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私定終身(一)
三伏天悶熱得很,就算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汗水還是一直流下來。
北平城就像籠罩在一個蒸籠裏麵,地麵上散發著熱浪,從這熱浪中看去,似乎每個人事物都是海市蜃樓裏的一部分。
胡同裏穿梭著賣酸梅湯的小販,手裏的兩個冰盞兒磕碰著,發出聲聲脆響,抑揚頓挫。
聽到這聲音,酷暑也驅逐了不少。
“冰鎮熟水梅湯~”小販推著一個小車,車上除了酸梅湯外還有各式零食和小玩意。
聲音在胡同裏一遍一遍的回**,各家的孩子衝了出來,紛紛湧向小販。
“我要捅盒子。”一個小男孩給了小販兩分錢,小販笑著把盒子拿出來。
捅盒子是一個大盒子,裏麵有一個個如火柴盒般的小格,上麵糊著紙,裏麵裝著各種小玩意,有的可能是一塊糖,有的可能是玻璃球,如果捅出一個小鈴鐺,那是最高興的了,女孩子能捅出一串小珠串或者玻璃戒指,那就如中了大獎般。
孩子們你擠來我擠去的搶著要捅盒子,有的買了碗酸梅湯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有的買了青杏蜜嘬著牙,表情既痛苦又享受。
青杏蜜是尚未成熟的杏摘下來,狀如棗大小,去核沾上乳白色的飴糖,混在一起吃。雖然糖的甜味很重,但卻還是蓋不住青杏的酸澀,可卻別有一番風味。
張昭妍拖著白瑾年紮進人堆裏,要了兩碗酸梅湯。
“嗯~三伏天喝酸梅湯最解暑了。”張昭妍一口喝完了,白瑾年見狀趕快又要了一碗。
“我在南京時可沒見過這樣的小販,真有意思。”白瑾年端著碗在一旁打量著小販和他的貨車。
“因為這裏是北平,南京在南邊,北平在北邊,當然不一樣。”張昭妍喝完給了錢,看白瑾年不樂意了趕忙補充道:“以後你請我吃貴的。”
白瑾年這才緩和了臉色,“是不一樣,南方姑娘都水靈靈的……”
“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北方姑娘就是幹巴巴的!”
“不是不是,我還沒說完呢,……北方姑娘都大大咧咧的,豪爽。”
張昭妍一聽又高興了,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
白瑾年看著她沒心沒肺的笑,心裏有些擔心,不知道能在一起多久。
張昭妍父母知道兩個人的事了,前天送張昭妍回家時被她父親撞見,沒給白瑾年好臉色。張昭妍母親梅思穎倒是不反對,可是張維德似乎不喜歡他。
張家是做布料生意的,家境算不錯,頓頓有肉吃。
張維德留著兩撇胡子,一張臉不苟言笑,昭妍曾取笑父親像德國特務。
“那個白瑾年,玩兒玩兒就算了。”張維德說話的語調總帶著訓人的口氣。
昭妍裝作沒聽見。
瞪了她一眼,又道:“等畢業了給你找個好人家,現在這世道太亂,不把你嫁給個有點兒家底兒的人我可不放心。”
“我要嫁白瑾年。”張昭妍放下碗筷看著桌子。
“不行!”張維德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整個飯桌微微晃動。
梅思穎從空氣中嗅到了漸濃的火藥味,忙道:“昭妍還在上學,談婚論嫁有點兒早了。”
“還早?月底她就該畢業了。”
“我要嫁白瑾年。”張昭妍又重複了一遍。
梅思穎在桌子下麵的腳碰了昭妍一下,示意她不要頂嘴。
如果是梅若君可能會聽話,可她是張昭妍。
“我不準!”張維德氣得站了起來,指著張昭妍罵道:“那個白瑾年身份不明,沒錢沒勢,你嫁給他就要吃苦!”
“誰說他身份不明?!他是南京雲家的人!沒錢沒勢隻對你沒好處,對我半點兒壞處都沒有!”
“你!我怎麽生出個你這麽不長進的女兒!”
