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熱氣來得早些,四月已經初見炎日當空,行人都帶著一份急匆匆的神色,不肯在外多留。朱雀皇城的各個街邊繁花落盡,綠樹成蔭。各色鮮果也熟得早,已被采摘下來放在樹蔭下售賣。

在這樣的街上,出現了兩個樂不思蜀的遠客。

“少爺,少爺,街上好多美女呀!”興奮的圓臉青年男子扯著旁邊高挑青年男子的袖口,一邊歡樂地到處張望,一邊驚喜地喊著。

“小聲點,別露了相。”高挑青年板著臉,摸了摸剛粘上不久的假胡須,但也忍不住翹了翹嘴角。

主仆二人找了一家飯館,賃了個清淨的雅間坐下,關上窗。

“哈哈,翎國的飯菜就是好吃!”圓臉抬頭大嚼,滿足之情溢滿臉龐。

“說了多少次了!小聲點!別像個土包子似的惹人懷疑!”雖然這主子也吃得頭也不抬,卻還是含糊地教訓著。

飯畢,酒伴娘子和酒保進來收拾了餐桌,奉上一壺香茶,再次退出。

圓臉學了乖,在門口張望了一下,才將雅間門口“勿擾”牌子掛上,關了門。

“以後可要再謹慎點,別露出咱們的口音。”粘胡子的高挑青年不放心地叮囑,“咱們趕緊辦了事,早日離開朱雀就是。若是被人知曉了身份,咱們這輩子怕是都難歸國!”

圓臉一吐舌頭:“主子,不帶那些牧族隨從,隻帶典子一個出來,就是怕被認出來,對不?”

“你主子從來什麽也不怕,謹慎總沒錯,懂不懂!”青年頗有得色。

“是是,主子是天下第一!——可是主子誒,我以前以為賀翎像《山河誌》裏麵寫的那女兒國一般,男子繡花紡織,都嬌滴滴的,女子耕田打仗,都粗壯壯的。原來不是!依我說來,此地女子,比起咱們錦龍都的女子還嬌豔幾分,都在大街上,可看了夠!嘿嘿嘿!”圓臉一麵說,一麵沉醉地憨笑。

跟著主子東奔西走的,哪有娶婆娘的工夫!也不知他老娘在家幫他留意了沒有。

青年把扇子調個頭,拿扇柄在隨從頭上一敲:“你少看些奇怪的話本!都是大周後裔,哪有什麽不一樣!隻是朱雀城看起來比錦龍都還要富庶,就得考察考察了。”

“少爺少爺,考察之餘能否多來幾次酒樓?傳菜的姐姐好美嘿嘿嘿……”一說到女人,圓臉再次陷入陶醉中。

青年恨鐵不成鋼斥道:“你看人家賀翎男子多溫文有禮,再看你那猥瑣不堪的樣子,口水快給我收起來。”

這主仆二人可是大有來頭。

身材高挑的男子,是為祥麟燕王,現任祥麟皇高昶的幼弟,名高晟,字子睿。

據傳,前朝祥麟皇、仁宗高文淵去世前曾草擬即位詔書,要將皇位傳與時年八歲的太子高晟,但群臣皆以儲君過於年幼之理由力阻此事,一致推舉現任祥麟皇高昶為君。

脾氣一直隨和的仁宗見群臣此狀,竟在朝堂之上拍案大怒,立身大喝:“朕絕不收回成命!”氣急攻心,血行上湧,差點當堂駕崩。

吊回一條命後,仁宗已無天子之風,成為半癡半呆的老人,腿腳也癱瘓了。不惑之年的高昶自然成為祥麟君主。

高昶即位後將與高晟同歲的二皇子高翔宇封為太子,封祥麟物產最豐的燕雲州給高晟,賜號燕王。

由於這個年輕的燕王可以不上朝堂,且不受任何出入限製,所以也沒人管得住他。他最愛且經常微服遊曆,化名為上官睿。

在祥麟國內,他到處遊覽,順道利用自己的影響做些力所能及的便民事。有時也自稱賀翎丹鶴郡商人,跑到臨近的其他國家去遊山玩水,結識朋友,表麵清靜無為,實則在借機為做些大事籌備著。

在祥麟,這個年輕又神秘的燕王,已經變成了演繹神話。

民間傳說燕王是水龍下凡,管世間晴雨。又傳說燕王是金童轉世,相貌俊俏,身體強健,令人過目不忘,魂牽夢繞。再說當朝聖上感覺虧欠燕王一個皇位,所以燕王有諸多特權,可以對皇帝立而不跪,作揖行禮即可。還有傳說燕王有仁宗留下的尚方寶劍,可對佞臣先斬後奏。

更誇張的是,在祥麟百姓家中,甚至多有供奉燕王生靈的牌位。不知是不是受這些香火供奉,真的得了福氣,這燕王殿下小時經常頭痛腦熱,長大卻越發健康,也長成英武青年。

高晟高挑強健,儀表堂堂,一路走來,盡管做了易容處理,還是引得路邊女子紛紛觀看。

賀翎雖也守著男女大妨,但畢竟女子為尊,姑娘夫人們看到美貌兒郎,都是大大方方直接往人臉上瞧,並少不了評頭論足一下。這時候,剛才還嚷嚷看美女的隨從宋大典就不敢直視了,一下把臉紅到了耳朵根。

突然高晟在路邊看到了一個人,遠遠地站在那,一襲黑衣。僅是一個背影,而且距離很遠,卻令高晟慢慢地皺起了眉頭:這人不知是男是女,身上好重的殺伐之氣。

再定睛看時,已看不見此人,似乎從沒在這街邊存在過一樣。

饒是高晟不信鬼神,也不禁感到身上陰寒。

此人是誰?是賀翎人嗎?

