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告訴過自己,別人忽略你的時候,不要太難過,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誰都不可能一直陪著你。
我也明明知道,依賴一個人是可恥的、卑賤的。
可為什麽,在遇到那個人之後,我就無法自製地想要依賴他,想要時時刻刻見到他,和他在一起呢?
1
這天清晨,文幻四點半就起床了,參加機動車駕駛小路考。
這已是她第三次參加小路考了,本期望順利通過,沒想到倒樁的時候還是碰線了。文幻非常鬱悶,直感歎考試太嚴格。車尾隻碰到一點點線,肉眼都看不出來,這電子探測儀也太敏感了吧!
不考了!再也不考了!文幻暗自切齒。早知就不學車了。不開車日子也照樣過,坐地鐵也四通八達。或者就嫁個柳元皓這樣的土豪,去哪兒都有司機傭人伺候,一輩子都不用受這種窩囊氣。這麽想著,文幻又鄙視自己沒出息。學不學車、開不開車,畢竟隻是小事,哪裏值得用愛情和婚姻這樣的大事去做交換?她被自己一瞬的念頭嚇到。果然墮落是容易的,因為無需花力氣。
但文幻畢竟是個堅韌的人,隻鬱悶了十分鍾就複活了,乖乖去交了補考的錢,跟老師約好了下次練車的時間。
生活就是這樣,失敗乃成功之母。百折不撓才能活下去。她相信,終有一天她會拿到駕駛證,自己開車去很遠的地方。
帶著這樣愈挫愈勇的精神,文幻回到公司上班。
吃了午飯,她跟小岩打招呼:“替我望一下風,萬一老板找我就說我去洗手間了。”小岩應允,又問:“文幻姐要去哪裏?”
文幻眨眨眼,說:“五十樓。”然後做了個“收聲”的手勢。
文幻在上班時間偷偷跑出來溜到雲上診所,這還是第一次。
海茵斯見到文幻,以為她又要找陸醫生,抱歉地說:“不好意思,蘇小姐,今天的預約已經滿了,並且陸醫生現在正忙。”
文幻神秘地一笑,說:“我不找陸醫生,我找你。”
接著,文幻便向海茵斯打聽,那個被她碰碎的獎杯原先是什麽樣子的,她打算補做一個一模一樣的還給陸醫生。
海茵斯不解地說:“這個怎麽補做呢?即使做一個一樣的,也隻不過是個擺設呀,沒有任何意義的。”她又告訴文幻,陸醫生並沒有把那個獎杯放在心上,讓文幻不用忙了。
可文幻堅持要問清楚獎杯的樣子。海茵斯隻好找出一張診所剛裝修好時的照片給她看。照片上是候診區的全景圖,可以看到那隻獎杯放在遠端的書架上,但因為太小了,看得不是很清楚。
文幻又問海茵斯,獎杯上刻的字是什麽內容。海茵斯告訴文幻,獎杯好像是哈佛大學頒發的,具體的由頭她也不清楚。
文幻苦惱起來,心想如何才能把獎杯複原,又問海茵斯,玻璃碎片還在不在?她想或許還能拚起來看看。
海茵斯卻說:“按陸醫生吩咐,已經清掃,扔掉了。”
文幻很失望。海茵斯又笑著補充道:“不是玻璃,是水晶哦。”
水晶和玻璃有什麽區別?文幻不知道。
下班後,她去福州路文化街,在一家專門定做獎杯的店裏要求做一隻外形和原來那隻一模一樣的獎杯,並要求獎杯必須是水晶的。
店主用哲學家的口吻告訴她,世上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更何況她連原來獎杯的樣子都拿不出來,隻拿得出一張6寸小照。照片中,遠處那隻獎杯除了能看出是透明的、火炬狀的以外,再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甚至連尺寸都是模糊的。
文幻苦苦請求,店主隻好說:“盡量吧,盡量給你做個類似的。”
文幻這才高興起來,又拿出一張紙,在紙上寫下她要刻在獎杯上的字,交給店主。
店主看了那張字條,忍不住笑了出來,又看了一眼文幻。原來是個癡情女子在幹傻事呢。
2
三天後,文幻去店裏取獎杯。
店主把獎杯捧到文幻麵前時,文幻眼前一亮。
那隻水晶獎杯沉甸甸的,有一尺多高,外形似乎真和照片上的那隻獎杯一模一樣。她又仔細看上麵刻的字:
我不小心打碎了美國哈佛大學頒發給陸楷原博士的獎杯,但他寬宏大量,原諒我了。我深感愧疚,特製此獎杯補償並感謝陸醫生。他是個了不起的好人。他是我見過的最善良、最富同情心,也是最有魅力的心理醫生。——蘇文幻
