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頭村在驢頭山下,正值大墨與大遼兩國交界處。
近年兩國交戰不休,百姓苦不堪言。
大墨當朝七皇子墨璟曄,七歲離宮,隨軍戍守邊城十年。
月前得密報,回京麵見病重的母後,途中遇襲,才淪落至此。
現在想來,母後是否病重都難以定論,可有人要他的性命卻是事實。
那些刺殺他的人,無論是身手還是兵刃,皆是出自京中。
他在雨中墜落崖底,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幫人定不會輕易回去複命,說不定很快就會搜尋到這裏來。
如今他傷勢未愈,實在需要一個養傷的清淨之地,而眼前這戶人家正是不二之選。
既然選擇匿在此處養傷,躲避追殺,同時等待援兵,那就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而墨璟曄一口一個姐姐地叫著那鄉村小婦人,便是最好的開始。
當日他醒來時,她正端了溫熱的米湯,一點一點地喂給他。
見他醒來怕他害怕,她細心溫和地對他說:
“小弟弟你別怕,我家中也有一個弟弟,年紀與你相仿。我不知道你是遭了什麽劫難才淪落至此,但是你放心,我會盡力幫你養好傷,找到你的家人的。”
雲裳柔聲細氣地說話,哪怕她自己的眼角都還掛著未幹涸的淚漬,也想安撫他這個陌生的落難人。
墨璟曄的眼底暗暗劃過警色,邊城經年的軍營生活,讓他養成了霜雪般冷情的性子。
若不是在他意識模糊之際,感知到自己仿佛是被眼前這女子所救。
恐怕在他睜眼之時,就已經滅了她的口。
正思量中,雲裳以為他身體不適,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墨璟曄的動作迅猛如風,他猛然間攥住了雲裳纖細的手臂,那股力量猶如鋼鐵般堅硬,毫不留情地一扭。
雲裳隻覺一股劇痛襲來,仿佛骨頭都要被生生折斷,她忍不住發出驚恐的尖叫,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
墨璟曄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愣,眼中的冷厲在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驚愕與懊悔。
他迅速鬆開了手,任由雲裳的手臂無力地垂落。
多年的軍旅生涯,早已讓墨璟曄練就了一副敏銳的神經和條件反射。在戰場上,任何人的靠近都可能意味著危險,因此他的肌肉早已養成了對任何不軌之舉的警覺與反擊。
然而此刻,他卻為自己的衝動而懊悔不已。
雲裳捂著疼痛的手臂,淚水依舊在眼眶中打轉。
若不是此時他傷重體虛,憑雲裳這嬌滴滴的身子骨,怕是脖子已經被他扭斷了。
墨璟曄的手從襤褸的衣袖中伸出,想去拉起雲裳,可又覺不妥地縮了回去。
一雙眼睛複雜地從亂發中盯著雲裳瞧。
雲裳雖痛,卻不是一個矯情的人,心裏隻道這孩子被壞人傷害太多,對生人難免警惕。
咬牙忍痛自己站了起來,俯視著他,柔聲安慰道:“我沒事,不怪你。是我唐突了。不該觸碰你……你還好麽?”
墨璟曄慢慢地回想起,自己傷得昏沉時,是她憑著瘦弱的肩膀,連拉帶馱地把他帶回來。
他清晰地感覺到女子喘著不勻的氣息,和溫熱的體溫。
昏沉中他曾勉力睜眼,看到的亦是這女子望著他擔憂焦急的神色。
讓他可以確定,自己可以信任她,這才終於又昏睡過去……
“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啊?”雲裳手臂還痛著,有些懼怕似的小聲問。
“我叫,我叫小葉子。”墨璟曄重傷初醒,嗓音幹啞。
眉目清朗,鼻挺唇薄,好一個俊俏少年郎。
可惜太瘦了,或許是流浪在外常常受餓,導致他麵色不佳。
不過那雙眼睛倒是神采明朗,清澈無辜得很。
與雲成有幾分相似。
雲裳看得不禁呆了片刻。
“姐姐,你看什麽呢?是不是小葉子長得好看,姐姐也喜歡看著我?”墨璟曄看著這怯怯的,愛臉紅的小婦人,不禁起了挑逗的心思。
同時故意使壞,孩童一般地眨著無邪的眼睛,湊近了她。
雲裳略感不自在,複又在他身前坐下,舀了米湯送進他嘴巴裏,黯淡地說:
“你的名字討喜,嘴巴也甜。想來在家裏,也是受兄長阿姐們的愛護照顧的吧。”
墨璟曄整了心神,不假思索地回:
“我,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不過眼下有姐姐喜歡我,才最重要。嘿嘿!”
