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這些人都與顧家不熟,顧馨之倒是不慌。她隻擔心謝慎禮那邊出問題。

不過眼下不是擔心的時候。

顧馨之麵上裝出幾分悵然:“這幾年……沒什麽事,就悶在屋裏練字,倒沒想到把字練起來了。”

柳霜華愣了愣,急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我隻是說你的字好看。”

顧馨之笑道:“我的字好看,不是好事嗎?”她打趣,“還是說,你隻是給我的字打個同情分啊?”

柳霜華仔細打量她,發現她確實沒有不悅,鬆了口氣,然後有點高興:“是真的好看。”她想起什麽,突然起身,抓著那張信箋快步走到謝慎禮師母那邊。

顧馨之懵了,茫然站起來,想到方才這些長輩們對她態度淡淡,就沒跟過去。

柳霜華卻將信箋遞給謝慎禮師母、柳家大伯母:“大伯母,您看看這字好不好?”

柳大伯母順手接過信箋,低頭看:“寫的什麽——喲,這手字當真不錯,再練練,很快就能自成風骨了。”她隨口問道,“這誰的字啊?怎的拿去寫菜譜了?”

柳霜華指了指傻站在那兒的顧馨之,笑道:“馨之妹妹的呢。她送了點新鮮東西給我,怕我不會做呢。”

柳大伯母似乎微微詫異,打量了兩眼顧馨之,再低頭看看紙張,再看顧馨之。

顧馨之被看得一陣緊張。

柳大伯母招手:“小姑娘,來。”

顧馨之疑惑,但這是長輩,沒事她不會下別人麵子,故而她乖乖上前,端正行禮:“老夫人。”

柳大伯母溫和地看著她:“你這手字練得不錯,平正中和,舒朗大氣。”所謂字如其人,字好,人通常差不了,“就是你這字風格,頗為少見,可否問問師承何人?”

顧馨之想了想,答道:“習的顏真卿顏公的字。”

這朝代叫大衍,往上數的朝代,皆是從未在曆史書上聽聞,她猜測這裏隻是某個平行空間。故而,她就放心大膽地說了。

“顏公?” 柳大伯母果然一臉茫然,轉頭問旁邊的柳母,“你聽過這位大家嗎?”

柳母回憶片刻,搖頭。

柳大伯母轉頭看向顧馨之,遲疑道:“這位顏公……”

顧馨之知她想問什麽,忙道:“晚輩也不知,顏公的字帖我也是偶然得之,之前在謝……被弄毀了,後來再找,就找不到了。”

她含糊其辭,但故意漏了個謝字。

在場都是陸家近親,即便陸文睿沒提,柳霜華應當也不會忘記提點一二,故而都知道她剛與謝家子和離,一聽這話,頓時腦補出一大堆的後宅陰私,看她的眼神不由自主便帶了幾分同情。

人都是主觀動物。顧馨之看著白白淨淨、乖乖巧巧,方才還抱著孩子逗弄,看著心地也不差,不像那等攪家精,自然很容易俘獲大家的好感。

柳大伯母皺了皺眉:“那謝家……算了,背後不議人非。”她再次捏起信箋,仔細端詳,然後問顧馨之,“我觀這字,似乎講究左右對稱、內舒外緊,但你豎鉤大都用轉筆,豎畫也帶了明顯弧線,是字體本就如此還是你修改的?”

顧馨之睜大了眼睛,敬佩地看著她:“老夫人好眼光。顏體講究齊、圓、疏、均,字體看起來應當是大氣中正的。”她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喜歡圓一點、俏皮可愛一點,就稍微加大了豎畫的弧度,讓字體看起來稍胖一點。”

其實,也是受到網絡那些可愛體的影響。

柳大伯母莞爾:“你這孩子……”再看一眼,忍不住又點頭,“但很不錯,畫皮畫骨,還能自得神韻,當真不錯。霜華幾個的字都規規矩矩的,穩倒是穩,就是少點韻味,不如你。”

顧馨之更不好意思了,歉然地看了眼柳霜華,赧然道:“老夫人謬讚了。”

柳母也不甚服氣,將信箋接過去仔細看,完了歎氣點頭:“確實好,霜華幾個都不如。”

柳大伯母笑了:“我練字幾十年,要是這點眼光都沒有,早該買塊豆腐撞死了。”她想了想,“這年紀裏的,仿佛隻有慎禮的字還算有點風骨。”

柳母回憶了下,點頭:“但慎禮的字要更為穩健含蓄。”

“確實。”柳大伯母將信箋遞回給柳霜華,隨口問顧馨之,“對了,你讓人送來的東西,叫土豆?仿佛朝廷去年才讓人廣而種之?”

顧馨之點頭:“是的。出京城去莊子的時候,在城門口排了會兒隊,恰好看到城門告示……”她微赧,“正好這段時間不是蘿卜就是白菜,吃膩味了,就買了點回來,研究吃法了。”

為了口吃的百般折騰,聽起來不像是會管家的樣子……這些老夫人會不喜嗎?

