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子若起初自認為“禮尚往來”並非有什麽不妥,後來回到家中一想,自己把自己給逗笑:受了某些莫名的感動,鬼使神差想管一回閑事,這不是有當紅娘的嫌疑嗎?駱凡哪是那麽好惹的人?
說到底,她心裏抱有一絲僥幸,如駱凡真喜歡上可可,豈不是好事?
盡管這個可能性信微乎其微,她,還是要如此希望的。隻是以這等明顯的做法,搞不好可可要受他的氣,於是,便把它們擱進了衣櫃裏,和布娃娃們放在一起,日子一久,竟然淡忘了。
到了舊曆年年底,孟君然向子若提議請馬老師吃飯,私底下邀在一塊辭舊迎新,子若爽快讚同,於是擇了一周末,四個人要了個包廂,依以前的規矩,點菜上酒。
“君然啊,有5年了吧,”馬老師唏噓道,“5年前,你們還是這麽大點的孩子,哎。”
子若與瑤瑤相似而笑,瑤瑤給老師滿上酒,把酒杯送到老師跟前:“親愛的老師,我可沒變過啦,5年前我就是這麽高了,再也沒長過個頭。”
馬老大笑,“這個鬼丫頭,喝一個。”
君然也端起酒杯,“老師,這杯我們一塊敬您,子若酒量差,她以茶代酒。”
四個人幹了一杯,馬老的話更多了。
“君然,別的我不說,子若為了你吃了很多苦,你現在回來了,要好好對她。”
君然向老師欠身,子若低頭不語,瑤瑤吃著菜。
“你這次回來,還走嗎?騰飛也是個不小的舞台了,人生有一喜歡的事業,有一知己相伴,足矣,追求是無止境的。我替子若問你一句,你什麽時侯娶她?女孩子的青春啦,一去不複返。”
子若慌忙看向君然,“老師喝醉了。”
瑤瑤卻盯著他,看他如何應答,君然曬笑,“我剛回騰飛,等穩定之後一定給子若一個交待。”
瑤瑤沒忘記孟君然隱瞞他母親來此一事,用力敲了一下桌麵,酒杯輕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君然學長,我們都看著呢,你敢辜負她,小心我……”她一口幹了杯中的酒。
君然向瑤瑤舉杯:“不敢,不敢。”
酒喝得不多,馬老師也許是高興,菜未上完,突然放下筷子:“不如上山吧,可惜錯過了賞雪。”
子若想起雪夜裏駱凡的一吻,不自主紅了臉,默許君然牽過自己的手,走出飯館。
這小城的冬,濕冷,雖然沒有雨,依然是徹骨的寒,鑽心的疼。
四個人不走直通山巔的水泥路,而是從A大的山穀小道向山峰斜穿。經過新傳院,上了“百級台階”,便是烈士墓碑,昔日抗日英雄的亡靈長眠在此,每逢清明墓前擺著大小不一的花圈,靠山一帶住著的人傳聞,黃昏十分,有靈魂與清風和語,似有渺渺人聲。傳聞卻沒嚇到莘莘學子,這一處哇穀在山腳下,別有洞天,中有烈骨,旁有清泉,百級台階下有餐館小吃,往來人群不敢高聲笑談,曆來是求學求靜的好去處,累了往青石板上一躺,以書為枕,暑熱難侵,便是在冬日,也擋了寒風。
子若靜耳細聽,沒有人聲,師徒四人在墓前鞠躬,繼續前行,卻是馬老師在前,君然在側旁扶穩他,子若與瑤瑤牽手在後。
這段路沒有半點燈火,俱是黃泥,腳底下不隻滑,山石也凹突不平,右側是一條深溝,不知經過多少年多少人的踩踏,把它踏成現如今這樣頑固不化的模樣,前陣子下雪壓壞的樹枝斷裂橫臥在路間,孟君然不得不摸索著把它們拿開。
