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修魚壽吸出的毒血已積了一灘,南榮念淳依然沒有絲毫醒轉的跡象,臉色較之方才卻是舒緩了不少。
“別用嘴吸!”
一個熟悉而焦急的聲音,讓修魚壽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狐疑地回過頭,有些模糊的視線裏映出了一個清晰的人影。
“明兮兒?!”
精致妖媚的雅妓,似是搖身一變,成了民間粗糙的半老徐娘。陋俗破舊的布衣,刻意喬裝的妝容,讓他險些認不出她來。
修魚壽扶了扶跪得已經發麻的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你怎麽......”
話剛出口,他猛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連帶著明兮兒整個人都扭曲了起來。
跟明兮兒一道回來的將士見勢,急忙迎了上去,七手八腳地架住了他。
修魚壽定了定神,努力看向明兮兒,這個時候見到她,讓他很是意外,更多的卻是心安。這種心安,就像是被困在迷陣中無處遁形的獵物,看到了衝破重圍前來營救他的同伴,向他伸出手時的微笑。
明兮兒放了藥丸在口中,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心跳也隨之一點一點得加快。
她雖未能及時阻止血鯢子進入別院,卻得到了一個讓她等了許久的機會,一個讓她無須再掩飾的理由。
“別動。”
她張了張嘴,終於握著他的雙肩,踮起腳跟吻了上去。
他下意識地想躲,卻被她撫住了麵頰。她深深地看著他,眸子裏漸漸溢出淚光,所謂的得償所願,隻是她的一廂情願。他的唇,永遠不會為她而醉。
已被嚼碎的藥丸,終在她漸顯冷卻的吻中送了過去。她放下腳跟,卻舍不得移開雙眸。
“含著,別咽。”
他的毒很輕,幾片碎丸便可化解,她再沒有理由,去占有那不屬於她的東西了。
看著他點了頭,她淒然一笑,終是轉了身,望向一旁的南衍國君,“我這裏有瓶藥丸,每日服上一粒,可暫時壓製毒性。三日之內,送她回到南衍,隻要過了境,就沒事了。現在,先把她抬進去吧。”
見他張了嘴,她忙抬手止了他的話,“含著藥別說話,事兒給弟兄們做就是了,讓我看看那大夫給你開的方子。”
修魚壽這才想起那周姓大夫臨走時的話,應是早已料到今夜之事,刻意給出了暗示。
明兮兒接過修魚壽遞來的方子,一字一字地看去,眼底漸漸泛起了笑意,“老先生到底沒忘出身,這方子真是用心良苦,就是有些麻煩。”
看到他眼中的困惑,她無奈地笑了笑,“兮兒待會兒送些簡便的藥來,王爺記著服用便是。這件事自會有人徹查,王爺就別耗費心力在這裏了,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啟程吧。”
她說著,頓了頓,終是道出了他的心結,“連晉不會有事,隻是苦了他本部的將士,還望王爺節哀順變,莫為此事傷了身子。”
四周突然靜得嚇人,明兮兒晃眼瞟見幾名將士的手,正緊緊地攥著劍柄,微微發抖。她忽而明白,他們先前並沒有完全相信那些傳言,是她的話,殘忍地驗證了已無法挽回的事實。
“對不起。”
明兮兒低了頭,悄聲道,“兮兒這就告辭,還望諸位將軍在外人麵前,莫要提起兮兒。”
修魚壽聽見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不得不揣著滿腹狐疑,目送明兮兒匆匆身影消失在大門處。
“承王,大夫還沒來麽?”
眼見郊尹涵領著鐵雁隊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申章錦忙迎了上去,將明兮兒說的法子告訴了她。
郊尹涵接過藥瓶,放到鼻子邊嗅了嗅,“不會是方才那周姓大夫吧?”
申章錦搖了搖頭,“弟兄們都覺著那周姓大夫有問題,已命人前往查探,這大夫是另請的。”
郊尹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抬眼看向修魚壽,道,“你有沒有讓大夫檢查下那藥方,說不定也有問題!”