見他傻笑得可愛,雲裳立時紅了臉,縮回身子,捏著給他擦嘴的帕子,聲音柔柔地道:“你乖乖的,自然所有人都喜歡你。”
得了這憨憨的一聲姐姐,雲裳竟真把他當成幼弟來照顧了。
這小葉子雖然人長得高挑俊朗,卻可惜是一個心智不全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著這個緣故,才被家人遺棄。
看他那一身傷,更有可能是被人拉去做苦力,受了虐待承受不住才跑出來的。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是個苦命的人,跟她的雲成一樣。
也不知道雲成現在在哪兒?有沒有受苦?若是能逃出來,是不是也會有好心人收留他,善待他。
想到傷心處,雲裳不免又紅了眼眶,扭頭試了試眼淚。
墨璟曄最不喜眼淚,軍中不需要眼淚,戰場更不相信眼淚。
可見她落淚,竟沒來由地心頭微顫。
“姐姐,你怎麽哭了?是不是小葉子讓你生氣了?我發誓再也不讓姐姐生氣,什麽都聽姐姐的。隻要姐姐不哭,讓我做什麽都行。”
墨璟曄煞有其事地靠坐在那兒,伸出手指對天,當真一副起誓的模樣。
一本正經地繃緊了臉,惹得雲裳破涕為笑,按下他發誓的手,笑道:“好,小葉子這麽乖,阿姐怎麽會生氣呢?”
說完順毛摸了摸他的頭發,墨璟曄從來反感旁人近身,更遑論碰他。
可是麵對雲裳的觸碰,他竟然說不出的適應。
柔夷若無骨,皓腕似凝霜。
素手揉弄他發頂時,惹得他心潮起伏。
“姐姐,謝謝你救了我,我會報答你的。”
墨璟曄笑得人畜無害,雲裳心頭發軟,滿眼溫柔地又撫了撫他的發頂。
“隻要你快些好起來就好,阿姐不需要你報答什麽。”
他,大墨戰王墨璟曄,素有鐵腕王爺之稱,竟鬼使神差,無限乖巧地叫一個村野婦人姐姐!
還是故意捏著嗓子叫的!
真是瘋了!
這‘瘋子’悠悠地從前幾日的回憶中回神,自顧自地失笑搖頭,發現身前的水盆已經涼透。
起身端著水倒出院外,眼睛不由自主看向雲裳的臥房。
恰巧那屋子剛剛熄燈。
來了這麽些日子,墨璟曄看得清楚。
她那夫君孟大郎在村裏名聲很是不好,吃喝嫖賭無所不沾。
從前老娘身子骨硬朗倒還能說動他幾分,可自從老母親病下,便再也無所顧忌,同幾個丈夫外出務工,或是被拉去軍中服役的婦人混得火熱。
雲裳性子軟糯並不敢勸,孟大郎就更加肆無忌憚,徹夜不歸也成了常事。
雖然有著身孕也不得丈夫憐惜,今晚他是聽了他們屋子裏的爭執,才送了他一把火,借機為她解圍。
月已當空,孟大郎今晚又不會回來了。
墨璟曄倒是覺得渾身輕快,輕輕拉攏上院門,回柴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