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極輕,如此刻的早春輕風,可裏麵卻夾雜了冬末未曾消融的寒。

四周空氣,有一霎的靜寂。

裴卿回快速轉身,對上那人絕世容顏,驚詫之色在眼中一閃而過。

“你怎麽在這。”

自己這話一問出口,裴卿回就愣住,神情間有些複雜,對方是丞相,為何不能在宮中。倒是她自己,一個死囚,居然還能直挺挺的站在這北涼禦花園裏,那還真是稀奇。

語罷,她似乎想到了什麽,立即環視周圍一圈,便見不遠處,落衣正捂住了柳一盞的口鼻,像見到老熟人般與她笑嘻嘻招手。

女子的臉,頓時就冷了下來。

“燕無墨,你想做什麽。”

今日的燕無墨不同往日,是穿了一身紫色朝服,隻不過袖口處依舊繡了東西,是用金線描邊的紫金花。

花蕊的顏色稍暗,正如他的心一樣,也是黑的。

黑心奸臣,舉國皆知。

燕無墨抬眼,如古井幽潭的眼似能瞬間看透人心。

“本相又救了你一次。”

裴卿回蹙起眉頭。

又?上次獵場,算是救過吧,隻不過今日,何救之有?

他上前一步,暗紫色衣擺劃過草叢,沾了一絲春意,裴卿回悄無聲息地後退一步,警惕的保持著二人距離,隻不過她放在身後的手,卻逐漸冰涼。

燕無墨冷笑一聲,話語輕如羽毛劃過心尖兒似的,惹人心底裏發毛。

“你怕我。”

裴卿回抿唇不語。

燕無墨卻不管她是否回話了,繞過她走到了旁邊的一處迎春花樹下,自顧自地道。

“你可知,太醫院從來不缺妙手神醫,太後身邊,也從來不缺能人異士。”

裴卿回雖然不喜燕相此人,卻也不得不同意對方此話。

是啊,宗政太後是什麽人,怎麽可能連信得過的太醫都沒有,可為何,在這之前無人診斷出榮安郡主的病,或者說,有人診斷出了,卻不敢說。

為什麽不敢說,是因為是不治之症?

不,裴卿回卻不這樣認為,這宮中的太醫一個個都跟人精似的,他們最懂得的就是審時度勢,在一切危險麵前,都會選擇自保。

一定有人看出了什麽,卻無一人敢治。

“郡主……是中毒?”

話語間有些不確定,因為這隻是裴卿回自己的猜測,更或者說,這是直覺。

燕無墨望著天際邊的五彩祥雲,似笑非笑。

“是慢性毒藥,從她十四歲時就已經開始服下。”

十四歲……十九歲……整整五年時間……

燕無墨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說,在郡主及笄之前,就已經開始服用有傷女子根本的毒,或許這毒的厲害之處根本不在於月信之事。

果不其然,就聽燕無墨下一句。

“榮安郡主如今並非完整的女人,她這輩子都不會有孕。”

並非完整的女人?不會有孕?

裴卿言眸光一晃,心底裏如雲開月明,突然就懂了他話中深意。

“石女。”

燕無墨笑了,手指一勾,旁邊樹上的迎春花便落了朵在他手上,他似乎心情很好,居然將那花插在了女子此時的發髻之間。

土黃色的臉,道士般的一坨發髻,上麵居然還插著一朵嫩黃嫩黃的迎春花,搭配著女子此刻的麵無表情,這該多醜。

可我們燕相打量一眼,甚至還點了點頭,像是覺得十分滿意。

“不笨。”

裴卿回低垂著眸,又是沉默,隻不過心中卻在暗自計較。

燕無墨為何知道的這麽清楚,連宗政太後都隻以為榮安郡主僅僅是不來月事而已,他……

等等,裴卿回突然想到了什麽,眼中露出了一抹涼寒,以及對麵前之人的震驚!

榮安郡主愛慕燕相,燕相雖然從未答應過這門婚事,卻也未曾拒絕,可這並不代表他會同意。燕無墨是誰,他可是北涼第一奸臣,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什麽都會做。

區區給個郡主下毒,這又有什麽難的?

“毒是你下的。”

女子語句肯定,不帶一絲質疑。

所以他才這麽清楚此事,而現下他出現在這,是為了提醒自己,在太後跟前,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又應該如何說,那突然離開的老女官,突然的偶遇,都是他事先設定好的局。

所以,他才會說,他救了她的命,倘若今後自己與柳一盞中誰對太後說出了榮安郡主的秘密,或者是說真的治好了郡主,那他,一定會親手殺了她。

可是在裴卿回明白過來時,那紫衣人,卻早已經微笑轉身離去。

末了,他的聲音從遠處,伴著春風傳入耳。

“好好報仇,讓本相看看你的本事,還有……有人要見你。”

陌生的北涼皇宮,居然有人要見她?

恍惚間,柳一盞已經跑了過來,他正大口大口喘著氣,似是還有些心有餘悸的樣子。

“你有沒有事!”

