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已經有半個多月,這日傍晚開始突然下起了雨。前幾天陳黛山去了外地進貨還沒有回來,葛心菊也去了北京開會。大約九點多,陳朗在屋裏敲論文,眼前突然漆黑,停電了。擔心展眉害怕,它想去房間看看她,還沒到門口,就聽到展眉焦急地喊了聲:“陳朗…”忙跑過去推開門,正趕上窗外一聲驚雷,梧桐樹的影子如鬼魅般一晃。展眉撲進他懷裏,受了驚嚇微微戰栗。
陳朗摸摸她的頭,柔聲說:“沒事兒啊,就是停電了,別害怕。”
展眉難為情地從他懷裏出來,小聲說:“我怕黑。”
“沒事兒,我這不是趕緊過來陪你了麽。”
展眉屋裏是一張單人床,一人睡很寬敞,兩人躺下便顯得小了些。兩人並肩躺在**,陳朗可以聞到展眉身上剛剛沐浴後的清香。這縷似有若無的香氣,成了陳朗一生的牽念。多年後的陳朗在意大利,他身邊熟睡著剛剛**歡愛後的白人姑娘。她有著飽滿性感的身體,長長的卷發,深邃撩人的大眼。可陳朗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隻是因為她笑起來時有著和展眉一模一樣地神情。陳朗轉過身去吻她,她身上有著精致的香水味兒。昂貴,但也疏離。陳朗突然想起來數年前的這一晚,他和展眉躺在同一張小**,聽著窗外雨聲。展眉身上的香味兒縈繞著他,是花香,是沐浴液的餘香,是少年時代的意亂情迷。
可此時的陳朗,卻仍是對未來無所畏懼。少年不懼歲月長,他以為自己和展眉還有很久的日子在一起。
陳朗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展眉,你喜歡什麽花?”
安靜了很久,展眉開口說:“玉蘭。”
“真巧,我爸也喜歡玉蘭。以前的家裏,院邊都種了不少。搬來以後,他想再種幾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氣候問題,一直也養不活。”
展眉咬咬唇,沒有說出來她剛剛的沉默中想說的話——我知道,我自然知道你爸喜歡玉蘭花。我還知道,你舊時居所旁的玉蘭花,見證了一場不合世俗的綺夢,促成過一段淒苦狼狽的畸戀。
她隻是開口說:“陳朗,你們家真好。不像我爸媽,總是吵架。”
陳朗的聲音在夜裏低沉安靜:“嗯。我爸媽感情一直很好,我也很幸福。”
展眉先是失落,又立即感到欣然。還好啊,起碼有一個家庭是幸福的。不管陳叔叔心裏是怎樣,他是不是還記著媽媽,他有沒有被一場場思念和噩夢折磨——起碼,你是幸福的。
展眉往陳朗懷裏縮了縮,小心翼翼地問:“陳朗,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對?”
陳朗歎口氣,用手撫著她的長發:“我也不知道。展眉,第一次見你,我四歲。你很小一個人,在搖籃裏睡著,還皺著眉頭。沈阿姨讓我給你起名,我說,希望小妹妹可以永遠舒展眉頭過日子。不管怎麽樣…我希望能讓你幸福。”
窗外驟雨漸漸轉為疏雨滴梧桐的低婉沉吟。展眉縮在陳朗懷裏漸漸睡著了。睡著前,她想起了媽媽。她理解了十幾年前,讓媽媽一頭栽進去的東西是什麽。因為如今的她,也懵懵懂懂地明白了這種甜蜜的傷悲。她不知道這是幸,或是劫。仿佛站在入雲的山巔,腳下是潔白柔軟的雲,她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她想被這片白雲托起來,沉睡在柔軟中,即使她也知道迎接她的是粉身碎骨。
今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玉蘭是否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