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瑤瑤沒有聽錯,在茶館裏坐著的那一個小時裏,子若沒有說過第二句話,除了覺得疲憊,心裏在想什麽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至於那塊手絹,她倒是明白得很:我得還給他,我會還給他的。

子若把這塊不屬於自己的手絹放進裝著圍巾的盒子裏,其實它一直藏在身上,已然忘記,又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自自然然地拿出它,它真的,一直都在。把它們放在一起,這個衣櫃裏有了越來越多屬於駱凡的氣息,有越來越多的小心事與小秘密……總有一天,它們會回到自己的主人手裏,她,隻是代為保管而已。

子若不願談論這個話題,杜瑤瑤自不便糾結,上了趟山,大家都累了,外套上殘留著黃泥與枯枝的味道,汗濕的衣服不盡早換掉,百分百感冒。子若體弱,杜瑤瑤便催她先去洗澡,自己坐在沙發上咬著手指頭冥思苦想。

苦惱、費解,大拇指的指甲被啃得光禿禿的,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這當然屬於技術活,能因無聊而咬出這麽齊整像剪子剪過似的,倒省了修理指甲的力氣,她鄙視地朝食指瞟過去,仿佛得罪她的是它們……

從洗手間傳出的水龍頭噴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水不要錢嗎?開這麽大!

她從沙發上彈跳而起,衝到洗手間門口大聲喊:“非子若,你給我省著花,熱水不夠!”

非子若也大聲回她:“我先用冷水把外套泡上!十分鍾就出去!”

杜瑤瑤苦於等待的漫長與無奈,繼續跟指甲大戰:她不了解此刻子若的真實想法,但她可以肯定,閨蜜的這段感情出現了問題,可問題在哪?她想不透。子若不愛君然學長嗎?不愛孟君然,就不會對一個已經離去的人念念不忘,對其他的男生不多看一眼。而駱凡是個例外,是個大大的例外,非子若給了這個男孩過多的關心,寬容,信任,理解,甚至讓她覺得,子若給駱凡的要多過孟君然,工作的機會、獨處的機會、表現的機會,可也不能就此判斷,子若對駱凡的“給予”就是愛情……

子若會辯解說:這是自己應該做的,盡心盡力幫助後輩是她的職責所在,而牽扯不上“情感”二字。

不光子若堅信自己深愛的人是孟君然,駱凡也相信子若深愛的人是孟君然,杜瑤瑤的擔心從哪一個角度來講,都是多餘的,可憑女人的直覺,她總覺得冥冥中有事發生。

經過一晚上的深思熟慮,杜瑤瑤覺得自己於情於理,都應該提醒一下孟君然。

騰飛一向注重農曆春節,平日與騰飛往來密切的合作夥伴及業內人士,依照慣例,公司都會依據各人喜好給他們私人定製年畫與掛曆,每年年底推出的一部分傳統年畫也會分發給企業員工,而今年個性年畫與掛曆的設計交給了W公司,騰飛有意想把它變為對外的一扇窗口,非子若這段時間隻得馬不停蹄與設計師溝通,由杜瑤瑤去騰飛總部做年底的工作匯報。

到午飯時間,杜瑤瑤帶著這份擔心,特意約上孟君然。

“君然學長……向你討杯茶喝……”

孟君然知瑤瑤與子若情同姐妹,嘴上功夫更是利索,輕易不向人示好,他聰明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公司寫字樓的最高層有家不錯的咖啡廳,雖屬於公司的樓麵,裝修之後承包給了個人,租金甚是便宜,其意是為了方便員工偶爾小舔:站在落地窗前,江景與遠山露出朦朧的輪廓,江這邊籠罩在陰雨中,而對岸的大學城始終讓人充滿遐想,不可否認,這是個好地方。

而杜瑤瑤卻不為此而來。

“你今天來,有話對我說?”

“學長就不應該請我喝喝咖啡喝喝茶嗎?”

“我求之不得啊……不過……”,孟君然記得她以前曾反對他和子若在一起,於是住了口,把下麵的話吞了回去。

杜瑤瑤自然猜出那後半句話的意思,咖啡的熱氣和香氣順著勺子的攪動在眼前盤繞,她深深呼吸,臉露微笑。

孟君然顯得很有耐心,他當然知道杜瑤瑤不會無緣無故在此停留。

“子若……”,當這二個字剛從瑤瑤嘴裏吐露,孟君然不由自主身往前傾,扶住椅子的左手暗自用力,他果然很緊張,控製不住的緊張。

瑤瑤莞爾一笑,她想緩和一下氣氛,於是,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我是說子若最近心情不太好,她沒有告訴你嗎?”