文幻帶著獎杯來到雲上診所,求見陸醫生。
海茵斯苦笑。她已拿文幻這個不請自來的常客沒轍,也知道她和陸醫生關係不一般,通報後讓她進去了。
文幻走進診室,看到陸楷原站在窗邊,正閱覽手上一份文件。
她走過去,從背包裏取出獎杯遞給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打擾你了,陸醫生。這個,賠你。”
陸楷原看著文幻手中的獎杯,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個女孩會做出這樣的事。然而,這不正是她麽?執著、認真,可愛的傻氣。
盡管心裏有波瀾,陸楷原表麵上隻是平靜,沒有流露任何情緒。他淡然地對她點了點頭,說:“謝謝你,放那兒吧。”
文幻“哦”了一聲,把獎杯放在了桌上,然後就有點尷尬,兩手不知該往哪兒放,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期待陸楷原會說幾句客氣話,拿起獎杯看看,點評一番,或者邀請她坐一會兒什麽的。可他沒有。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不再多說什麽,也不朝她看,隻低頭看自己手中的文件,忙於工作的樣子。
文幻被晾在那裏。她覺得自己此刻不走就是不識趣了,隻好說:“那……你忙吧,陸醫生,我走了。”
“嗯,好,再見。”陸楷原從文件上抬起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算作致意,
文幻望著陸楷原,呆了一下。他又拿這樣的眼神看她。他都不需要耍酷,不需要逐客,這樣淡淡的眼神本身就是深邃冷峻的代言,本身就是一句優雅傲慢的逐客令。同樣,這眼神也有種奇特的磁力,可以讓人平靜,無論你麵對他時心懷怎樣躁動的勁頭,在他這樣看你一眼之後,你所有的情緒都被平息了,或說被安撫了。
文幻是認這種平息或安撫的。她知道這正是陸楷原的魔力所在,也正是她迷戀他的原因所在。她無奈地轉身退出,壓下心裏的點滴失望。他的冷淡和他的距離感,正是他魅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不過,他好歹收下了獎杯,並且沒有流露出嫌棄,至少表麵上沒有。從此他的辦公室裏就多了一樣她送他的東西。她的名字也將一直留在那裏,伴隨著他。想到這裏,文幻稍稍覺得安慰。
文幻沒有看到的是,待她走後,陸楷原走到桌邊,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那座獎杯細細端詳。當他看到獎杯上刻的那些字時,臉上露出了一絲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把那幾行字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手指細細撫摸著落款處文幻的名字,嘴角慢慢勾起一個溫柔的微笑。
3
因為終於把送陸楷原獎杯這件事做成了,文幻這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工作效率也很高。到了傍晚,她打算準時下班,手機卻響了,是個陌生來電。她接起來,電話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蘇小姐。”
聲音似陌生又似熟悉,口氣是不大和善的。
“下班了吧?我在三層的銀翼咖啡等你。”
什麽呀?這誰呀?文幻握著手機,大腦短路了幾秒,然後才反應過來,電話那頭的女人是商宛優。
事實上,文幻並不是通過她的聲音認出她來的,而是通過她那種命令式的、不容商榷的語氣。
文幻剛想回答什麽,電話裏卻傳出了嘟嘟嘟的忙音。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文幻呆掉了。
