騫人郡,全郡戒嚴。鐵騎營勒馬矗立,等待迎王下令。

璟甌箐因受不得鐵騎營戰馬的顛簸,手上鬆了力,徑直摔下馬背。

“陛下!”

修魚壽匆忙下馬扶起她,就聽她虛弱出聲,“把我抱起來,叫門。”

璟甌箐知道,鐵騎營的兵不會演戲,如此一來,倒可以假亂真。

果不其然,騫人守衛見著璟甌箐如此模樣,當下報稟了璟甌潭。

見到璟甌箐煞白的臉色,璟甌潭的心緊緊揪了起來,可修魚壽壓根兒不讓人碰她。

這是璟甌箐的意思,修魚壽表現得越在乎她,璟甌潭的懷疑就越少。畢竟他反了北堯,璟甌箐下馬,更是因他而起。鐵騎營拚死將她救出皇宮,應是不得已才投靠他,而非出於信任。

璟甌潭無奈之下,命人就近安排了一間廂房,安置璟甌箐。

鐵騎營兩千多人,日夜輪守,寸步不離。璟甌潭也派人,將他們監視了起來。

他們在騫人外圍的邊城待了整七日,非但沒再見到璟甌潭,更沒有機會出去探清虛實。

“陛下,現在怎麽辦?”

“孤想喝水。”

修魚壽一時沒反應過來,璟甌箐不由無奈,璟甌潭是在試他們,現在急不得,而且她是真得渴了。

修魚壽拿來水壺,一把攬起她,惹得渾身酸痛的璟甌箐不禁惱怒,“你輕點!”

眼見他拿著水壺的手一直在發抖,她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這手臂怕是傷過,現在,要因傷得福了。

“將軍手傷皆因孤而起,今日之恩,孤永生不忘。”

璟甌箐故意提高了嗓門,言之鑿鑿。

修魚壽一怔,瞥見璟甌箐的眼色,頓時反應過來。

“夏侯嘉設計陷害陛下,傷我右臂。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前半句是為鐵騎營救主,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後半句,則是修魚壽臨時發揮。

璟甌箐不由笑了笑,到底是帶兵的將,演技不精,臨敵應變倒是機靈。

忽而聽得門外異動,跟著無數箭翎破窗而入,修魚壽大驚之下,護住璟甌箐,躲到了床後。

“豫王想殺了我們?!”

璟甌箐卻勾了嘴角,是監視他們的人想替璟甌潭一試真假。

就在這時,一黑影破門而入,劍鋒淩冽直指璟甌箐。

修魚壽拔劍出鞘,橫空一擋,將璟甌箐護在了身後。

黑影不依不饒,一招狠過一招,專攻修魚壽右臂。

修魚壽右手抖得越發厲害,漸漸不聽使喚,竟在擋了對方一擊後直接鬆了劍。

“將軍!”眼見隨後一擊即至,璟甌箐失聲叫了出來。

修魚壽往後一退,腳尖一勾,挑起要落地的長劍,左手接住的同時,擋下了對方看似致命的一擊。

對方收了劍,盯住他看了一會兒,忽而吹了個響亮的口哨,直接撤了。

申章錦隨後衝了進來,一眼瞟向修魚壽右手,“將軍,沒事兒吧?”

修魚壽看著申章錦,半響恍然大悟,“他是精騎隊的人!”

“誰?”

申章錦沒鬧明白,璟甌箐卻是懂了。

剛剛破門而入的人,是精騎隊出身,所以他們的劍法如出一轍。這就意味著,本是絕不可能背叛的精騎隊,出了叛徒。

這個人能輕而易舉地過了外麵的鐵騎營,直接衝進來,就說明他對整個精騎隊都了如指掌,絕非隊裏一般的騎兵。

“左司密!”修魚壽和璟甌箐幾乎異口同聲,這是他們唯一能想到的人。

北堯四大武將世家之一,左司一族長子,前精騎隊總將左司密,曾領禁軍隨趙廣鳴參加過延關戰役,是當時精騎隊裏唯一有實戰經驗的將領,後來因酗酒犯了軍規,被貶至騫人當了小卒。

修魚壽萬萬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和他的老將軍重逢,還是以這種方式。

璟甌箐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左司密若成了璟甌潭的心腹,鐵騎營接下來要有所行動,就得萬分小心。這恐怕正是璟甌潭派出左司密的用意,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就在這時,璟甌潭出現了。

他一邊拍著巴掌,一邊笑道,“不愧是曾在一個鍋裏吃飯的弟兄,一番交手就認出了對方。”

修魚壽目光直落在璟甌潭旁邊的人身上,眼底的難以置信,一覽無餘。

那人低了頭,向璟甌潭道,“王爺,屬下先行告退。”

沒等璟甌潭回應,他看了修魚壽一眼,便轉身走了。

修魚壽注意到他背在身後的手,心裏頓時輕鬆了不少。

左司密的確成了璟甌潭的心腹,但他不會出賣鐵騎營。

“哥,你現在連我都懷疑了?”

璟甌潭幾步走近,剛要解釋,卻被修魚壽一劍擋下,璟甌箐也配合地躲到他身後。

璟甌潭旋即笑道,“你不也一樣,連哥哥也不信了。”

“我隻相信我眼睛看到的!”

她言下之意,剛才若是沒有修魚壽,她已經是死人了。

璟甌潭一把推開修魚壽,將她緊攬入懷。

“你可知道,哥哥等了多久才等到今天,又怎麽舍得傷你?哥隻是信不過你身邊的人,尤其是精騎隊。”

“為什麽?”

