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回所問向之人,自然是柳一盞。

柳一盞還沒有察覺出不對勁,隻當是裴卿回突發奇想,思忖後答。

“古有胎盤入藥,算是人肉。”

裴卿回隻是搖頭。

“不對。”

卻有眼尖的年輕女官發現了問題所在,她顫抖著指向那堆嘔吐物,強忍著惡心,眼中皆是驚恐。

“那東西……像……像是人的眼睛……”

是啊,那攤冒著酸臭氣味,泛著深綠光澤的嘔吐物中,可不就有一隻人眼珠兒嗎。

它此刻正靜悄悄的待在那兒,眼球上麵除了些許被藥汁包裹著的爛肉,甚至還有未消化完的飯菜以及黃褐色膽汁。

此話一出,滿殿寂靜,連**側著身子打算躺下的徐妃都呆若木雞,她原本還覺得吐了後舒坦了些,卻聽自己吐出了個人眼珠子,頓時雙眼一翻,直接暈厥了過去。

同樣受驚的還有柳一盞,他也看到了那眼珠,隻是為何湯藥裏會有眼珠,難不成這是什麽藥引?

隻有裴卿回盯著如熱鍋上螞蟻的眾宮人,神情極淡,她似乎在看大家,又似乎是在看眾人臉上的各自反應。

一宮妃嬪,藥中有眼。

真是好稀奇。

“姑姑,還是讓皇上過來看看吧。”

裴卿回一語驚醒夢中人,發生這麽大的事,徐妃又暈厥過去,必須有個人在這鎮鎮場子,順便給他們徐妃做主,而這個人,必須是北涼皇上。

年輕女官立即派了個伶俐的宮人下去稟報陛下了,轉過身時,格外看了眼這個外表普通,話語不多的小“少年”,然後忙活著就打算讓人收拾地上穢物。

裴卿回見此,立即阻攔。

“姑姑。”

見她對著自己搖頭,年輕女官方才醒悟,這可是證據,輕易碰不得。

對著裴卿回麵露感激,年輕女官微微一笑。

“多謝這位小哥。”

裴卿回輕點頭,退到柳一盞身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再也不說話了,因為她知道,待會兒的凝芳殿,一定會熱鬧非凡。

很快,那個宮人回來了,後麵跟著的卻非當朝天子,而是另一位宮中麗人。

此人一身深緋色衣裙,衣擺處用金絲繡了副栩栩如生的鳳穿牡丹,頭上的鎏金九尾步搖在步履間不停搖動。

她的身後,跟著大批宮人,臉上卻皆是掩飾不住看好戲的神情。

這位便是北涼的袁皇後,太子生母,也是太後的遠房親戚,可卻與太後並不親厚,與宮妃也極少走動,今日卻來了。

年輕女官一看袁皇後來了,就知道一定是半路出了茬子,瞪了眼那個宮人,她微笑上前,作勢擋住了內殿景象。

“奴婢見過皇後,皇後萬安。”

“本宮聽說徐妃妹妹今天藥膳有恙,便來看看她。”

女官微驚,這件事明明才發生了不到一炷香,怎麽還驚動了皇後,那是否可以表示,整個皇宮都知道了?

“我們娘娘……”

女官知道,不能讓皇後插手此事,因為她一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袁皇後不聽,直接推開她,大步上前,隻看了眼那地上的人眼珠,嘴角一抽,一股惡心感瞬間浮現她那精致描繪過的臉。

“你們都是怎麽做事的,怎麽能讓這等穢物混入宮妃藥中,看來本宮平日裏對你們實為謙和,來人啊,把這個女官拖出去,杖責兩百大板。”

角落裏的裴卿回,詭異抬眸,輕瞥那鳳裝美人,笑了。

宮裏的醃臢事兒,倒是不比外頭少,隻不過這位袁皇後聰明有餘,卻太過心急,恐遭人當成盾牌使。

她嘴角的諷笑還未收攏,卻聽外麵一陣唱報。

“皇上駕到,丞相駕到!”

皇上來了,還和燕相相伴,這件事似乎越來越有趣了。

本不想理會,可不知道怎滴,裴卿回的眸光,卻控製不住的轉去了殿門之處。

正午後的陽光下,那人紫金華袍甚是惹眼,無須看他的臉,隻看那身後從天際邊打下的光圈都會讓人以為是上神降世。

倒是他身後跟來的龍袍天子,一比較下來便遜色幾分。

女子眼神迷離,卻不是因美色,而是她在想,為何區區丞相敢走在君主之前,而這位君主絲毫沒有怪罪之意,麵上神情中除了眉宇間透露出的煩悶外,倒是沒有不悅。

她還注意到,這北涼皇……似乎一直都在追隨著前者的步伐,而這一點極其細微。

往往,一山不容二虎,除非有比這頭虎更厲害的主導者出場,才能鎮住前者。古有官宦掌權,秦時趙高、宋代童貫、明清更不用說,魏忠賢李蓮英……

可是,這些人誰不是拚搏了大半輩子,在宮為奴數十載,才算熬到了那出頭之日。

可是這位燕相,二十年歲,風姿綽約,他又是如何登至高點。

裴卿回的思緒被人打斷,因為有人發話了。

袁皇後在聽聞北涼皇到來時,神情有些複雜,隨即很快換上了一副笑臉,轉身相迎。

“陛下,臣妾聽說您今日頭風發作的厲害,怎麽這個時候來了,這後宮的事兒,臣妾來管管便罷,陛下還是回去好生將息的緊。”

字句關切,表情誠懇。

北涼皇看了眼她,眉心就是一皺,似乎是覺得頭更疼了些。

“這後宮,簡直沒有一日太平,你這個皇後究竟是怎麽做事的,好好藥膳裏,為何會混入人眼!”