這身上似乎揮手便可斬千人的氣息,必須是戰場上千錘百煉才能積攢下來的。想不到在太平盛世的賀翎,能偶然見到這等人物,不知是不是兩國交戰的變數。

高晟慢慢思索著往前走。

“走路不知道看路嗎!”

前邊傳來一聲嬌叱,高晟從沉思中驚醒,猛地抬頭,隻見眼前兩個塗得血紅的指甲尖兒對準鼻頭,忙向後退了半步。

他甩了下腦袋往前看,兩個身材長相一模一樣的大丫鬟站在他麵前,一樣的瘦削,一同地擰著水蛇腰。一樣的瓜子臉、鷹鉤鼻、銀魚兒一樣細長的眼,瘦得連嘴唇都有棱有角。

兩人穿著一樣的衣裳,可真省了布料:別人裁一件衣服的用料,給她倆做兩件一樣的,怕是也能剩下不少。那衣裙已經裁得又窄又細,還是迎風亂晃貼不得身呢,兩隻一樣的細皮包著骨架子的手向前伸,捏著兩條一樣的藕荷色綾絹兒,一樣的手指向上,雙雙指著高晟的鼻尖。

再向後看,一頂華美得不得了的八抬轎堵住了視線,隻要提提鼻子,那轎內濃重的香脂香粉味便撲麵襲來。

高晟不由得眯起眼睛,把那轎子反而看得更清楚了。轎上極盡雕工,卻全是那些鳳戲牡丹、蝴蝶穿花之類的畫麵。高晟連連搖頭,心想就算賀翎貴族女子不受限製,也不能把這些狎邪的圖形天天擺在外邊吧?還有這香粉,恨不得所有花香都在一處混著,香則香矣,也太直白了點。

高晟心中鄙薄。這轎子主人想要做出一副美豔佳人的氛圍,可讓人一眼就看得穿。看來賀翎朝也有這種腹內空空的敗家女。

心中雖然有想法,可高晟並不想多事,口中道歉,腳步一動,閃避到一邊。

兩個丫鬟同時眼珠一轉,又同聲叱道:“衝撞我們壽王千歲的行轎,豈是道歉了事,來人,綁走!”

高晟還來不及感慨這兩人竟似一人般同聲同氣,便不知從哪裏蹦出來四個黑衣人,按住高晟,上下捆了個結實,手法頂熟練,恐怕不知已幹了多少這等勾當了。

高晟不願露了身份,冒充不會武,閉住內息,任其綁縛,卻心念一動,偷眼在人群中尋找剛才遇到的那人,可惜那人已經不在周圍,心中不由得大失所望:什麽俠客義士,什麽路見不平,全是假的,這輩子也從沒遇到過,看來這次也不例外。

宋大典生怕自己跑出來也被捉,不敢吱聲,藏在人群中,聽別人指指點點說些壽王平素惡行。他見自家主子氣定神閑,自己也輕鬆了一點,趕忙跟路人搭話:“這壽王橫行,是不是誰也管不住啊?”

此時旁邊路沿,一個腳夫模樣的男子正拿著草帽扇風。大典子連忙在他身旁的茶攤買了一大碗涼茶,請他飲用。

那男子看他爽快,也跟他一句一句說起來:“小哥,聽口音你是北邊郡裏來的吧?你可有所不知,這壽王天不怕地不怕,連上麵都管不住她,滿街強搶良家男子,拉回王府之後啊,再沒一個放出來的。你看看街上,哪還有年輕兒郎敢出門的?也就是我們這樣的粗漢子才安全些。”

大典子愁眉苦臉,隻得道了謝,心裏想著主子這下要糟,得盡快聯絡其他人才行。一麵想著,一麵往客棧方向跑去。

腳夫放下茶碗,收起了剛才笑嘻嘻的表情,立身走向街角。

街角一閃而過的身影,恰是高晟剛才看到的黑衣人,那腳夫和黑衣人兩人並肩站了一站,不知用了什麽卓絕的輕功,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就像平地消失一般。

可惜高晟早已被拉走,並沒有看見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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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晟來朱雀皇城,本是為了一筆銀子。

五十萬兩銀子。

也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和翎國人做了幾筆相當大的交易,都相當順利。

賣了一批成色一般的皮子,又把莊子上淘換下來的下等馬出了手。

銀票入懷,本來是暢快非凡的事。但下屬們分散去錢莊兌換之時,其他郡都說兌換不出,隻能在朱雀皇城才可兌出真金白銀來。

高晟生怕路途遙遠,此事有變,就親自跑了這一趟。

誰想到剛入京城,才兌了些日用銀子,還沒來得及兌換大宗,就遇上了京城八王。

壽王當街搶人也是很高調,皇城居民也都有所聞所見的,紛紛道“造孽”。高晟被綁在馬上,卻冷靜下來,料想這壽王定是個橫行霸道,不學無術的草包,看她如此好色,說不定有機可趁。

這麽想著,已到壽王府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