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主上位三把火,夏侯嘉的第一把便是要收回黎關。她允了天下人,黎關不回,永不登基。

可這黎關要怎麽打,誰都沒個主意。

當日從黎關撤退時,鐵騎營意外地發現那裏藏著貓膩。申章錦斷定,豫王璟甌潭已經把黎關乃至整個騫人郡,都變成了布滿工事陷阱的銅牆鐵壁。他們能安然無恙地撤離,是因為迎王璟甌箐也在。

“要是將軍在就好了……”

申章錦拉下了護頰,任由眼淚肆意,大臣們也跟著失了聲。

忽而一騎信兵,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闖入大殿。

“承王……承王修魚壽,求見陛下!”

夏侯嘉幾乎是一個激靈從王座上彈了起來,“你說什麽?!”

大臣們麵麵相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將軍……”

申章錦一把推開信兵,衝出了大殿,一路狂奔。

他的將軍,遠遠地立在皇宮正門外,一身玄鐵盔甲,一如往昔。

“將軍!”

他麵向宮門口的那個人,雙膝著地,重重地叩下頭。

“申章錦!”

修魚壽推開擋著他的侍衛,衝到申章錦麵前,張開雙臂和他緊緊擁在一起。

兩人雙雙入殿,修魚壽看向夏侯嘉的一刻,失了所有的反應。她所站的位置,應該是另一個女人。

夏侯嘉幾步走到他麵前,剛要抬起手,又放下了。

“你瘦了。”

短短三個字,勾起了修魚壽在盛王府的記憶。那時的夏侯嘉每每看到他,總會拉著他問短問長。她比夏侯晟更為嚴苛,卻是真心實意的為他好。

修魚壽身子一低,跪伏在地,“修魚壽叩見吾……吾皇萬歲……”

“你會叫順口的。”

夏侯嘉低眸一笑,單手攙起他,忽而臉色一變,“你手怎麽了?”

修魚壽一把握住右手,這是日夜兼程策馬疾行導致的,右臂負荷過重酸麻無力,手也跟著不受控製的發抖。

“沒事,要不了兩個月就好了。”

夏侯嘉緊緊皺了眉,這就意味著,他們還要多等兩個月。這兩個月會發生什麽,誰也說不準。

“臣想見見迎王。”

夏侯嘉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字擲地,“準。”

或許,他和迎王的見麵,能打開黎關的困局。

璟甌箐做夢也沒想到,她此生還會見到修魚壽,看他一如往昔地低了身,一聲陛下,一句萬歲。

如今還能待她如初的人,也隻有他了。

“聽聞將軍身陷沙牢,莫不是謠言?”

凡遇沙牢者,必死無疑。修魚壽的生還,讓所有人都將此事當成了連晉使的詐。

“確遇沙牢,未想跌入了九觴地下城……”

宛如憑空一聲炸雷響在耳際,璟甌箐雙眼略過閃電,直直打在了修魚壽臉上。

[魔嬰冥冥之中,自承天意。天命所歸,天道使然。能死而複生者,便是北堯正主。]

先皇囑托猶在耳際,璟甌箐顫抖的雙唇,溢出三個字,“不可能……”

“陛下?”

璟甌箐手上一個哆嗦,一把抓過身邊的一幅畫像,“你可曾見過他?”

畫像上的男人,四十有餘,劍眉入鬢,鳳眼生威,讓人望而生畏。

修魚壽搖搖頭,璟甌箐卻似受了莫大的打擊般,踉蹌地放下了畫像,“他為何不見你……”

[待孤尋得此人,必助其上位,歸還魔嬰。在此之前,卿須守口如瓶。]

“這是何人?”

璟甌箐忽地抬起頭,雙眸緊緊地盯住修魚壽,那眼神讓他心裏直發怵。

“一定不是你……”

他稚嫩的麵龐,終讓她紛亂的思維漸漸清晰了。一介武夫,年輕至此,比起當年的她,還要純粹。那個孩子,怎麽可能會選他?他的死裏逃生,一定是意外。

她激動的情緒逐漸歸入失落,隻怕今生今世,她與天命正主再無緣相見。

“陛下,九觴地下城裏是不是有什麽……”

璟甌箐心裏一緊,繼而低喝道,“孤就是不想再有人提起九觴城,心心念念都是夏侯晟!”

修魚壽麵上一僵,她居然為了打擊盛王,做得如此決絕。

“你不是來跟孤探討九觴城的吧?”

璟甌箐又變回了那個一提九觴,便翻臉不認人的女皇。

修魚壽暗暗歎了口氣,事到如今,她還是這麽固執。

“臣想知道,豫王為何要反。既已反,您為何還要姑息養奸。”

“奸?”

璟甌箐聞言大笑出聲,於北堯,他或許是奸,於她,永遠都不會是。

“帶我去見他。”

修魚壽雙眸一縮,沒有應聲。

“狗奴才。”

璟甌箐一聲冷哼,“你隻管去告訴夏侯嘉,想收回騫人,拿下黎關,就必須答應我的條件。”

“我答應你!”

夏侯嘉應聲入殿,步步生威。

修魚壽為之一震,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就在此時,他心中的帝王已然換了人。

璟甌箐盯著她,譏諷輕笑,“你也學會聽牆根了?”

夏侯嘉微微一笑,眼睛卻掃向了一旁的修魚壽,她不放心的是他。精騎隊至正至純,忠君護國,璟甌箐想鼓動他救主,簡直易如反掌。

“我想知道,你有何妙計。”

“生死間。”

兵法五間,因間、內間、反間、生間、死間。若用生死間打進騫人郡,則有一人生,一人死。

夏侯嘉攥了雙手,陰冷的眼神看向璟甌箐,“你想用誰當死間?”

璟甌箐輕輕地笑了,一抹悲愴決絕如行雲流水劃過心房。

“箐箐……”

時至今日,夏侯嘉才知道,璟甌箐黜夏侯酌,廢精騎隊,就是為了逼反眾臣。她要和她的哥哥背上同樣的罪名,共赴黃泉,以死贖罪。

秋末的落葉,鋪滿通往宮外的馳道。經過兩天的準備,鐵騎營列隊整裝,蓄勢待發。一場鐵騎營抗旨救主的戲碼,已然拉開帷幕。

坐在修魚壽身後,璟甌箐最後看向巍然雄立的宮殿。

綿長的石階,為獨立其上的女人,平添了一絲孤寂。

[箐箐,我多希望我們能回到從前,你未曾改變。]

她們鬥了這些年,終歸忘不了少時的情。她輸了,無怨無悔;她贏了,悵然若失。

一聲軍令,帶著淚眼兩相望,漸離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