這是斥責了。

袁皇後臉色頓時蒼白,卻很快恢複如初。

“陛下,臣妾想來宮中人數重多,在這點上出點紕漏也屬正常,不如讓派人把禦膳房的總管懲罰一番,也算給徐妃妹妹一個公道。”

這就是把屎盆子往禦膳房身上扣了,藥膳是從禦膳房端來的,沒錯,禦膳房定有紕漏不假,隻是袁皇後避重就輕,就是不提人眼之事。

人眼在這,難道就未有人懷疑,其主是誰,所在何處,生死如何?

果真,在這些上位者眼中,人命如草芥。

一聲輕笑傳來,惹人側目。

北涼皇冷聲道,“誰在笑。”

一直未開口的燕無墨,眼眸間流光一轉,直接就在宮殿裏找了個自以為舒適的位置坐下,手指輕叩椅子扶手。

“此案蹊蹺,陛下甚查。”

此案……

就已經是把普通的後宮爭寵戲碼悄無聲息的轉換成了人命案來處理了,不過是聽起來極為簡單輕巧的一句話,北涼皇就像是瞬間忘了剛剛那嘲諷冷笑一般,鄭重其事的點頭。

“愛卿說的對,依你看,此事如何處理甚好。”

他修長手指在椅扶上一拂,收回紫袖中,姿態閑散。

“臣不管刑部之事。”

燕相雖權傾朝野,卻非什麽都管,不過主導權嘛,都在他自己。

“那此事便交給刑部和大理寺同審,務必找出此案真凶。”

北涼皇雖現下頭疼的厲害,可也不至於蠢到沒邊,和袁皇後一樣當這是爭風吃醋來處理。有人敢在宮裏悄無聲息的殺人,或者說是傷人,還把部分人體放置於懷孕宮妃的飲食中,這觸碰到了他身為皇帝的逆鱗。

即使今日沒有燕相在這悄無聲息的引導,他也會重視此事。

隻是,北涼皇似是忘了一件事,燕無墨適時提醒道。

“陛下忘了,刑部侍郎宗齊告假回鄉,大理寺卿楊懷遠赴幽州處理銀兩偷竊案,已離京半月。”

那就是說,朝中暫時無能人審理此案了。

沒來由的,北涼皇的頭像是被重錘一擊,現下隻需多想一個字,就會頭痛欲裂。

袁皇後上前,極為關心。

“陛下要不要先行回去,臣妾見您臉色不太好啊。”

北涼皇正煩著呢,想也沒想就直接推了袁皇後一把,驚得袁皇後一個步子沒站穩差點摔跤,還好身後宮人將她扶住,不至於在這麽多人麵前失了鳳儀。

雖然是強忍著,可是袁皇後的眼中卻已經流露出了些許蒼涼感。到底是自己年老色衰,若今日吃出人眼的是那一位廖美人,估計皇上就要心疼死了。

一想起這位廖美人,袁皇後就眉心一跳,聽說她近日身子不適,已經接連三日未曾見人了,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哼,死了倒好,少了個煩心事。

自然,這話袁皇後隻能放在心裏,見北涼皇不想理會她,她也就退下不說話了。

轉身之際,袁皇後無意間瞥見了地上的那隻人眼珠子,明明剛剛才見過一次,現下輕瞥而過,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這種感覺很微妙,像一隻腳踏進了屍骸堆裏,寒氣森森。

“陛下,臣妾有些不適,先行告退了。”

北涼皇擺了擺手,不耐煩道。

“去吧去吧。”

一小段插曲過後,回到正題,北涼皇把眸光轉向了燕相身上,意思是想讓他拿個主意。

燕相仿若未知,繼續低眸。

“愛卿,此事朕不如交付於你吧。”

燕無墨抬頭,卻非看向北涼皇,是那個徐妃身邊的年輕女官,因為皇上突然駕到,她免於責難,此刻正惶惶不安的站在一旁一直未曾開口。

“誰發現藥膳有異的。”

年輕女官一怔,沒想到燕相會突然對自己說話,半晌後如實回答。

“是這二位。”

殿內幾人,包括北涼皇,這才把眸光朝著角落裏不起眼的兩人身上看去。

“哦,此案就交給他吧。”

話語隨意,手指更是隨意一指,可那方向之人,渾身卻是一震。

柳一盞驚呆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