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柳霜華所言,她小兒子的周歲宴確實沒請什麽人。

柳霜華帶著她逐一介紹。她娘、她大伯母、她堂嫂、親嫂……還有三名好友,這些是已婚的。剩下各家帶來的小姑娘們,她更是記不住了。

除了那些小姑娘們,顧馨之是年紀最小的,她跟著柳霜華一一見過禮,被拉到窗邊坐下。

屋子不大,但都是熟人,大家三三兩兩地坐著,小聲聊著天,偶爾還能聽到笑聲。

顧馨之笑歎道:“一屋子的書香氣,我光坐在這兒都覺得自己多了幾分文人氣質呢。”

可不是,柳霜華那一堆的親戚,不是琢玉書院的先生夫人、就是國子監大人的夫人,轉一圈仿佛自己被眾多老師檢閱了一番。

許是得了柳霜華提醒,大家對她都沒有什麽異樣眼光,部分人態度冷了些,她也不放在心上——不相幹的人,她向來不放在心上。

柳霜華笑道:“都是兩隻眼睛一隻鼻子的,哪兒像你說的那般誇張。”她招手讓人將小兒抱過來。

三月天,春寒料峭,一歲的小娃娃穿著紅通通的襖子,可愛得跟年畫裏的娃娃似的,顧馨之看得兩眼放光:“我能抱抱他嗎?”

柳霜華笑:“當然。”

顧馨之小心翼翼從奶娘手裏接過孩子。

“哎喲,好可愛啊!!”顧馨之半托半抱地將小娃娃放在膝蓋上,“嗷嗚,嗷嗚”地逗著他說話。

小奶娃也不怕生,很快就露出無齒笑容,還揮舞著軟乎乎的小拳頭跟她一起玩。

奶娘本來小心翼翼地護在旁邊,見她動作嫻熟,還知道怎麽逗弄孩子,大鬆口氣。

柳霜華看她倆玩的開心,湊過來,跟著一起揉捏那小胖臉蛋。等到有人來稟事,才抽開身。

顧馨之見到管事娘子過來,倒是想起一事,忙喚水菱:“差點忘了,把東西給姐姐。”

水菱一直把東西抱著呢,主子不發話,她自然不敢送上前。她上前兩步,將匣子遞給柳霜華的貼身丫鬟。

顧馨之托著小娃娃,側頭笑道:“家底不豐,隻能送點小禮物了。對了,那兩對鐲子是給寶寶的哥哥姐姐的。”

柳霜華已經看到了,笑了:“咱家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這樣足夠了。都是心意呢。把鐲子送去給老大他們,讓他們沒事戴一戴。”後一句是吩咐丫鬟的。

“是。”

不管如何,態度是親人的。顧馨之轉回來,捏住小娃娃的胖爪子輕輕搖晃,笑眯眯道:“祝小寶貝健健康康、快高長大呀~”

謝慎禮進門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

前兩次見麵,顧馨之皆是穿的半舊襖子,尤其在莊子那回,那衣裙髒得宛如農婦。上回在藥鋪見麵,也隻是幹淨了些,素淨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姑娘家。

今天許是為了參宴,特地換了身新亮的襖裙,赬霞色的短襖配淺杏色襦裙,顏色活潑了,整個人也更為鮮活。

“阿禮?”走在前邊的陸文睿沒聽到腳步聲,回頭喊他。

謝慎禮掩下視線,慢步跟上。

他們一行堂而皇之走進來,大夥自然都發現了,說話聲便緩了下來。

馬上就有人詫異:“文睿怎麽把阿禮帶進來了?”

顧馨之記得這位,是柳霜華的大伯母,仿佛,亦是謝慎禮和陸文睿的師母。由她來問這話,倒是合適。

陸文睿輕咳一聲:“聽說您在這兒,先生讓他進來給您打個招呼。”

謝慎禮順勢上前,低眉垂目:“師母安好,弟子慎禮給您見禮了。”

大家都在京城,也不是許久未見,沒得巴巴跑進內院來打招呼的吧?那位師母板起臉,正要訓斥一二——

“咳咳。”陸文睿狀似詫異般道,“哎喲,四表妹也在啊,都長這麽大了。”

