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濃怔怔地站在原地, 像置身在虛幻的夢中,隻有在夢裏,沈昀舟才這樣對待過她。

她慢慢地邁開腳步, 往前走,穿過安靜的走廊, 回到觥籌交錯的宴會廳裏, 在周梁身邊坐下來。

不多時,沈昀舟也回來了, 坐到原位上,仍然是沒有往她這邊看一眼。

麵前精致可口的菜品, 突然變得味同嚼蠟,周雨濃垂下眼睫, 心裏沁出一些酸味。

他終於對她死心了, 這一次,是真的放手了。

她終於擺脫了那片沼澤,可以洗幹淨沾上泥汙的雙腳,不用再害怕被他拽下去,拖到沼澤深處,無力自拔。

明明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她如願了。

她應該感到輕鬆,感到如釋重負的, 可是沒有,像是有什麽擁堵在她的喉嚨,心裏空空的, 缺失了什麽一樣。

周雨濃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紅酒杯那細長的握柄, 恍惚中, 手肘被人碰了一下, 她回過神,耳邊這才聽到周梁在叫她。

“濃濃?”

她轉眸,嗓音有些沙:“怎麽了?”

周梁看著她,微微皺眉:“濃濃,你在想什麽?叫了幾聲都沒聽見。”

“從洗手間回來後就像丟了魂一樣,在洗手間裏見鬼了?”

周雨濃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低聲說:“生理期,有點不舒服。”

她這幾天的確是在生理期,或許也是這個原因,讓她的情緒比平時敏感,才會在遭到沈昀舟的無視後,心情變得這麽低落。

周梁立刻放下手中的餐叉,說:“現在送你回去休息?”

周雨濃搖頭:“不要緊,一會兒就好,不用管我。”

周梁審視著她的臉色,有些懷疑:“真的?”

周雨濃反問:“我幹嘛要硬撐?”

周梁:“誰知道呢,你有時候就是挺喜歡硬撐著。”

周雨濃:“……”

“要是實在不舒服,就跟我說。”周梁壓低了聲音,“還以為,你是因為他才這麽心不在焉的。”

周雨濃立即否認:“不是。”

周梁眉梢微抬:“我都還沒有說是誰。”

周雨濃頓了一下,看著他,語氣平靜:“那你還能說誰?”

周梁:“你心裏在想著誰,才會知道我在說誰。”

周雨濃睨著他,語氣微涼:“是,我在想著他,我離不開他了,等下晚宴結束我就跟他一起走,你滿意了?”

“嘖,怎麽生氣了?”周梁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低聲說,“哥哥隻是有點擔心你。”

“擔心什麽。”周雨濃往沈昀舟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和他之間,以後不會再有任何糾葛了。”

周梁轉眸,和她看往同一個方向。

他今晚當然也已經發現沈昀舟對周雨濃的視而不見。

看來,是真的死心了。

他點點頭:“那就好。”

晚宴的後半段,周雨濃再也沒有把目光投向沈昀舟那邊。

晚上十點,宴會結束,浮華聲色散場。

周梁在接一個電話,讓周雨濃先下樓,到車上等他。

周雨濃提著裙,從雕花旋轉樓梯拾級而下時,忽然聽到身後不遠傳來一個女人嬌滴滴的聲音。

“沈先生。”

一個沈字,讓她的腳步微微一滯,雖沒有回頭,注意力卻不自覺地落在身後。

緊接著,一道男人清冷的嗓音傳進她的耳朵裏:“有事?”

果然叫的是沈昀舟。

女人的聲音嬌嬌柔柔的:“是這樣的,我司機的父親突發重疾,我讓他開車帶父親去醫院了,沈先生,我住在山語湖,如果順路的話,能不能請你載我一程?”