這個商宛優,文幻已見過兩次了,本覺得應該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了,可她居然又找上門來了。見還是不見呢?文幻心裏為難。
她想,人家年齡比她大,氣場比她強,段數比她高,她實在不知怎麽跟對方過招。還是不見為妙吧。
可要是不見,又顯得自己氣短、心虛、沒膽識,說不定還得罪了她,招來更大的麻煩。
糾結了一會兒,文幻給元燦打電話求救。
電話一通文幻就喊:“元燦啊,快救救我。你們家這個柳元皓真是個渾蛋,虧我和他十幾年朋友。他要結婚就結婚,要吹就吹,非扯上我幹嗎?搞來個女魔頭未婚妻把我當死敵,隔三差五來叫板!我……我……簡直要被他們逼死了。”
元燦在電話裏不緊不慢,“稍安勿躁啊,老佛爺。您這麽密集地散發負能量我怎麽吃得消?女人啊,要學會靜心、養心,天大的事也不要嚷嚷。有什麽事慢慢說,啊。”
“好了好了,我沒時間跟你逗了。那個商什麽優又來找我了,現在就在樓下的咖啡廳等我呢,不知要跟我談什麽。怎麽辦?我去還是不去?去了談什麽?有什麽可談的?可不去的話,她會不會追殺我?我看她那個凶巴巴的樣子,保鏢一大堆,我好怕呀。”
“怕?那要不要我現在打電話給我哥,讓他來救你?”元燦嘻嘻哈哈的,非但不急還很有看好戲的興致。
“不要不要,千萬別打給他!”文幻喝止。她最怕的就是把元皓再牽扯進來,她就更甩不開這個莫須有的“第三者”名號了。
她說:“要不,我幹脆撒潑,殺她個片甲不留?不就是罵街、當潑婦嘛,不用學就會。我幹脆狠狠罵她一次,她就不會再來煩我了。”文幻不知怎麽忽然生出一股魯莽的勇氣。
元燦在電話裏直笑,“唉喲,得了吧,就你那小白兔性格、羔羊眼神,還跟人鬥什麽勇?還是走為上計吧。”
“你的意思是,我不去見她?”
“對啊,能回避就回避吧。你不見她,她也不敢把你怎樣。”
“哦,好,好,那我聽你的。”
文幻掛了電話,拿起包走出公司,誰知剛到電梯間,卻見一位西服革履的陌生男子站在她麵前擋住去路。
“商小姐在等您。蘇小姐,這邊請。”男子對文幻微一鞠躬,做了個“請”的手勢,同時為她按開了電梯,
什麽?派人上門強請?文幻覺得這局麵又滑稽又嚴峻。簡直像黑社會搞綁架嘛。她很反感,但無奈臉皮太薄,反應又遲鈍,吃不消對方這樣軟硬兼施,便隻好硬著頭皮去赴鴻門宴了。
文幻跟著西服男走進大廈三層的銀翼咖啡廳,見商宛優已在雅座坐著,目光遠眺窗外,眼神中帶一點嘲笑,不知在嘲笑誰。
文幻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走到商宛優對麵的位置坐下。商宛優這才緩緩轉過臉來,微笑道:“蘇小姐,別來無恙?”
文幻看著她,沒有說話。
商宛優又說:“我看你麵若桃花,想必過得滋潤吧?”
文幻看著對方,沒什麽表情,“有事請講,別來這種開場白。”
商宛優仍微笑著,不緊不慢地說:“也沒什麽重要的事,隻是確認一下,你和元皓前兩天又見麵了,是吧?”
文幻心說,是他來找我的,但她嘴上什麽都沒說。
商宛優像是知道文幻不會說什麽,自己接著說下去,“蘇小姐是做文化產業的,一定聽說過才女林徽因的故事吧?”
文幻表麵不動聲色,心中卻叫苦不迭,白富美要跟我談人文曆史了嗎?以前白富美都是物質女郎,沒什麽文化,咱們文藝小清新還可以另辟蹊徑。現在連白富美都這麽文藝了,還給人活路嗎?
見文幻沒反應,商宛優自己接著說下去:“林徽因嫁給梁思成,金嶽霖一直戀著她,終生未娶。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文幻不說話,心想,那個年代就是盛產癡情人,除了金嶽霖還有個徐誌摩呢,換到當今沒人會這麽傻。
商宛優的聲音卻一下子鋒利起來,“讓我來告訴你,那是因為林徽因給了他希望,或故意在勾引他。”
什麽意思?文幻莫名其妙地看著商宛優。
“林徽因如果真的愧疚,就應該告訴金嶽霖實話,甚至應該說些絕情話,讓他離開,去找自己的生活。”
文幻聽得雲裏霧裏,半天才反應過來商宛優是在拿曆史映射她和柳元皓。不得了,也太抬舉她了吧,把她比作傳奇女子林徽因?不敢當不敢當。再說你又怎麽知道林沒有對金說過實話、狠話呢?