“怎麽了?她生病了嗎?”

“那倒沒有,可——能,是因為你沒什麽表示吧。”瑤瑤慢條斯理,這大帥哥當年迷倒無數姐妹,既然栽在閨蜜手裏,怎麽地也要讓他嚐嚐苦戀的滋味。

“表示?”

“君然學長,你沒想過向子若求婚,把她娶回家?”昨天馬老師提過的話題,一個晚上就給忘了!我們這岸上的人都急了,你這船上的人當作沒這回事!船跑偏了知不知道?

杜瑤瑤最後還是沒像她自己預想的那樣控製住聲調,她原想開開玩笑緩解一下這問題的緊張情緒,一聽那孟君然半死不活的回答,任誰都得跳起來,“不是我說你學長,你繞著地球都一圈了,從美國兜兜又回來了,我以為你早就開竅了呢。非子若死腦筋,你也單細胞嗎?”

“單細胞”是什麽孟君然不清楚,可杜瑤瑤罵人的本領他早有領教,“我是想把她娶回家,我是想向她求婚。可是…這……”

“你還這啊那啊的,早晚她被人給搶跑了!”

“搶?”,孟君然過濾了杜瑤瑤所說的其他語句,腦袋裏“哐當”一聲,瞳孔放大,這個字才是重點。

“我這是假設,假設,學長,”瑤瑤很無奈,“你們的愛情長跑不累嗎?我,杜瑤瑤,以前,我承認我不喜歡你跟子若在一起,但是,子若喜歡你,所以我,無條件地把你當作自己的學長,希望你與子若都快樂。可是,學長,你們中間隔了五年,五年,很多事情發生著,改變著,你需要……”瑤瑤說不下去,孟君然心裏既然隻有子若,為什麽不帶子若見他的母親?又或許感情的阻力來自於他母親?

“你是說,子若變了嗎?”那方手絹,他不問,因為他不敢問!他的心揪痛了一下。

“那你敢說自己一點兒也沒變?多少人多少事都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陌生,可是子若,她這個人沒有變,她的心沒有變,她對每一個人都那麽善意,誠實,唯獨對她自己。”

唯獨對她自己,唯獨對她自己?—— 孟君然思考這句話,沒弄明白杜瑤瑤想說什麽。

“學長,子若在感情上並不自信,她很容易受傷。在你離開的幾年中,她能堅守感情,是因為她的內心有一份對你的期待,對愛情的期待。至今為止,她沒有愛上過任何其他人,包括……”,包括駱凡。瑤瑤心裏默默想起這個男孩,她相信孟君然也想起了這個男孩,“我隻能說這麽多,學長,我希望你明白,如果你真的愛她,請抓牢她,珍惜她。”

杜瑤瑤走後,孟君然埋首工作,渾渾噩噩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到家中,房間空****地,冰箱裏隻有兩瓶水,桌子上是昨夜喝剩的半瓶紅酒,深紅色的**在燈光下空寂得可怕。

孟君然急忙移開視線,疲憊襲擊全身,他將身子蜷在沙發上,從子若上次坐過的地方望著廚房的方向,似乎又聞到了那天她來時的百合香,她將臉貼在自己身後的幸福感還未散去,突然,另一個在他消失的五年裏與她朝夕相對的女孩,卻對他說了一番讓人費解的話,令他困擾不堪。他左思右想,想找出自己做錯了什麽,可這個想法除了弄得他食不下咽之外,並沒有其他的收獲。

也許,是他多心了……

孟君然不全然明白杜瑤瑤話裏話外的意思,可他感激瑤瑤對自己的信任,讓他花更多的心思在自己心愛的人身上,這有何不可呢:我是那樣愛著子若!

冬去春來,寒來暑往,城市的變化並非像季節一樣“悄然而來”,左右離不開“項目,計劃,規劃”等等這些東西,任何事情都可“人為”,政府為招攬遊客,變著法兒往大學城加塞,莘莘學子與大學校園變成了“風景門票”的一部分,孟君然與非子若僅僅一江之隔,卻如千山萬水,每天上下班高峰期,車排長龍,到了周末,竟水泄不通,然而,孟君然似有渾身鬥誌,為和子若朝夕相處,每日與這城市的交通奮力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