柳大伯母仿佛並不在意:“響應朝廷號召,是個好姑娘。對了,好吃嗎?”

顧馨之老實道:“我挺喜歡的。”

柳大伯母看向柳霜華,後者意會,立馬道:“我這就讓廚房試著做做。”

柳大伯母笑眯眯:“不錯,那我們就等著嚐鮮了。”

顧馨之:“……”

有了這一出,接下來,顧馨之突然受歡迎了許多。

進門後,大夥態度都冷冷的,她四不相識,全靠柳霜華陪著說話,才沒顯得突兀和冷落。柳大伯母這一搭話,好幾名婦人便湊過來與她聊起書法、聊名家,甚至開始聊詩詞。

不被排斥是好事,但……顧馨之哪裏知道這時代的書法名家,隻能裝乖聽著,偶爾跟著感歎幾句。

倒也混過去了。

時間差不多了,便有下人過來請,抓周的東西都布置好了。

眾人便起身移步,去看吃飽喝足的小奶娃抓周。小奶娃爭氣,左手抓毛筆右手抓書本,博得滿堂彩。

抓了周,差不多便開席了。請的都是自家親友,統共不過四桌人。宴席菜色大都是提前定好的,柳霜華定的是八菜一湯一羹,因著柳大伯母提了句,她便讓人撤去了上湯白菜,換了顧馨之菜譜裏的醋溜土豆絲,再添一道土豆燒雞、一道新鮮野菜。

這兩道菜都是柳霜華跟顧馨之討論後換上來的。醋溜簡單又解膩,再加一道鮮嫩野菜,省得有人不愛吃酸。雞也是顧馨之送來的,不用著急著慌去采買。如此一來,一桌子菜滿滿當當,吃得賓主盡歡。

醋溜酸爽可口,土豆燒雞軟糯入味,這裏的大都是家裏的掌家娘子,吃得驚喜,紛紛向顧馨之討教這土豆的法子。

柳霜華沒奈何,隻得道:“行了,回頭都給你們抄一份菜譜,回家自去研究。”

有人打趣:“用得著你,我自請顧丫頭給我寫一份不行嗎?她的字不比你好看嗎?”

柳霜華:“……”

眾人噴笑,紛紛轉向顧馨之,向她討要墨寶。

這是往後要跟她來往的意思了。顧馨之哪有不樂意的道理,一一都應了。

賓主盡歡。

宴罷,眾人便紛紛告辭離去,臨走,好幾家婦人都要與顧馨之交換名帖。

原主未出嫁時,甚少出門,出嫁後更是終日以淚洗麵,顧馨之根本不知道參宴還得帶名帖。而且,她以為她現在頂著和離身份,常人並不會太待見她呢。

是她對這大衍風俗了解太少。

但當下,她就有些尷尬了,隻得借口說剛搬到莊子,原來的帖子不合適,等她收拾好住處,再給各位補派名帖雲雲。

不管是不是麵子情,反正眾人都紛紛表示理解。顧馨之才微鬆了口氣。

辭別陸家,她也不著急回去,趁著進城,打算去鋪子裏看看。

***

另一邊,參宴的男賓們都喝了點酒,許是高興,先生有點喝多了。謝慎禮不放心,親自送先生、師母回去,才轉道回府。

剛進門,剛要換掉身上沾了酒氣菜味兒的外衫,管事就來報,說顧姑娘親自送了些東西過來,還附了封信。

謝慎禮解衣帶的手一頓:“信?”

管事忙將信箋遞上。

謝慎禮看到那未封口的信箋,冷眼掃過去:“你拆的?”

管事忙不迭解釋:“不是,顧姑娘送來的時候,便是這樣了。”

謝慎禮微微皺眉,接信展開,一看,啞然。他問:“她送了什麽東西過來?”

管事忙答:“一筐土豆,一筐新鮮春菜,一小筐粉條,還有數隻雞鴨。”

謝慎禮,微微頷首:“知道了。”

他憶及方才宴席上的菜品,心下了然,再次低頭,盯著信箋上的字看了半晌,然後將信箋遞過去,“這是菜譜,拿去給——”頓了頓,收回手,“準備筆墨。”

旁邊伺候的青梧愣了愣,忙去鋪紙磨墨。

謝慎禮也不著急更衣了,拿帕子擦了擦手,鋪開顧馨之的信箋,提筆謄抄。

片刻後,他將抄好的紙張遞給管事,道:“把這個拿去給廚房,找個識字的好好講解。”

“是。”管事也不敢多問,拿了紙張便退了出去。

謝慎禮再次將顧馨之那張信箋撿起來,又看了幾眼。

青梧疑惑:“主子,可是有何問題?”

謝慎禮驀然回神,將信箋遞過去,淡聲道:“收起來。”

青梧愣住。

謝慎禮略一掃,便明白他想什麽,宛若解釋般道:“姑娘家的墨寶,豈可隨意外流。”

青梧恍然,忙恭敬接過信箋,道:“奴才定然好生收起來。”

謝慎禮想說不至於,想到那手字,還是把這話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