商宛優卻接著說下去:“所以,元皓之所以還在找你,是因為你一直吊著他胃口,給他希望,沒讓他死心。”
文幻頓覺冤屈,“我?吊著他胃口?拜托,我很早就告訴過他,我對他沒有愛的感覺,我們之間無關男女情愛。”
商宛優輕蔑地一笑,“如果真的不愛,就不應該再見麵。你繼續和他見麵,就是不讓他死心,就是別有用心。”
文幻氣急,“我和元皓認識十多年了,是很好的朋友,為什麽不能見麵?就因為現在你認識他了,要嫁給他了,我和他就不能做朋友、不能見麵了。這什麽強盜邏輯?你的心就這麽小嗎?你簡直……”
“夠了。”商宛優冷冷地打斷文幻,“讓我告訴你,世間的情要麽一往情深,要麽一刀兩斷,沒有中間路線的。”
文幻揮揮手,“得了得了,不要這麽文藝了,什麽中間路線亂七八糟的。實話告訴你吧,我心裏另有喜歡的人。我根本不想摻合到你和元皓的什麽商業聯姻之類的破事兒裏去。”
“那好,既然這樣,你就再也不要見元皓了。”
“這我不能答應你。”文幻嚴肅地說,“元皓他不是物品,不是你的私有財產,他是個獨立的人,他有他的自由。即便和你結婚,他也有權保留原先的朋友。你憑什麽剝奪我們的友誼?”
“不憑什麽。就憑你和元皓從小曖昧,就憑你口中所謂的友誼。男女之間哪有什麽友誼?你不是不懂,隻是裝不懂。你明知道元皓喜歡你,你用所謂的友誼綁住他,就是在害他、纏他。”
“你這是偷換概念!”文幻說,“什麽叫我綁住他?每個人都是自由的,不論愛情、友情,誰又綁得住誰?若元皓自己要跟我斷絕往來,我絕無二話,從此不見他就是了。可他並沒有這樣表示過。你自己沒辦法叫他聽你話,現在卻來怪我,你可笑嗎?”
文幻態度堅決,言辭犀利。商宛優卻仿佛毫不動氣,仍微笑著,“看,就知道你也不是省油的燈。說吧,要多少錢?你開個價,我如數付給你,隻要你不再見他。”
“誰要你的臭錢!”文幻氣極。她最恨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姐拿錢砸人,端著一副最禮貌的姿態說著最惡毒的言語。
“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人都是這副德性嗎?都這麽自私、自大、目中無人嗎?我真為你感到可悲。你還講什麽世間的情與愛?你眼中不是隻有錢與利益嗎?錢不是可以擺平一切嗎?對你來說一切不都是交易嗎?你這樣怎麽會有人愛你呢?怪不得元皓他不愛你。”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文幻感覺臉上一辣。
愣了半秒鍾,她才明白,商宛優剛才猛地扇了她一個耳光。
待回過神來,臉上的疼痛霎時銳利起來,文幻下意識地捂住臉,竟忽然摸到濕熱的東西,一看,手上有血。
商宛優手上的戒指劃破了文幻臉頰。
商宛優此時也呆了,看看文幻的臉,又看看自己的手。
文幻什麽都沒說,捂著臉站起來,轉身離開。
文幻不知自己此刻是該氣,還是該哭,或者該報警。她一時不會思考,不會判斷,隻捂著臉跌跌撞撞地走向門口。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幹什麽。她想也許應該先去衛生間照照鏡子,看看臉上到底怎麽了。可她頭腦是迷茫的,心神是散亂的,整個人失魂落魄。她連衛生間在哪裏都不知道。
出了咖啡廳,來到電梯間,她忽然感覺有個人站在她麵前。
抬起頭,她看到陸楷原站在那裏。
怎麽是他?他怎麽來了?文幻恍惚地呆著。
陸楷原卻不由分說地上前扶住她,什麽都不問,隻簡單地說了一句:“我送你去醫院。”
這突如其來的拯救既溫柔又平靜,卻充滿力量。
電梯門開了。她不顧上問什麽、說什麽,隻茫然而順從地跟著陸楷原走進電梯,虛弱而綿軟地靠在他的身邊。
電梯徐徐下行。他摟著她的肩,低聲地安慰她:“不要怕。”
她模糊地“嗯”了一聲,意誌一下子鬆懈下來,兩行淚熱熱地流淌下來。
4
陸楷原開車把文幻送到了最近的醫院。值班護士看了傷情,帶文幻去急診室處理傷口,讓陸楷原去交費辦手續。
文幻跟著護士往裏走,心裏很害怕。走了幾步,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卻見陸楷原還站在那裏沒有離開,目光跟著她。
她這一回眸,兩人似乎都愣了一愣。目光交會的一刹那,彼此交換了太多太多的信息。這似乎就是那種異性之間產生化學反應發生的瞬間,那種男女關係突然發生某種改變的瞬間。
但那彼此對望隻是短短的一瞬。很快,護士領著文幻走進了急診室。門關上,陸楷原的臉消失在門後。
不知為什麽,這一刻文幻忽然不怕了。
某種內在的、精神性的東西在壯大,支撐著她,溫暖著她。一點點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麽呢?
