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月隱晦的天氣,在這晚放了晴。

陰雲散盡,月明星稀。

修魚壽睡得正迷糊,冷不丁被人推了一下,他一個激靈躥了起來。

“北宮洵?”

修魚壽一眼掃到北宮洵身後的人,一身素黑的棉服甚是紮眼。

“這不是聖上的侍監官麽?”

北宮洵點點頭,遞上一個精致的錦盒,“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修魚壽狐疑地接過來,仔細看去,頓覺不對。這錦盒紋有天蟒,皇印封蓋,分明是遵王的密旨。可密旨向來由禦史官負責,侍監官隻負責帝王起居,根本無權過問軍政,遵王怎麽會派他傳旨?

就在這時,侍監官請出了皇家密令軍牌,“陛下口諭,請承王奉旨行事。”

見牌如麵聖,修魚壽再不敢多想,當下單膝跪地,接令抱拳,“精騎隊總將承王修魚壽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侍監官眼底泛起一抹陰霾,很快說道,“聖上旨意,奴才已傳到,還請王爺好自為之,告辭。”

“慢著。”

這侍監官的語氣,分明是在怨北宮洵出於戒備的搜身冒犯了他。可他說話時的眼神,卻露出了慌亂之色。

修魚壽將他仔細打量了一番,“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侍監官的身子忽而抖了一下,忙不迭笑道,“王爺常出入皇宮,自是見過奴才。”

修魚壽搖搖頭,“不對,不是皇宮。”

那侍監官眼底驚懼一閃即逝,忙道,“奴才自小住在皇宮,這還是頭一回出宮,定是王爺記錯了!”

修魚壽想想也是,“那就是我記錯了,你走吧。”

他不禁大喜過望,連連點頭道,“這外麵風沙大,王爺行軍在外要多保重,奴才告退。”

這話甚是耳熟,修魚壽看著他匆忙離去的樣子,總覺得事有蹊蹺,可又想不出到底哪裏不對勁。

他拆開錦盒,一看之下大吃一驚,“開什麽玩笑?!”

“怎麽了?”

“叫所有領帶馬上來我營帳,包括連晉!”

“是!”

大漠行軍,危機四伏。如此冒進殲敵,是九死一生。

皇家密令軍牌帶著絕對不容違抗的威嚴,傳過每一位領帶的眼前,最後到了上官霖手上。他們清楚地意識到,修魚壽要用精騎隊的最後一招,死盾。

這是精騎隊在有全軍覆沒之勢的情況下,才會使用的陣型。用所有人的命,保護家中獨子、未至及冠之年的騎兵和不含前兩者的鐵騎營。若僅剩這三部,則以鐵騎營為先,護餘下兩部。無論如何,都要確保獨子騎兵生還。

修魚壽把皇家密令軍牌交給了上官霖,便意味著此戰就算用了死盾,也不一定能保住獨子騎兵的命。所以,他沒打算帶上他們。

營帳內一片死寂,壓得人透不過氣。

連晉咬下唇,沉吟半響,終於下定了決心,“這死盾,老子來做!老子弟兄們的命是你們給的,值!”

“廢話!”

修魚壽舉起令牌,“分營!”

諸將散去,依令將精騎隊分為了四個大營,獨子營、及冠營、鐵騎營、死盾營。

修魚壽挨個掃過去,因五年沒有進新兵,及冠營寥寥無幾,而獨子營和鐵騎營加起來不過四千。若上官霖沒能及時搬來援軍,死盾營全軍覆沒,精騎隊必元氣大傷。

“連晉、申章錦、上官霖聽令!”

“末將在!”

“死盾營留下,帶其餘各營速與赤樂軍會和,以盛王為帥,聽令行事!”

連晉和申章錦齊齊看向修魚壽,半張著嘴,沒應聲。

“出發!”

眼睜睜看著修魚壽,領著死盾營徹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仿佛踏進了永訣的天際,申章錦一下急了。

他當下請出副將令牌,“鐵騎營不怕死的,跟我上!”

連晉來不及阻擾,鐵騎營已魚躍而出,直追死盾營而去。

連晉當下令本部將士,把蠢蠢欲動的獨子營和及冠營圍了個水泄不通,“別辜負了你們將軍的一片苦心!如果咱們速度夠快,定能趕在他們遇險前搬到援軍!”

最關鍵的是,若精騎隊的人都跟著修魚壽走了,連晉就算把情況報給了夏侯晟,夏侯晟也未必會信他的一麵之詞。

連晉當下分出本部僅剩的五千騎兵支援修魚壽,將行軍圖丟給餘下步兵,獨身一人跟著獨子營和及冠營火速趕往赤樂郡曜城報信。

一見申章錦,修魚壽氣不打一處來。申章錦跟他這麽久,別的沒學會,盡學會抗命了。好在,這鐵騎營裏沒攙和進獨子和未及及冠之年的將士。

沒過一會兒,連晉的兵也追來了。一眾將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笑出了聲。

想他們當初餓得沒飯吃,都舍不得殺這些騎兵的馬,現在倒是全派到這兒來了。

“你以後再吹蘆管,我保證不打你。”

“切,你也打不過我。”

沙場無情不及弟兄手足,夜色茫茫,二萬五千人馬交替行軍,互相掩護直插大漠。

日中當頭,九觴城掩進大漠的尾端,方圓百裏空無一物。白沙漫漫,裹著寒風,層層彌漫在蒼茫大漠上。

再往前,便是夏宸大軍的側後方。沒有掩體,亦無處藏身,他們隻得原地休整,靜待日落。

誰知,軍令剛下,便聞一聲異響。本是晴空萬裏不見雲端的大漠,忽似雷聲滾滾,黑物蔽空,奏起電閃急雨之聲。

“下雨了?”

“是鐵弩!”

話音未落,一支鐵箭呼嘯而至,直穿二人護頸,血灌滿喉。

頃刻間,四方箭雨,遮天蔽日,帶著淩冽的寒風,劈頭蓋臉地砸向了整個軍營,鮮血漫地。

連鐵弩,重甲騎兵最大的克星。弩身厚重而堅固,以車臂控弦,可連發數十支鐵弩箭,箭勢淩厲迅疾如風,無堅不摧,能克敵於數裏之外。其箭頭尖銳而鋒利,箭身開槽放血,專破騎兵重甲。

“上護盾!”

“小錦!”

申章錦驚見一支鐵弩箭迎頭襲來,頭頂一麻,便被人猛地撲倒在地。

他怔怔地看著身上的人,數支利箭沾染鮮血突凸在眼前,“哥……”

“申章彥!”

修魚壽一把攬起他,利箭砸在身後的護盾上,劈裏啪啦地響。

申章彥望眼修魚壽,扯了扯嘴角,最在乎精騎隊的人,從來都不是左司密。

“小錦,保護好將軍……”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