“我非白瑾年不嫁!”張昭妍進了自己房間,“嘭”的一聲把門關上了,隻留下張維德還在那裏氣得跳腳,梅思穎連連歎氣。
第二天放學路上,張昭妍牽著白瑾年的手比往日握得更緊。
一路沒說話,白瑾年看著她,以她這樣的性格每次見他都有說不完的話,嘰嘰喳喳個不停,像隻小鳥,今天卻出奇的安靜。
“昭妍,你怎麽了?”張昭妍沒理他,見她沒反應又叫了一聲。
張昭妍突然抱住他,白瑾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周圍,還好公園裏來往的人不多。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張昭妍窩在他懷裏,白瑾年依言老實的站在那裏。
若君一直躲著柴鴻羽,她不是傻子,上次柴鴻羽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他知道是她半夜潛入他家裏翻東西。這是柴鴻羽給她的暗示,是警告。但柴鴻羽依舊每天等她,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可是她不能當什麽事都沒有,她心虛。
最近這段日子,一到放學若君便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第一個衝出校門,那時候柴鴻羽還沒到,所以可以不見到他,不然實在不知說什麽好,這樣一連半個月,終於有一天還是被抓到了。那天柴鴻羽請假半天,從中午就開始在校門口等,崇慈女中裏麵的女學生們趴在窗口看他,有更甚者趁休息時間跑到校門口去看,年輕的女孩子春心萌動,隻有梅若君躲在教室不敢出去。
王淑賢一臉羨慕的坐到若君身旁,用胳膊肘捅了捅她,“你可真好命,看看人家多癡情,大七月的三伏天在太陽下麵等你。”
若君捂住耳朵閉上眼,不理會她,王淑賢在一旁說了半天,見她沒反應隻好離開,又加入了站在窗邊的隊伍裏。
放學的時候若君最後一個走出校園,她希望柴鴻羽能知難而退別等她,沒想到當她偷偷的從窗戶向外看時,柴鴻羽居然還站在那裏。可是天都黑了,再不回去家人會擔心,隻好硬著頭皮出去了。
柴鴻羽和往常一樣拉著她的手,但卻什麽都沒問。
“我們一起去吃晚飯。”柴鴻羽說。
“我……我還要趕回家,太晚了。”若君推托著,準備向梅家的方向走。
柴鴻羽拉住她,“來之前我已經跟你家打好招呼了,我說今晚要和你在外麵吃。”
若君還想再推托一番,但柴鴻羽已然拉著她向反方向走去了。
算了,去就去吧,幹脆今天全都挑明了。若君心一橫,不管那麽多了。
柴鴻羽帶她去了菊兒胡同,胡同口的那個攤子還在,二人點了些小菜,柴鴻羽特意要了兩碗麵茶。
若君心不在焉的吃著,在想一會兒該怎麽說。
“月底你就要畢業了吧?”柴鴻羽看著她。
若君回過神來,應了一聲。
“嗯……這可怎麽辦呢,我還要一年才畢業。”柴鴻羽單手撐著下巴,歪著頭看她,很少見他這麽可愛。
“這有什麽關係?”若君費解,實在想不出自己畢業和他畢業有什麽聯係。
“有很大關係,”柴鴻羽壞笑,“你畢業了可以嫁人,可我沒有畢業,不知道能不能娶親。”
若君這才明白他的用意,低下頭佯裝吃東西。
柴鴻羽不再說什麽,晚飯在沉默中度過。
漫步到景山,對麵就是紫禁城,曾經封建統治者的住處。
粉磚黛瓦,巍峨宮牆,在夜幕下安靜的坐落在北平的中心。
“你還是喜歡他的吧。”柴鴻羽看著遠處的紫禁城,眼神有些飄忽。
若君顫了一下,沒有回答。
沒有回答就是默認了。
柴鴻羽笑了一下,“沒關係,我可以等。”
若君心裏痛了一下,為什麽他和自己都是一樣的,要等一個永遠等不到的人。
但他這句話卻讓她不禁濕了眼眶,“你不要這樣……”
“我隻想讓你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你,不管任何事。”柴鴻羽表情嚴肅又深情,若君看著他,仔細琢磨他的話,總覺有什麽不妥,卻又說不出來。
柴鴻羽把若君送回家,臨走前親了她一下,本想親嘴,隻是若君頭一偏,親到了臉上。
雲漢羲遠遠的見他們回來,看了一眼就進了院子,站在院門後麵,若君進院子時才發現他在門後,剛才柴鴻羽親她,他一定看見了。
時間總是稍縱即逝,有時候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但是當你回過頭去看看,才發現原來時間過得這樣快,快到來不及去抓就已經溜走了。
若君畢業了,高中畢業,不能上大學,終日在家無所事事,雲漢羲他們也放假了,張昭妍天天來找白瑾年,看著他們這一對兒,心裏酸酸的,隻好躲在房裏不出去,眼不見為淨。
柴鴻羽來過幾次,但她都是避而不見,這幾天沒再見他,可能是討了沒趣兒也不來了。
三伏天的知了趴在樹上拚命的叫著,北平古樹多而密,每棵樹上都有幾隻,這樣叫起來,是極大的噪音,但不知為什麽,聽著知了的叫聲睡午覺卻格外舒心。
梅思遠這幾日身子越發不好,前段時間還好好的,隻是突然就這樣了,讓他去看病他也不同意。這幾****都是很早就寢,有時候連晚飯也不吃。
日子就這麽過著,又是很多天過去了。
北平的雨季來了,有時候一連兩三天都在下雨,有時候不下雨天總是陰沉著,壓得人們喘不過氣。
這天若君閑來無事,索性寫日記打發時間,日記總是很久才寫一兩次,一本隻用了四分之一。
外麵打了閃,緊接著是一聲悶雷,雷聲很響,若君心驚,去關窗戶,大雨傾瀉而下,外麵的地磚被雨水打的劈啪作響。
張昭妍闖進她房間,渾身淋濕了,眼睛紅腫著,一見她就撲了過去,大哭起來。
李嬸急忙來看究竟,被若君支開了。
“怎麽了?”若君拍拍她,找了身幹爽的衣服給她換了。
張昭妍哭了好一會兒,才抽泣著說:“我和瑾年吵架了,他說我們完了……”
《雲起梅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