樣。跟老人打業務交道，而且還事關養老，定是一場複雜的業務過程。
“行，祝你好運。”肖總監示意助手將向秋露的入職物品遞給了她，又說道，“你的辦公室在三樓，直接過去，會有人帶你去你的工位。桐城養老服務中心歡迎你的加入。”
“謝謝肖總。”
捧著物品箱，向秋露踏入了屬於自己的將來。
她剛走進三樓的辦公大廳，銷售總監梅雨的助理秦笑笑便笑臉迎來，“是新來的吧，你的工位在左後方，跟韓婷坐一起吧。”
說著，她帶著向秋露往工位走去，韓夢真是有點兒社牛潛質的，老遠便朝向秋露揮著手。
“老何，這位就是銷售部剛來的實習業務員，向秋露，梅總監的意思是讓你先帶著她。”
秦笑笑給向秋露介紹了她的師傅，一個樣子看上去比向秋露還要年長幾歲的中年男人。這麽一來，向秋露倒是放寬了心，看來自己也不是最年長的那一個。
“行，沒問題。”何運來滿臉熱情說道。
“秋露姐，聽說你是個關係戶啊？”向秋露剛在座位上坐定，韓夢就湊了過來問道。
“你聽誰說的啊？”
向秋露滿臉震驚地望著眼前的人，怎麽上班頭一天就開始被人背後議論自己的故事。
“偷偷告訴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啊，剛剛跟另外的一個新人一起搭電梯，他說的。”
另外的新人？無非就是那兩個男生中的一個人，他們是怎麽知道的？
向秋露想繼續追問，師父何運來已經站在她的工位前敲了敲她的辦公桌，“哎，還聊天呢，趕緊跟我一起去後麵看看陳奶奶。”
想問的問題，想說的話，此刻都咽進了肚子裏。算了，有職場的地方就有江湖，這點道理向秋露還是懂得。
何運來走得很快，向秋露今天特意穿了一雙高跟鞋，恨不得脫下鞋子光腳追著他的腳步。
“秋露是吧，幹咱們這一行的講究的就是一個速度，你穿這麽高的高跟鞋可不行啊，咱們可不比那些賣房子的銷售，講究一個門麵，咱們是跟老年群體打交道，得主打一個人情味。這人情味體現在哪裏呢，就在速度上。他們一招呼，咱們就要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到位。所以說，穿一雙舒適的鞋子，對於咱們來說尤為重要。”何運來這人話挺多，但說的都在道理。
向秋露微笑著答道：“知道了，師父。”
“哎，什麽師父不師父的，你叫我老何就行，大家都這麽喊我。”
“行。”
“老何，老何，老何，這兒呢，這兒呢。”
說話的功夫，隻見一位護工阿姨正站在小花園裏朝何運來招手示意。
“來了，來了，別慌。”
老何跑了起來，向秋露踩著高跟鞋沒法跟上，索性脫了鞋，反正也是酷夏，沒什麽大礙。
向秋露一到小花園，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臭味，再一看坐在地上的陳奶奶，褲子濕了，有明顯的汙垢痕跡。
看來陳奶奶這是將大小便拉在了身上。
“哎呦，老何你終於來了，這都二十分鍾過去了，我怎麽說陳奶奶都不跟我走，一定要在這兒等她的小女兒。”護工阿姨一見何運來就開始抱怨道。
“沒事，我來，我來。”
何運來正準備蹲下來跟陳奶奶說話，隻見陳奶奶猛地一把抓住了向秋露的小腿，再一拉，不偏不倚，向秋露一下子跌進了陳奶奶的懷裏，隨即兩個人都倒在了地上。
向秋露的胃裏開始泛起陣陣惡心，她努力地想從陳奶奶的懷裏爬起來，可是陳奶奶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盈盈你來啦，盈盈，你怎麽到現在才來看我啊？”
原來，陳奶奶這是將向秋露當成了她的小女兒。在她的記憶裏，已經快六十歲的女兒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
何運來跟護工見兩人都倒在地上，趕緊過來拉開，可是不管他倆怎麽用勁，陳奶奶總是用力地拽著向秋露，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趴在她的身上，汙垢之氣滿麵鋪開，向秋露的腸胃翻江倒海。
“陳奶奶，您認錯人了，我不是盈盈。”
“你不是盈盈？”
陳奶奶怔住了，仔細盯著向秋露的臉看了好一陣，隨意鬆開了她，“你不是盈盈，我要找我的盈盈，你們快幫我去找盈盈。”
她一鬆手，向秋露趕緊從她身上爬了起來，來不及想其他，先跟著何運來一起確認了陳奶奶有沒有受傷。
好在並沒有，隻是陳奶奶的情緒似乎越來越不穩定。而向秋露的鼻腔裏，那一陣陣汙垢之氣似乎粘連在了每一個細胞裏，揮之不去，前幾日吃過的飯已到嗓子口，差那麽一點兒就吐了出來。
“你們快去幫我找盈盈，快去找盈盈。”陳奶奶的情緒已然無法控製。
“陳奶奶，我們已經找到盈盈了，她在你房間等您呢。”何運來邊說邊拉起了陳奶奶。
“你是不是又在騙我？我認識你，上次就是你騙的我，盈盈根本沒有來。”
雖說陳奶奶有些疑惑，但還是從地上起了身，何運來攙著她說道：“陳奶奶，您放心，盈盈真的在你房間等你呢。”
此時，護工阿姨的電話響了，是陳奶奶的女兒盈盈打來的，她真的來了，距離上次來中心探望她的母親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
“陳奶奶，您看，我就說沒有騙你吧，盈盈真的來了。”
護工阿姨將電話開了免提，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的陳奶奶卻能一下子聽出女兒盈盈的聲音，情緒有些激動喊著：“盈盈，盈盈你來啦，快來帶我回家。”
向秋露忍不住了，趕緊將陳奶奶的左手交給了護工阿姨，隻見她跑到不遠處的垃圾桶邊，“嘔”的一聲，吐了個天翻地覆。
這是她作為職場“新人”的直接體驗，是不是今後的每一天都要在這樣的場景裏度過？
向秋露擦了擦嘴，深呼吸，給自己加油打氣。既然是自己選的工作，那就要堅持到底。
加油。
等向秋露緩過神來時，何運來已經帶著陳奶奶走遠了。算了，她也沒有再追上去，她還需要點兒時間來消化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