柳一盞的第一句,居然是關心她。

裴卿回直接忽略了這一點異樣,隨手取下頭上迎春花,把它當作心裏最討厭之人,用手捏碎,然後嫌棄的丟在地上,這才搖了搖頭。

“我沒事。”

“剛剛那人是……”

“北涼燕相。”

言罷,裴卿回轉過身去,表示不再多言。

“燕相……”

柳一盞咀嚼著這兩個字,似在腦海中搜尋著關於他的事。

卻在這時,有人來了,卻不是那太後身邊的老宮女。此人也是一身宮女打扮,不過從衣服和發飾上來看,此人應該也是女官之類。

那年輕女官一見到裴卿回二人,笑意盈盈上前道。

“哎喲,還好趕上了,不然可就錯過良機了!”

柳一盞明顯是懵圈狀態,不知道此人是誰,又是來幹嘛的。

倒是裴卿回,突然就明白了剛剛燕無墨留下的那一句話中話,快速地打量了來人一眼,心底稍安,然後悄無聲息的退到柳一盞身後,繼續假裝仆人。

“不知姑姑您是……”

在宮中,誰都喜歡嘴甜的,凡是見著得體宮人,稱呼姑姑準沒錯。

柳一盞深知這個理,叫的那年輕女官掩唇一笑。

“不知哪位是神醫?”

神醫……

不就進宮給太後看病,怎麽突然成了神醫。

柳一盞的樣子極為謙虛。

“神醫二字愧不敢當,柳某不過江湖中一位閑散大夫,值不得這兩個字。”

“還請神醫移步,我們徐妃娘娘有請。”

北涼皇帝後宮佳麗三千,先不說最近得寵的廖美人,倒是這位徐妃,四妃之一,進宮七年,卻一直未有孩子。而就在去年年底,徐妃有了身孕,因北涼皇子不多,所以北涼皇帝大喜,徐妃也頗為看中此胎,想來如今怕是快四個月了吧。

裴卿回猜測,徐妃找柳一盞,想必與此胎有關。

柳一盞有些遲疑。

“隻是,太後那邊……”

年輕女官微笑道。

“神醫放心,太後那邊自有人知會。”

“那就請姑姑帶路吧。”

**

徐妃是住在禦花園南邊的凝芳殿,雖說沒有永寧宮大氣,卻也是個金碧輝煌之所。此時正值晌午,暖陽高照,穿過殿頂上一片片的琉璃瓦,閃爍著耀眼的金芒。

“二位請等一下,容我進去給娘娘稟報一聲。”

“嗯,無妨。”

很快,年輕女官就出來了,依舊是笑意盈盈的樣子,不過態度卻更加的謙和了。

“我們娘娘已經準備好了,神醫這就進去吧。”

和太後的永寧宮不同,一進這徐妃的凝芳殿內,裴卿回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藥味,而這種藥味,並非一朝一夕有的,隻不過懷孕之人就如此劑量的服藥,實在是……

她暗下眸色,已知此胎並非像外界傳信的那般穩固。

內殿輕紗幔帳中,徐妃正躺在床榻上,裏麵好幾個宮女正在伺候她。

這時,有個小宮女端來了一碗藥,不,應該說是一大碗,因為那個碗的確很大,就像是平時盛湯用的海碗。

柳一盞見這藥碗,便是皺眉,欲言又止,卻還是沒說話。

年輕女官先把藥端進去,給徐妃娘娘服下,因為藥量大,所以服用了有些久。

而這時,裴卿回二人隻在外殿侯著,皆垂著眸不言語。

良久,宮女挽起了旁邊簾子,這才隱約看清了輕紗裏麵的徐妃身影,她依舊是躺著的,才喝了藥,還有些不舒服,也沒有說話。

到了這時候,旁邊的年輕女官才一字一句道來,神情中多了些哀傷。

“不瞞神醫,最近我們娘娘的情況很是不好,那藥是徐國公爺找來的偏方,娘娘很是看重,每日都會服用,隻是並沒有太大療效……”

徐妃都這樣不適了,自然不可請出來,而她又是宮妃,柳一盞一個外男,自然也不好進去看,現下隻能問女官。

“娘娘還有其他什麽症狀?”

年輕女官歎了口氣。

“春後便日漸犯困,平時還好,最近愈發嚴重,有時候甚至還會睡上一日,特別是喝了藥後,孕吐更加厲害,娘娘已經好幾日沒有正經吃過東西了,吃多了就吐,隻瞧著日漸消瘦……哎。”

正說著,徐妃就像是要印證女官的話一般,又開始惡心嘔吐起來。

“嘔~”

因為事發突然,女官又在外麵,裏麵的宮女沒注意著,徐妃就直接吐在了床邊。

一攤穢物落地,濃烈的惡心感撲麵而來。

又因為角度關係,裴卿回正瞧見了那攤穢物,原本她的眸光垂著,眼神也是極淡,就在看到了那其中某東西的下一秒,突然抬頭。

問。

“人肉也能入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