“抱歉,不順路。”男人的聲音淡漠,不帶任何溫度。

周雨濃唇角不由微微一挑。

真是睜眼說瞎話,誰不知道他住在蘭庭,從這裏回蘭庭,會路過山語湖。

女人連忙說:“沒關係,沒關係,那我自己叫輛車吧。”

知道沈昀舟就在身後,周雨濃沒有停頓,下到一樓,徑直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為了搭配今晚的禮服,她腳下的這雙高跟鞋不太好穿,跟又太細,走著走著,不小心就趔趄了一下。

還沒等她自己站穩,一雙大手從身後伸過來,及時地扶住她。

她心口一跳,轉頭,卻對上一張半生不熟的麵孔。

莫名有些失望,她微微一笑,向對方道謝:“謝謝程總。”

程總關心地問:“周小姐,沒崴到腳吧?”

周雨濃搖頭:“沒事。”

下一秒,沈昀舟目不斜視地從兩人的身側走過去,薄唇緊抿,眼底一片冷寂。

晚上十點半,周雨濃回到家。

她今晚喝了一些酒,有些微醺,白皙的臉頰暈出緋紅,她懶散地靠在臥室的沙發上。

臥室很安靜,一閉上眼,她就忍不住回想起沈昀舟今晚在宴會上全程高冷,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的樣子。

越想,她的心裏就越悶,感覺有點氣短,呼吸費勁,於是起身走到陽台上。

樓下綠植葳蕤,夜風裏沁著草木的清香,周雨濃深呼吸了兩下,才覺得好過一點。

她倚著護欄,打開微信,列表拉到底也沒有沈昀舟,他躺在她的黑名單裏。

鬼使神差地點開黑名單,周雨濃盯著沈昀舟的頭像看了許久,在察覺到自己動了想把他從黑名單裏放出來的念頭時,她果斷地切了出去。

她給雲夏打了個語音電話。

隻響一聲,雲夏就接起了:“親愛的,晚宴結束了?”

周雨濃:“嗯,你在幹嘛?”

雲夏的聲音有些慵懶:“在做SPA,你要過來嗎?”

“下次吧,我已經到家了。”周雨濃說,“夏夏,你今晚沒有和陳商在一起?”

雲夏:“他有事回港城幾天,今天下午剛走的。”

周雨濃:“你什麽時候按摩完?”

雲夏:“差不多了吧,怎麽了?”

周雨濃:“沒什麽,就是想和你聊一會兒,等你按摩完了,回去再給我回個電話。”

雲夏:“好,那我晚點再打給你。”

掛掉電話後,周雨濃回到臥室,把手機丟在沙發上,進衣帽間拿了一條睡裙,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來,聽到敲門聲。

周雨濃披了一件睡袍,打開門,看到門外站的是周梁,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紅糖水。

“剛讓湘姨煮好的,趁熱喝。”

周雨濃心裏劃過暖意,接過,輕輕彎唇:“謝謝哥。”

周梁囑咐一句:“喝完了就早點休息。”

“嗯。”周雨濃把紅糖水端回房裏,剛趁熱喝完,雲夏就打了一個電話過來。

她把碗放在一旁,接起電話:“夏夏,你回到家了?”

雲夏:“剛到,濃濃,今晚的宴會怎麽樣?有沒有看上哪款表?”

“沒有。”周雨濃說,“你知道的,我對表的興趣不大,我哥倒是定了一塊。”

雲夏:“對了,濃濃,正好你幫我問問梁哥,百達翡麗那款6104G全白金的星空腕表怎麽樣?我覺得特別適合陳商,快到他生日了,好想買給他。”

周雨濃對這款表有印象:“八百多萬的那款?”

雲夏:“對,現在的行情好像是八百萬左右。”

那款表,表盤像是藍色的蒼穹,呈現北半球最耀眼的藍色星空,生動地體現天體的奇妙運行。

周雨濃微微蹙眉,忍不住提醒道:“夏夏,這個價位的生日禮物,已經屬於是男朋友的規格了。”

一個生日禮物,別說八百多萬,就是八十多萬,都足夠陳商受寵若驚的了。

雲夏笑了笑:“我知道,隻是想想而已啦,不會真的買給他的。”

“真怕你為那個男人昏了頭。”周雨濃說,“夏夏,現在你家裏人還不知道你包養男人的事,你低調點,事情要是傳到你爸媽耳朵裏,有你好看的。”

雲夏小聲:“知道了,我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就好。”周雨濃頓了一下,“我今晚在宴會上,碰到沈昀舟了。”

雲夏:“怎麽了,他還是對你不死心啊?”