師母到嘴的話一頓,瞬間理清個中緣由。她哭笑不得,沒好氣地瞪了眼陸文睿,朝謝慎禮道:“行了,肯定又是你先生逼著你來的,人也見過了,你回去前邊宴席吧。”

壓根沒抬過眼的謝慎禮再次拱手:“多謝師母體諒。”放下手便要轉身——

“誒誒,”陸文睿一把抓住他胳膊,“你還沒見過我家胖小子呢。”他左右張望,然後看到抱著小兒子的顧馨之,詫異一瞬,便笑了,“小姑娘也來了呀。”

顧馨之抱著孩子,微微頷首權作招呼:“陸叔叔。”

陸文睿笑眯眯:“讓你嬸子陪你說說話,往後有什麽事,隻管找她去。”

柳霜華不樂意:“沒得把我叫老了,這是我顧家妹妹,她喊我姐姐咧!”

陸文睿:“……啊?”

顧馨之忍笑:“該怎麽稱呼你們好好商量呀,確定了我再一起改口?”

完了她也不理會這倆口子的眼神機鋒,她還記得方才陸文睿說要看孩子,說完便朝邊上的奶娘招了招手。

奶娘注意力一直在娃娃身上,見狀立馬快步過來。

顧馨之熟練地托抱起小娃娃,遞回給她。

謝慎禮低垂的眼眸,恰好將這一幕看在眼裏。

幼童紅彤彤的襖子上,纖細手指微曲分開,托在小兒後背,紅白交映,襯得那手指如上等羊脂白玉,殊色逼人——

在旁邊略低的說話聲中,那抹玉色收了回去,半掩在赬霞色寬袖裏。

很快,紅彤彤的奶娃娃被抱到他跟前。

他垂眸看著這圓滾滾的奶娃娃,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昀信周歲福樂。”小奶娃大名為陸昀信。

陸文睿沒好氣:“你這謝大才子,怎麽就這幾個字?”

“好了。慎禮的禮兒應該給了,現在也見過孩子了,趕緊回前邊去吧。”師母開始趕人了。

謝慎禮從善如流,頭也不抬,拱手作揖:“那弟子告辭。”轉向柳霜華拱了拱手,也不多說,直接拽住陸文睿衣領,把人往外帶。

後者:“哎喲,哎喲,我還沒抱我兒子呢!”

柳霜華無奈,轉身回來,不甚好意思地朝顧馨之道:“讓你見笑了。你陸叔——你陸大哥就這性子。我這些親朋好友們啊,都已然習慣了。”

坐在謝慎禮師母旁邊的中年婦人、也即是柳霜華母親啐了她一口:“這會兒就嫌棄上了,平日別人說他一句,你怎麽還跟人翻臉呢。”

眾人頓時笑起來。

柳霜華登時被臊了個紅臉。

看來,這裏果真都是親近之人啊。顧馨之暗忖。看來陸文睿的照顧之心挺實在的。

尷尬的柳霜華見她沒笑,跑過來挽住她胳膊:“走,不跟她們玩笑了,跟姐姐去邊兒說話。”

顧馨之自然無不從。

剛走了兩步,她想起什麽,喚住柳霜華:“等等。”待她停步,扭頭朝水菱伸手。

柳霜華不解:“禮兒不是都送了嗎?”

卻見水菱從袖口抽出一份好生封著的信箋。

顧馨之接過來,遞給她:“姐姐,我今兒過來,還帶了點東西,野菜跟家禽都好打理,另還有兩樣,是幹土豆粉跟土豆,我估摸著你家廚子不一定會做,我寫了幾份菜譜,回頭讓你府裏廚子學學,給你多添兩道菜。”

柳霜華詫異接過來,邊拆邊笑:“這年頭,送禮還帶菜譜的嗎?”揭開,一看,詫異,“你這手字,很可以啊。”

顧馨之謙虛:“還行,還能見人。”她上輩子什麽興趣愛好都沒法學,唯有這毛筆字,隻要有杆毛筆,沾水都能練,她便硬生生堅持下來了。

柳霜華隨口道:“我聽陸大哥說,顧大哥是武將出身,一家子都沒讀什麽書,他這是框我的吧?就這字,沒有十年八年工夫,哪裏練的出來!”

顧馨之:“……”

壞了,她還讓人給謝慎禮送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