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喝過黑咖啡?”對麵的女人問道。
“當然有,黑咖啡是不加任何修飾的咖啡,是咖啡中最**的品種,帶著原始的味道。”我說。
“現在還喝嗎?”
“現在年歲大了,對咖啡已經沒有感覺,除非要和小女孩約會,否則是不會喝咖啡的。”我說的是實話。現在的我,開始喝溫暖的檸檬水,熟普洱,堅決不喝碳酸飲料,瓶裝果汁,注重健康,想多活幾年,這或許是心老的標誌。
她笑了一下,是那種嘴角輕輕的牽引,似笑非笑。她牽動的嘴角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過去的歲月輕輕掠過。
我看過一部電影就叫《黑咖啡》,是根據英國女作家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偵探小說改編的。我就是因為這部電影才愛上了喝黑咖啡,就像有人因為喜歡《青芒果的滋味》而愛上了越南,這是一種莫名的吸引。
“我明白這種感覺,就像女人會因為喜歡一部電影而愛上那裏的風景,因為喜歡一個人而愛上他住過的城市。這真是一樁莫名其妙的事,無道理可講。但是,你就是這麽固執地相信,在那個地方,會有你要的愛情,在那個地方的他,與眾不同。其實,當你真正了解他,或許會發現他不過是世俗男子中很普通的一個,庸常到不能再庸常。”她說著,抿了一口焦糖咖啡,碳烤的香味立即從她的唇齒間飄起,被風吹著,拂進我的鼻翼。她低下了頭,眼神憂鬱,似乎去到了某個遙遠的過去。我怕打擾她,便低頭喝熟普洱茶。
她是做靈性財富管理的,帶一些高官去國外做投資理財。我們是在兩個月前的一個沙龍上認識的,知道我是個情感作家之後,她便約我見了麵。
“你有沒有聽過一首叫《黑咖啡》的歌?”她忽然問我。
“聽過。‘你就是杯黑咖啡讓我徹夜不能睡,無法承受的心跳卻還想來一杯……’”我輕輕地哼起這歌,並且想起了大學裏那個愛吃白巧克力喝黑咖啡的女生,如今她在杭州,我們已多年未見,相忘於江湖。
“不是這首!”對麵的她斬釘截鐵地說,“是痞克四的歌,一個年輕的組合。或許現在也不年輕了。”
“那首歌有什麽不同嗎?”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聽這首歌,但是後來每次聽到,心都要爆裂似的,好像再也沒有任何希望……”
聽她這麽說,我預感到這將是一個傷感的故事。“是有什麽和這首歌相關的故事嗎?”我出於職業習慣,不由得好奇起來。
“你有沒有試過和一個喜歡喝黑咖啡的人戀愛?”她說著,一雙深邃的眼眸望向我,似乎要我給出答案。
“有過,那是一個傷感的故事。你的故事呢?”
“更像一個寓言。”她說,“大約兩年前,我認識了一個男人,他對我很好,什麽都好,我們是一見鍾情的那種,在聚會上結識,很快陷入愛河,他愛我愛得要死,以閃電的速度求婚,而我老大不小,當場就同意嫁給了他。他有個與眾不同的地方,也可以說是特別的,那就是對黑色的迷戀。他喜歡吃黑豆、黑芝麻、黑米、黑巧克力、黑咖啡,還買了很多黑色的五穀雜糧,在家裏自己研磨,做成粉,然後用這些黑色的粉末製作糕餅,或者衝成糊狀泡水喝,家裏到處都是黑色的。我原本並不討厭黑色,可是,當整個家都被這種顏色充滿的時候,我開始抵觸了。”
“抵觸是正常的。”
“但是他反而變本加厲,讓我穿黑色的高跟鞋,給我買黑色的睡衣,連裙子也是黑色的……我的抵觸升級為了抵抗,就像消極罷工變成了武裝對抗。當一方極力堅持而另一方堅決抵製的時候,矛盾就不可調解。就這樣,我們開始爭吵,先是小吵,互不相讓,你想都是年輕人,到最後,他動手打了我。而且還下手不輕。我哭了。他抱著我,說對不起,他很愛我,但是控製不了,他就是喜歡黑色。我讓他在黑色和我之間選擇,他居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黑色,我氣急敗壞,抓起杯子就往他的臉上倒,那是他剛衝的咖啡,黑咖啡,很熱,所以燙得他慘叫一聲,然後,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趕忙給他拿毛巾、冷水,我想幫他降溫,但他使勁把我往外一推,我撞到了電視櫃……”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在她的額頭確實有一道很小的疤痕,被發絲掩蓋著,不太容易發現。
“這是戀色癖,醫學上有記錄的,就是對某個色彩特別迷戀,迷戀到生活裏全都是它。當然,也有害怕某一種顏色的,那就是恐懼症了。”我說。
“那一晚,我們誰都沒說話。第二天也沒說話。但我們一起去了民政局。我們很平靜地離婚了。”
“那你現在怎樣?”
“這就是我約你的原因。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能看到黑色,看到黑色我就想起他,內心好像被烏雲罩住一樣,沒有間隙,沒有光亮,淒寒無比。我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想過去看心理醫生,但又有抵觸,所以就繼續自我折磨。直到某天,看了你的書。‘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黑島,在那裏,我們是自己的光亮。’”她說,“謝謝你,我也沒想到會和你說這麽多,我想我以後不會害怕黑色了。”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從創傷中獲得生活的真知,接納內心的陰影,如此才能接受,並成為真正的自己,這是生命發展的一種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