“不是。”周雨濃的聲音慢慢地低下來,“他死心了,把我當陌生人一樣,看都不看我一眼。”

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了解,雲夏立即就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沉默兩秒,說:“濃濃,那不是好事嗎,你不是一直希望他對你徹底死心嗎?”

“沒錯,我一直希望他對我死心的。”周雨濃聲音很低,有些沙啞,“我現在終於擺脫他了,這是好事,值得慶祝……”

她說:“夏夏,明晚我們出去喝酒,慶祝一下。”

雲夏:“好,親愛的,你現在什麽都別想了,好好睡一覺,我們明晚見。”

掛掉電話,周雨濃關了燈,在**輾轉反側許久,好不容易睡去。

在深沉的午夜,她又夢到沈昀舟了。

隻不過,這次他隻有一個背影,在深夜裏空曠無人的大街上,沉默地往前走著。

她大聲叫他,他不應,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她想追上去,可無論她如何追,卻一直追不上,兩人之間的距離始終沒有拉近半點,讓人感到無力,又絕望。

淩晨三點半,周雨濃驚醒過來,夢中的情緒包圍過來,她的胸口很悶,像沉在海底,無法呼吸。

……

第二天晚上九點半,THE SECRET清吧。

這家清吧坐落在街邊二樓,落地窗外是婆娑的梧桐樹,裝修很有情調,氛圍感拉滿。

周雨濃和雲夏已經來過幾次,調酒師帥氣,手藝也不錯,兩人各自點了一杯雞尾酒。

駐唱小哥在台上安靜地彈唱,嗓音幹淨溫柔,坐在台下聽著歌,一邊小酌,一邊閑聊,讓人感覺很享受。

說是出來慶祝,周雨濃卻自顧自地喝酒,目光看著窗外,陷入沉默中。

她不說,雲夏也不問,隻是默默地陪著她。

很快,第二杯雞尾酒見底,周雨濃又點了一杯,雲夏連忙阻止:“濃濃,別再喝了,調酒師都說了,這款酒後勁很大,你再喝下去會醉的。”

“會醉?”周雨濃眼睛輕輕一彎,“醉了也好,很久沒醉過了。”

她舔了舔唇:“這酒真好喝,甜蜜又濃烈,我好喜歡,我要再喝一杯。”

雲夏看著她,突然有些心疼。

她現在心裏一定很難受,又找不到宣泄口,隻能借酒精麻痹自己。

算了,她想醉,就讓她醉一次吧。

雲夏沒有再阻攔,在微信上發了個消息給周梁,讓他一會過來接人。

醉意開始上頭了,周雨濃慢慢地喝完三杯後,兩頰酡紅,說話都變得輕飄飄的,她竟然還想再點一杯。

這次,被雲夏結結實實地攔住了。

雲夏結賬,扶住有些站不穩的周雨濃,把她帶出清吧,在路邊等周梁。

周梁剛發消息過來,說馬上就到了。

正等著,周雨濃突然定定地看著一個地方。

雲夏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沒發現什麽特別的,有些疑惑地問:“濃濃,怎麽了?你在看什麽?”

“沈昀舟……”周雨濃喃喃著,掙開雲夏的手,朝那個方向走去。

沈昀舟?雲夏一頓,連忙掃視一圈,並沒有看到沈昀舟的影子。

她連忙追上去,扶住腳步踉蹌的周雨濃:“濃濃,沈昀舟在哪呢?”

周雨濃沒有回答,一邊大聲地叫著沈昀舟的名字,一邊奔向那個站在斑馬線前的男人。

男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背影高大挺拔,他正要等紅燈,準備過馬路。

周雨濃停在男人身後,伸手扯住男人的袖口,聲音軟軟的,嬌嬌的:“沈昀舟,我在叫你,你都沒聽到嗎?”