爬上山頂,子若見馬老師氣喘籲籲,額角滲出微微細汗,情急之下,從包裏拿出一塊手絹遞給他檫拭,那青格子方巾甚是顯眼,經道旁的路燈一照,分明是男子之物。
君然眼神一顫,氣氛陡然變冷,非子若未及思考,杜瑤瑤不緊不慢地從子若手裏抓過這手絹,揣進自己兜裏,笑嘻嘻地說,“丫頭,我送別人的東西,你怎麽亂拿。”
子若自前還不解其意,見君然滿臉狐疑,瑤瑤又笑得虛情假意,可能是因這手絹,也附笑了一句:“你的心上人沒回來,我一時覺得好玩,下次買新的賠給你。”
孟君然半信半疑,子若是不用這種手絹的,而他又不好猜測杜瑤瑤說的便是假話,指不定她真有喜歡的人呢,依子若與她的關係,兩姐妹鬧著玩兒也沒什麽大不了,隻是,既是瑤瑤許給他人的情物,子若是有分寸的人,似乎不太可能拿來占為己有,且這手絹半舊半新,不像剛買。
不過,子若縱然少根筋,經瑤瑤一搗亂,因多年來的閨蜜默契,隨口就順了瑤瑤的語氣,答得倒是很自然,孟君然雖有疑慮,卻沒想到駱凡身上去。
此時隻有風聲,高處遙望,但見萬家燈火,指影向誰去?時光倒回,記憶重現,真叫人一時黯然神傷,一時又欣慰感慨。
馬老師畢竟年事漸高,一來為高興,二來就著酒興,再呆下去,恐怕著涼,一行人便順著水泥路往北門方向下山,可進入T大校區。走到一半,學生們擔心他身體吃不消,便在半山途中找了一間茶館,休息後再作打算。
那茶館裝飾古樸,頗有晚清遺風,四個人叫了一壺好茶,喝了一盞茶的功夫,馬老師又向孟君然談起子若的終生大事,子若卻未說一句話,隻把心思飄到別的地方:這茶館進門口的大廳生著一爐炭火,冒著火紅的熱氣,滋滋滋地響,跟家裏過年一樣紅紅旺旺的好彩頭……很快就可以回家好好睡懶覺,她兀自在那裏傻笑,完全沒把馬老師的話聽進耳朵裏。
“人老啦,日子不多啦,沒你們那麽多想法咯。”臨走,馬老師用略帶傷感的語氣對幾個孩子說,子若心裏一陣難過,最近幾年,父母也是這般感歎,直到孟君然與老師一起離開,她的心思依然沒從遠方魂遊回來。
進屋後,瑤瑤立刻換了另一副麵孔,從兜裏掏出手絹拋在子若眼前,“身上的手絹哪來的,以前沒見你用過。”看剛才那神情,定不是孟君然的東西。
哦……
“上次出差,駱凡借我的,忘記還他了。”非子若答得輕慢,她與駱凡什麽都沒有,一條手絹,瑤瑤卻一臉怪怪的表情。
“子若……你就不怕君然學長誤會嗎?”瑤瑤抓住子若的肩,既擔心又著急。
“恩?”子若把思緒努力拉回,集中到杜瑤瑤不放心的詢問上。
“老師的話,你沒聽見嗎,你不想想你與君然學長的未來?”
“我隻是忘了……還。”子若語塞,她有一忽而的走神。
“我在說東,你在想西。”瑤瑤氣結,這丫頭最近有什麽事瞞著我?
子若的話,聽上去怎麽都像是“不自知的辯解”, 她想問子若,你快樂嗎,為什麽你的快樂看起來這麽吃力?
“我很累,雖然君然在我身邊……也許他在我身邊讓我更累。”
屋內一片沉靜,子若眼前浮現出迷蒙的水霧,看起來疲憊,而且茫然。
瑤瑤張著嘴,不知該說些什麽:這不是她認識的子若,像另外一個人—— 她說她累,子若說“累”?這是她第一次說“累”,是不是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