修魚壽看著郊尹涵愈來愈模糊的臉,惶惑地摸了下後脖頸,總覺著那裏像是被人紮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承王?”
郊尹涵的嘴一張一合,修魚壽卻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感到腦後的酥麻感漸漸傳遍了全身。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是明兮兒最擅用的催眠之法。
眼前的光亮漸漸暗去,很快,他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茶樓僻靜的後院裏,漏出了星星點點的燈光。一眾人影隨著燈光一閃,很快隱進了院中。
“姑娘回來了?”
裏間的書生見著他們,忙起身相迎,卻瞟見了明兮兒有些難看的臉色。
“姑娘怎麽了?”
明兮兒緩了緩心緒,在嘴角掛上了些許笑意,“隻是有些乏了,先生在醫館那邊可有發現?”
書生不由欽佩道,“姑娘真是神機妙算,確有凶徒想殺人滅口。”
明兮兒瞧見他眼底不自然的神色,不禁笑道,“沒抓著人吧。”
書生頓了頓,有些尷尬道,“那人吃了我們的流鏢,本是逃不了的,可精騎隊的人來得太快,兄弟們沒法兒追。是在下辦事不利,還請姑娘責罰。”
明兮兒搖了搖頭,柔聲道,“精騎隊的反應自然不會慢,沒讓他們發現你們就好。”
書生不置可否,“那附近有巡防軍,一聽到動靜就追過去了。那凶徒身手不弱,而且這外麵的巡防軍,根本不知道別院裏發生的事兒,隻怕是追不到什麽了。不過姑娘放心,巡防軍中有我們的弟兄,現已把此事報給了衙門,他們很快就會封鎖城門全力緝凶。”
明兮兒雙眸一動,恍然笑了,“這凶徒早晚是要認主的,這位主眼下會在天堯城住上一段日子。他若是逃出了濮安郡,那就把人留給小夜好了。”
書生一怔,“莫非姑娘已經猜出凶徒的身份了?”
明兮兒單是笑著轉了話題,“周老先生安頓好了麽?”
書生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兒,忙低了頭道,“照姑娘的吩咐,已轉到了密室,待避過了這一陣,就送去九觴城。”
明兮兒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先生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何要救那位大夫?”
書生頭低得幾乎要貼到胸前,“方才是在下唐突,這些不該問的自當爛在肚子裏,還望姑娘莫怪。”
明兮兒不由輕笑出聲,單手虛抬了一下,道,“周老先生在濮安的盛名,並非一日之功,我亦早有耳聞,尤其是在當地駐軍中,軍士們有口皆碑。正因如此,我之前對他毫無戒備,更無法確信老先生會與歹人為伍。”
書生皺了皺眉,照她這麽說,那周姓大夫確是城府極深之人,斷不該施以援手才是。
明兮兒瞧見他的神色,無奈地笑了,“先生對軍營中人可算熟悉?”
書生點了頭,道,“這裏的弟兄多是九觴城駐軍舊部,自是熟悉......”
他猛然收了話頭,看向明兮兒的同時,恍然大悟。
軍營是相對單純之地,地方軍大多是粗人,嘴巴壞性子急,直來直去的不招人待見,再加上無權無勢,更沒有人會巴結他們。願意和他們打交道的,隻有一種人,可在他們身上找到某種寄托的性情中人。
“和軍士們打交道,最忌諱的是拐彎抹角,心機不純。這些地方軍能視周老先生為親人,足以說明老先生的為人。”
書生忽而瞪圓了雙眼,“他是受人脅迫的!”
明兮兒搖了搖頭,“我先前趕到別院外,正巧撞見老先生,他那時是打算服毒自盡的。你想想,老先生孤家寡人一個,凶徒能用什麽脅迫他?”
書生細想了一下,道,“若不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人抓著了把柄,那便是自願的。”
“老先生什麽都不肯說,隻是不停地求我放他回醫館。如此,先生可是明白了?”
書生恍然間笑了起來,“什麽都不肯說,卻什麽都說了。他是察覺出了我們的身份,在擔心那凶徒。”
明兮兒挑起了秀眉,“我們何不去看看那位周老先生?”
“姑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