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起,修魚壽沒有再踏足精騎隊駐營地。修魚非想放手徹查內幕的計劃,也被迫擱置。

漸漸的,修魚非發現他的哥哥變了,或許,他還沒有染上朝堂上的心計城府,但也不似往日的至純至正。

修魚壽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扳倒了一直深藏不露的豫王餘黨,與此同時,調用騫人地方軍,以武力解決了水災過後大肆盛行的土地兼並之風。隻有修魚非知道,這些大快人心的賢明之舉背後,藏了什麽樣的交易。

這些交易,在其他人看來或許無可厚非,但在修魚非眼中,它們不該發生在他哥哥的身上。

如果不是夏侯酌的不期而至,修魚非真會以為,修魚壽已經忘了精騎隊的存在。

全新的玄鐵盔甲,擺在了修魚壽眼前。夏侯酌的興高采烈和修魚壽的冷漠淡然,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夏侯酌急於見到煥然一新的精騎隊,全然無視了修魚壽的神情,手裏舉著一套盔甲,就往他身上套。

修魚壽的一言不發和明顯的抗拒,終是引起了夏侯酌的注意。

“你怎麽了?”

修魚壽勉強笑了笑,“他們不會穿的。”

他的話,就像一盆涼水劈頭澆下,瞬間熄滅了夏侯酌內心的火熱。

“為什麽?!”

修魚壽搖搖頭,“罷了,過幾日就要郡王朝議,我會親自向聖上稟明,請她收回成命。”

夏侯酌一聽直跳腳,“聖上一番好意,你可千萬不能抗旨!”

“這還有旨?”

夏侯酌請出聖旨,遞給了修魚壽。修魚壽神色一僵,匆忙跪地,雙手接下。

“此次朝議,你最少要帶百名精騎同往。聖上邀請了南衍國君攜鐵雁隊造訪,將於朝後擺宴,共睹精騎新貌。這個節骨眼上,你可千萬別使性子!”

南衍國,位於北堯東南方,和晉王司徒奎管轄的濮安郡接壤,緊臨延關。曾在奉王夏侯鬱時期,同北堯簽下盟約,結為盟國。迎王璟甌箐當政後,疏於打理,致使兩國互通使臣之禮頻臨絕境。遵王夏侯嘉於戰後邀約,意圖再明顯不過,如此利國之舉,自是容不得任何人從中作梗。

一旁的修魚非,終是沒沉住氣站了出來。這個梗,是精騎隊的心結,他們放不下心結,便撐不起天蟒威儀。

未想,修魚壽搶在他前麵,問出了他心中所想,“酌兄,恕我唐突,不知盜用皇印一案進展如何?”

夏侯酌一聽,臉上頃刻由陰轉晴,大發光彩。

隻見他雙手成揖,舉過頭頂,“聖上英明神武,此案已有定論。待送走南衍國使,自見分曉。”

“別賣關子,究竟是何人所為?”

夏侯酌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好好想想,聖上為何不待結案之後,再邀約南衍?”

修魚非估摸著,憑修魚壽的腦子,沒個把時辰是琢磨不出來了,幹脆替他作答了。

“這還用想麽?瀚皇契約被截,賊人奸計不能得逞,自然不會幹等,上瑀和夏宸及有可能再次出兵。北堯邊境戰火剛熄,國力衰微,隻怕難以抵禦,所以聖上急於修複盟國關係,以備不時之需。此時結案,隻會打草驚蛇,讓賊人狗急跳牆。”

夏侯酌臉色微微一變,露出了些許詫異之色。

“非大人不愧是延王的得意門生,真是一語中的。”

修魚非簡單地還了禮,毫不客氣道,“酌將軍對外守口如瓶,是怕走漏風聲。對承王府,就沒這個必要了。”

“修魚非,不得無禮。”

修魚壽看了眼夏侯酌已顯難看的臉色,不得不將精騎隊的結和盤托出,請他諒解。

夏侯酌暗暗看了眼修魚非,他的心思居然和夏侯芊說的一模一樣,真就把盜用皇印案和精騎隊的遇伏聯係在一起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道,“非大人不曾出入朝堂,可以理解。賢弟雖是一郡之主,卻也不諳此道。此番郡王朝議,你盡可細心探察,一切變化皆拜精騎遇伏所賜。聖上此舉,實屬無奈,精騎隊不該有此心結。”

修魚壽看了眼修魚非,夏侯酌的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修魚非沒有從夏侯酌的眼神中察覺到絲毫異樣,不得不放棄追究盜用皇印一案的真相,訕訕地向夏侯酌賠了禮。

夏侯酌笑了笑,道,“罷了,告訴你們也無妨。禦察軍能查明此案,說起來,還要謝謝賢弟。”

修魚非一聽這話,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很快就想到了被修魚壽扳倒的豫王餘黨。

“那些人還真是不死心。”

夏侯酌不得不再次對修魚非另眼相看,隨之興起,想考考這位讓夏侯軒讚不絕口的奇才。

“非大人可是猜到了此案的真凶?”