璟甌箐配合地問了句,其實他不說,她也知道。精騎隊至正至純,忠君護國不假,但軍營中人,軍令為先。她是廢帝,若要精騎相助,必須得有能撼動軍令的東西,比如有人陷害君主,妄圖篡位。如此,修魚壽抗令救她,才能合情合理。他無非就是想知道,那撼動了軍令的東西是否真的存在。

璟甌潭笑笑,鬆開她道,“一切都是誤會,鐵騎營的弟兄們辛苦了,不知你們以後有何打算?”

瞧見璟甌箐的眼色,修魚壽眼底一沉,一把拉開她,看向璟甌潭道,“您的確是誤會了,我們勢必要助陛下重返朝歌,而不是將她留在這騫人郡。”

璟甌潭裂了嘴,“就憑你們?”

“看來王爺執意要自立,不再問北堯。日後,必是我等死敵,陛下斷不能再留於此。”

修魚壽說著,拉起璟甌箐就要走。

可轉眼間,他們便被騫人軍圍了個水泄不通。

修魚壽劍鋒指天,鐵騎營眾將拔劍出鞘,擺出了誓死一搏的架勢。

璟甌潭眯起眼,靜靜地看著他們。若他們想打進騫人做奸細,肯定不會這麽一走了之。

修魚壽看了眼璟甌箐,手中長劍橫空劃過。

“殺。”

鐵騎營眾將隨令而動,頃刻,血染蒼穹。

這騫人軍當初不知道害死了多少禁軍將士,鐵騎營早就想找機會報複,斷不會手下留情。

璟甌潭心裏清楚,憑這裏的兵力,又沒有特製的兵器,單是想傷了這群重甲騎兵都難,更別說攔住他們了。他隻是想知道,他們這場戲,能演到什麽時候。

就在這時,申章錦跨上戰馬,自亂陣殺出,直奔他而來。

但見申章錦手中長劍幾番舞動,便取了璟甌潭身邊數名護衛的人頭,殺意直逼其麵。

璟甌潭錯愕之下,拔劍相向,卻毫無招架之力。若不是左司密聽到消息,及時趕到,他此刻怕已命喪當場。

眼見左司密和申章錦打得難解難分,璟甌潭不禁犯起了迷糊。他們若是殺了他,根本別想活著出去。這名鐵騎這麽做,隻有一個可能,他們不是夏侯嘉派來的,根本不知道騫人郡有布滿陷阱的防禦工事。夏侯嘉在廢了迎王後,恢複了精騎隊建製,卻沒有把他們當成自己人。

璟甌潭正想著,一名匆匆趕到的信兵附在了他耳邊,一番言語讓他錯愕不已。

鐵騎營救走璟甌箐後,夏侯嘉命人將精騎隊軟禁在了駐營地,卸甲繳械不說,還送走了所有的戰馬。此事,連璟甌潭在天堯八方外城的親信都不知道。

“你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小的一同鄉在禁衛軍當差,小的在他茶水裏兌了點東西,他才漏了信。”

璟甌潭深吸一口氣,看來璟甌箐廢精騎,確是受了夏侯嘉的蠱惑。夏侯嘉沒有把鐵騎營的背叛公諸於眾,就是不想讓天下人起疑。

忽聞亂陣中傳出了一聲高昂的馬鳴,修魚壽已抱著璟甌箐上了戰馬,大有破敵硬出的勢頭。

璟甌潭急了眼,修魚壽帶著璟甌箐硬闖,他就沒法兒用陷阱。而且他們這一走,他再想見到璟甌箐就難了。何況,夏侯嘉此時一定已布下天羅地網,捉拿璟甌箐和鐵騎營,殺人滅口。

“別打了!住手!”

璟甌潭連聲高呼,止了刀戈。眼看修魚壽要奪路而出,他忙騎了馬,硬生生攔在了他們麵前。

修魚壽掀起護頰,猩紅的雙眼瞪著璟甌潭,“讓開。”

申章錦一眼看去,心裏一個咯噔,他的將軍這會兒可沒在演戲了,估計是把正事兒忘幹淨了。

璟甌潭眼見他殺紅了眼,心急如焚道,“你們這麽把她帶出去,是死路一條,夏侯嘉不會放過你們的!”

璟甌箐聽他這麽說,知道他已中計,便在背後悄悄捅了捅修魚壽。

未想修魚壽舉劍就向璟甌潭劈了過去,完全沒理會璟甌箐的暗示。

“哥,小心!”

璟甌潭在馬背上,根本不是修魚壽的對手,剛避開一劍,另一劍既至。璟甌箐情急之下,雙手死死抱住修魚壽,往下一倒,和他一起跌下了馬背。

經過這一摔,修魚壽頓時清醒了。

“陛下……”

“求將軍,別殺我哥哥。”

璟甌箐知道他是殺人殺出了戲,忙堵了他的話。再說下去,他就露餡了。

這出戲容易,入戲難,修魚壽已完全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璟甌箐索性起身,麵向璟甌潭跪下道,“這次的仇,箐箐勢必要報。除了哥哥,箐箐再無可求助之人,但求哥哥成全。”

璟甌潭重重歎了一口氣,他的妹妹還是舍不得那把交椅。不過照現在的形勢,她想回去,難於登天。倒不如先順了她的意,穩住鐵騎營,再從長計議。

他下了馬,扶起璟甌箐,一聲笑歎。

“誰讓本王就你一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