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後的很多年裏,展眉都在為自己在那個大雪的日子裏,對母親說過的話後悔。她心裏其實從未恨過母親,相反,她一直暗自憎恨父親。她知道,父親是個冷漠到不可思議的人,他怯懦,短視,粗魯。她知道母親這些年來,一直夠苦的了。可當時的她,隻是拚盡全力在維持一個平靜幸福的假象。她害怕。她怕她沒了父親,成為一個“父母離異”的孩子。她害怕別人同情,悲憫,同時又異樣的目光。
所以她隻能把這些害怕,用咬牙切齒的一句話表達給自己最親近的母親,她對母親說,我恨你。
即使到了十幾年後,她仍總是於噩夢裏驚醒。夢中有哭泣著的母親,父親提著一把刀要殺了她。驚醒後的她渾身濕透,無力反抗。
自1994年那場風波之後,父親的性情變得更加暴戾。有一天母親尚未下班,展眉趴在臥房的窗前桌邊看書,父親回來了。小黃貓歡快地跑出去,嬌俏地叫著去迎他,沒想到被陸建文暴躁地飛起一腳踢開。它被踢到一旁,撞在牆上,摔落在地,掙紮著想站起來。展眉驚叫一聲飛奔出去,卻攔不住陸建文又補了一腳。小貓一聲慘叫,斷了氣。
展眉蹲在它身邊,抬起混著仇恨和驚恐的淚眼看向陸建文。陸建文看到女兒仇恨的目光愣了一下,然後還是滿不在乎地走進來屋子。
那晚展眉躲在臥房裏不肯出來,任玉如怎麽哄她也隻是不說話。陸建文在客廳裏嚷:“一個破畜生,死了就死了,看她那個樣子,沒個小姐命還淨擺小姐脾氣,都他媽是你慣的,管她幹什麽…”
展眉正想起身開燈,突然有一個活物掉落在她肩頭,展眉驚叫一聲,用力想甩開,那個冰涼滑膩的東西卻緊緊吱在她身上,沿著身體往下爬動。玉如聞聲衝進來打開燈,這才看到一隻深黃中泛著幽綠的幹瘦的壁虎飛快地溜走,消失在了牆角。
“沒事了啊展眉,別怕…”
玉如當晚留下陪展眉睡覺,展眉卻再也難以入睡。她心裏莫名地有了一個強烈的念頭,她要離開。離開這個家,離開雲城,去哪裏都好。隻要離開。隻要擺脫這個她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離開這個給了她庇護又讓她日夜惶恐不安,戰戰兢兢的家。離開恨她的父親,愛她的母親,以及用愚昧的方式疼愛她的奶奶。去哪裏都好,隻要走。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