修魚壽不由狐疑地看向修魚非,他從未踏足皇城,對天堯朝官更是不甚了解,如何能猜到藏匿其間的真凶?

修魚非笑了笑,氣定神閑地道出了一個名字,“羈旅司主簿,李杭。”

修魚壽一聽,差點沒跳起來,“不可能!”

羈旅司主簿李杭,掌管軍備,和禁軍關係甚為親密。在將士們的眼中,他雖然為人刻薄,卻是刀子嘴豆腐心,難能可貴的是,他身處朝堂,卻能對文武百官一視同仁,盡職盡責,是天堯皇城裏不可多得的賢吏。沒人會相信,他就是盜用皇印一案的真凶。

夏侯酌暗歎之下,裝出了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你怎麽會想到他?”

修魚非知道夏侯酌有意考他,也就順勢應了考,“豫王謀逆案,騫人一郡八成官吏受到株連,也牽出了諸多天堯朝臣,幾乎各司都有大臣涉案其中,除了羈旅司。羈旅司掌軍備,和軍隊來往甚密,也是軍中至關重要的一個衙門,依豫王當年的權勢,就算動不了李杭,也動得了他手下的人,怎麽可能放任整個司大行獨善其身之道?”

修魚非說著,看了看修魚壽仍存質疑的神色,繼續道,“羈旅司並非明鏡高懸,而是主簿李杭城府極深,豫王事敗,他不僅保全了自己,護住了手下人,也讓藏匿於騫人的豫王餘黨有了存在的價值。隻可惜,這餘黨被我哥揪了出來,掐斷了他和西貢之間的唯一聯係,他這才露出了狐狸尾巴。”

夏侯酌不由撫掌稱妙,修魚非所述,同遵王夏侯嘉分析得如出一轍,所以修魚壽扳倒騫人郡的豫王餘黨之後,他便依夏侯嘉的推測,命禦察軍盯死了羈旅司,果然一擊命中。

修魚非半笑不笑地瞟了眼夏侯酌,話鋒一轉,“可惜,這李杭也隻是從犯,至於主犯,還有勞酌將軍不吝賜教。”

夏侯酌臉色猛然一僵,滿麵笑容漸漸化為了驚疑。禦察軍抓獲李杭之後,依律將人犯移交給了律鑒司轄下的天宗府定案,李杭供認不諱,證據確鑿,可夏侯芊卻得出了和修魚非同樣的結論,而且是成竹在胸。

“你為什麽也認定李杭是受人指使的?”

“也?”

修魚非聽出了這裏麵的問題,天堯城裏人才濟濟,有人和他看法一致並不奇怪,怪的是夏侯酌的語氣,似乎根本不願承認這個結果。

“莫非,同在下所見略同之人,是觀濮郡的芊郡主?”

修魚非輕易猜中了夏侯酌的心思,夏侯芊素來詭計多端,亦正亦邪,但凡如他般忠直的大臣,皆不願與之為伍,對她得出的結論,也自然無法苟同。

這下,夏侯酌再也無法用“奇才”來定義修魚非了,在他的眼中,這個年僅二十一歲的輔王,已然成了這世上唯一能和“詭臣”夏侯芊一較高下的鬼才。

“我總覺得是夏侯芊想借機挑撥事端,聖上對此也未置可否,單是把李杭交由天宗府尹親自審訊。現已有了結果,須待南衍國使走後,再行公布。”

修魚非微微怔了下,夏侯酌並不是有意隱瞞,而是實不知情。

他忙向夏侯酌行了鞠禮,“修魚非錯怪將軍了。”

夏侯酌連連擺手道,“非大人心思縝密,知微見著,實在令人佩服。隻是不知,大人能否推測出這背後主使之人?”

修魚非搖了搖頭,道,“我能料中李杭,是因此人在豫王謀逆案後莫名而起的盛名,聖上應早已對他有所戒備,隻是苦於沒有確鑿的證據。李杭是個聰明人,也該有所察覺,以他的城府,斷不會選在豫王黨羽折損殆盡時鋌而走險。除非,有人給了他一個不得不冒險的理由。”

“什麽理由?”

修魚非翻了翻白眼,“不知道。”

夏侯酌不由重重歎了一口氣,“看來,隻能待日後見分曉了。好在那位天宗府尹是盛王的親信,素來耿直,由不得夏侯芊胡作非為。”

夏侯酌說著,瞟眼修魚壽的一臉沉悶,不由笑道,“知人知麵不知心,不過精騎隊那群孩子的心思,為兄倒是可以替你一試。”

修魚壽不由低了頭,“有勞酌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