那個男人聞聲回頭,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周雨濃怔住。

男人看到一個這麽漂亮的女人扯著他的衣袖,正目光如水地看著他,也當場愣住,一時忘記了反應。

雲夏連忙把周雨濃拉回來,向對方道歉:“對不起啊,我姐妹喝醉了,認錯人了,實在不好意思……”

這時綠燈亮起,男人也回過神,留下一句“沒事”,過馬路去了,中途還忍不住回頭看了周雨濃兩眼。

雲夏把周雨濃帶到一旁,哄著她:“濃濃,一會梁哥就過來接你了,你乖一點,好不好?”

“乖一點……”周雨濃像是觸碰到了什麽回憶,“夏夏,你知道嗎,沈昀舟也叫我乖一點,他說喜歡我乖乖的……”

可是她不乖,她一點也不乖。

她讓他傷心了。

雲夏:“那你乖乖的。”

周雨濃搖頭:“我不要我哥,我要沈昀舟來接我……”

她朝四周張望,像是在找人,語氣裏帶著幾分嬌嗔:“沈昀舟呢?我都醉了,沈昀舟怎麽還沒來接我……”

清醒時有足夠的理智把感情壓下去,不在人前表露出來,可一旦喝醉了,情感不受控,那些心事就藏不住了。

看著張口閉口都是沈昀舟的周雨濃,雲夏輕聲歎了一口氣,眼裏都是心疼。

當初周雨濃招惹沈昀舟時,雲夏就擔心她會陷進去,陷進去就罷了,畢竟沈昀舟對她是真心的,兩人情投意合,可以修得正果。

偏偏,她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心,等沈昀舟徹底放下的時候,她卻放不下了……

很多人靠分開時的痛覺,來分辨愛意的深淺。

周雨濃知道沈昀舟愛她,好像怎麽趕也趕不走,她很難察覺到自己的愛意。

直到,她意識到那個男人是真的離開了,她徹底失去他了,愛的病症便開始在她身上顯現,她終於覺得痛了。

“沈昀舟呢?”周雨濃執著地找著沈昀舟,她從包裏摸索到自己的手機,“我要打電話給他……”

這時,一輛賓利緩緩開過來,在他們麵前停了下來。

雲夏認出是周梁的車,提醒周雨濃:“濃濃,你哥來了。”

周雨濃立刻蹙起眉:“我不要跟他走,我要等沈昀舟來……”

下一秒,看到周梁下車,她噤聲了。

周梁一走近,聞到周雨濃身上的酒氣,忍不住皺眉:“怎麽喝這麽多?”

雲夏小聲:“對不起,梁哥,我沒攔住,讓濃濃喝多了。”

周梁看了她一眼,問:“濃濃怎麽了?”

雲夏支支吾吾:“可能是今晚的酒太好喝了吧。”

她主動上前打開副駕車門:“濃濃,你快點跟梁哥回去吧,回去後喝點蜂蜜水,解解酒,免得第二天早上頭疼。”

周梁把周雨濃塞進車裏,給她係上安全帶,再繞到另一邊的主駕。

他打開車門,看著還站在原地的雲夏,眉梢微微一抬:“夏夏,上車啊,送你回去。”

雲夏擺擺手:“不用了,也不順路,我叫個車就行,濃濃醉了,你快送她回去休息吧。”

周梁:“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雲夏:“嗯。”

周梁坐上主駕,關上車門,車內充盈著酒氣,他側眸看著周雨濃:“有什麽煩心事,不能跟我說?要來買醉。”

周雨濃懶懶地靠著椅背:“我沒醉……”

周梁輕嗤了一聲:“真敢說。”

他啟動車子,賓利平穩地往棲雲灣駛去。

周雨濃打開微信,醉意越來越明顯,腦子暈乎乎的,看手機都有重影了。

她努力地辨認手機上麵的字,翻著微信聯係人,嘴裏喃喃著:“怎麽不見了。”

周梁看了她一眼:“什麽不見了?”

周雨濃沒有回答他,找了一會兒,最後找到黑名單,看到沈昀舟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黑名單裏。

“呼……怪不得找不到,原來被藏起來了。”

周雨濃把沈昀舟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

她低頭看著手機,眼瞳裏映出手機幽亮的熒光,她慢吞吞地編輯了一句話。

“沈昀舟,我好想你……”

她唇角微微一彎,按下發送鍵。

下一秒,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感歎號。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