幸好傷口不深,隻是表皮劃破,不用縫針。醫生給文幻清洗傷口、消毒處理後,簡單包紮了一下,就說可以回去了。
文幻要走,醫生又臨時想起一百件事情,絮絮叨叨叮囑她:注意傷口清潔,防止感染,忌辛辣食物、少吃醬油,防止留疤……
文幻安靜聽著,心裏卻一點擔憂都沒有,甚至還有一點快樂。留不留疤也變成了很小很不重要的事情,或許留下小小一道疤也沒什麽不好,它會成為這個夜晚的記憶,她與陸楷原的共同記憶。
文幻從急診室裏走出來,看到陸楷原坐在外麵的椅子上等著她。
陸楷原一副很安靜也很泰然的樣子,沒有不耐煩,沒有焦急,但有關切。
“謝謝你陪我,讓你久等了。”文幻說。
陸楷原沒說什麽,看了看她臉上的傷情。
“疼嗎?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再走?”陸楷原看了看旁邊的座位。
文幻就在他旁邊坐下來。兩人一時無話。
臉上的傷口有點隱隱作痛,但都不算什麽。此時此刻,能和陸楷原這樣安靜地坐在一起,仿佛整個世界隻有他們倆,多麽美好。
然後她留意到,他坐在那裏就隻是坐在那裏,等她就隻是等她,手裏並沒有拿著手機或者iPad之類翻看,甚至連本書都沒拿。
他是這樣安靜,這樣沉著,擁有某種難得的、可貴的人格。他算得上是個成功人士,一個世俗社會裏的有錢人,但他又不喜喧嘩,有某種隱世的傾向。你看他端然地坐在那裏,平靜安穩,怡然自得。他不會無聊,不會急躁。他不需要娛樂,不需要資訊,也不需要打發時間。似乎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從他眼前流淌過去,都是值得珍惜、挽留、體會、愛護的。他與時間融為一體,自有一種深度。而他本身在這種深度裏,這樣質樸、安靜、從容,這樣懂得享受不為外物所打擾的靜和空。他從不需要“殺死”時間。
文幻隻覺得身心被他感染,感動和愛慕油然而生。她不由自主地靠向他,輕輕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真希望這一刻永恒。
然而永恒究竟是什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一瞬間也有永恒的意境。而永恒,也好像快得隻有一瞬間。
她聽到陸楷原對她說:“我送你回家吧。”
她睜開眼睛看著他,仿佛剛睡醒一般。他對她微笑一下,起身站起來,肩膀好似不經意地從她的依靠下抽離開來。
她抬頭看著他,看著自己如此依戀的肩膀,想說什麽,又製止了自己。一瞬的茫然。一瞬之後,她微笑,無聲地點了點頭,跟著他一起站起來。此時的順從與溫柔,讓她找到了小女友的感覺。
她跟著陸楷原走向急診室外的停車場,一邊走一邊在心中默默計算,從醫院到家,還有十五分鍾的車程。十五分鍾夠她把一份還不成熟的表白零零碎碎地抖落出來了,夠她把積攢了好幾個月的暗戀、曖昧、焦灼、渴望,統統說出來,整理清楚,也夠她再勇敢一回、厚顏一回,向他索要一個正式的、明白的答複。
已有太多太多的證據、感覺,讓她相信他們之間有過的一切並不是一場遊戲,他與她之間的關係不隻是心理醫生與谘詢者。
她相信,從這個夜晚開始,他們將進入一個新的紀元。
她的戀愛,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