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顧家馬車離開,陸文睿笑歎了句:“顧大哥這女兒,真是……”

謝慎禮沒有接話,隻默默收回視線。

恰好下人將書冊取出來,陸文睿也沒再多說,轉手遞給謝慎禮,問:“難得早下值,真不留下用膳嗎?都這個點了。”

謝慎禮:“不了,還有事。”

陸文睿無語:“再有事也得吃飯不是?”

謝慎禮敷衍:“下回吧。”

陸文睿朝他肩膀就是一拳:“這話你說了八百遍了。”

謝慎禮:“哦。”

陸文睿:“……拿著你的書快滾!”

謝慎禮並不在意:“那在下便告辭了。”

陸文睿:“……行了行了,走吧。”

謝慎禮拱了拱手,微微掀起朝服下擺,登上馬車——

嘩啦一聲響。

他被甩了一臉水。

謝慎禮:“。”

托著車簾的青梧:“!”

旁觀的陸文睿:“……噗哈哈哈哈!顧家這魚,可真鮮活哈哈哈哈哈——”

青梧飛快翻出帕子,欲要給謝慎禮擦拭。

後者擺擺手,隨意拿手一抹,越過那與馬車格格不入的水桶,掀袍落座,淡定道:“走吧。”

“……是。”

甩鞭聲響,在陸文睿狂放的笑聲中,車身開始往前移動,木桶中的水也跟著晃動起來。

謝慎禮盯著桶中魚看了半晌,見其安安分分的,緩緩鬆了口氣。

然後有些啞然。

這真是……

謝陸兩家相距不遠,馬車慢慢走了片刻,便抵達謝家西院的側門。

跟往常一樣,青梧直接將車停在二門處。

謝慎禮起身下車,走了兩步,停下,回頭吩咐:“讓廚房把魚收拾了。”

青梧愣了愣,忙道:“是。”

謝慎禮這才步入院內。

等他換下朝服,還未喝口茶,西院管事許遠山便一頭汗地衝進來。

謝慎禮掃了他一眼,掀袍落座,接過書僮遞來的茶水,頭也不抬:“說吧,什麽事。”

許遠山苦著臉:“主子,大夫人聽說您回來了,帶著人過來鬧騰了。”

謝慎禮頓了頓,抿了口茶。

倒是許遠山似乎頗有怨言:“您難得早回一天,連午飯都沒吃呢。這些人整日鬧騰——”

謝慎禮:“讓她們進來吧。”

許遠山愣住:“可是……”

謝慎禮放下茶盞,擺手:“去吧。”

許遠山想到那難纏的鄒氏,咽下到嘴的話,應諾出去。

片刻,一群人浩浩****走進院子,鄒氏的哭聲跟著傳來。

“可憐我們孤兒寡母啊,沒了當家的男人,就是要受欺負嗚嗚嗚!如今連小叔也容不下我們了……”

謝慎禮神情淡淡,甚至聲音都不見抬高:“我隻給你們半刻鍾時間。”

哭聲一頓。

一身華服珠釵的鄒氏踏進屋裏,怨怒地瞪著他:“謝慎禮,你這麽對我們,你不怕你大哥、你爹半夜回來找你算賬嗎?!”

謝慎禮掃了眼她身後跟著的人,除了有些心虛憔悴的謝宏毅,剩下皆是大房子女,除了鄒氏那未長成的兒女頗為分開,餘下庶子庶女,皆是眼神閃躲、態度畏縮。

他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回道:“我如何對你們了?”

鄒氏聲音尖利:“你憑什麽讓人收走賬冊和庫房鑰匙!!謝家從來都是長媳管家,就算你當了官,在謝家也不過是卑賤庶子,若非我當年惦記著你娘,哪裏還有你的出生……你有什麽臉麵收走我的東西?!”

許遠山並青梧幾人忍不住怒瞪她。

謝慎禮卻毫無所動:“嗯,然後呢?”

鄒氏聲音都快刺破屋頂:“憑什麽讓劉氏那賤人查我的賬?還敢搶我的錢!那是我的嫁妝銀子!!你身為太傅,連長幼有序、禮義廉恥都沒有了嗎?!”

說著,她直接坐地嚎哭:“爹啊,夫君啊,你們若是在天有靈,看到這些,該如何傷心啊嗚嗚嗚嗚”

謝宏毅去扶她,都被她撒潑推開。

謝慎禮難耐地皺起眉峰,聲音微冷:“你若是沒哭夠,我讓人送你去大哥墳前,好好跪上幾天。”

鄒氏一哽,不敢再嚎,隻坐在那兒嗚咽:“謝慎禮,你就是仗著我們孤兒寡母沒人撐腰,可勁欺負唄!”

謝慎禮看著她,緩緩道:“倘若我沒記錯,你們應允娶顧家姑娘的時候,拿了我不少好處。如今親事作罷,我取回來,有何問題?”

鄒氏已然大怒:“人我們已經娶回來了,她自個兒想走,誰攔得住?我還沒怪你給我兒子找個喪門星呢!”

謝慎禮眸中閃過抹厲色:“我讓你們娶顧家姑娘,是要保她後半輩子無憂——”

鄒氏:“怎麽?我們是餓著她還是累著她了?我還沒計較她拿利器劃我兒子脖子呢!兩年了連個蛋都沒下,整日哭哭啼啼,沒得把我們謝家都哭倒黴了!我兒子至今沒中個舉人,就是她克的!”

謝慎禮轉向謝宏毅,淡聲問:“宏毅,你也這般想的?”

謝宏毅張了張口,不吭聲了。

謝慎禮了然。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叩扶手。低沉的聲音帶著冷意:“是我心慈手軟了。”

謝宏毅心頭一凜。

謝慎禮轉向許遠山:“去給劉氏傳個話,宏毅是我們謝家的長房長孫,他納妾,怎能低調?從西院賬裏挪出一百兩,讓她給宏毅風風光光地辦一場納妾宴。”

許遠山愣住。

鄒氏卻是大怒:“謝慎禮,你幹什麽?!我兒子還要娶妻呢!你大張旗鼓的給他納妾?是要害死他嗎?”

謝宏毅張了張口,想到張明婉那清麗脫俗的臉,又默默閉上嘴。

謝慎禮卻不搭理,隻道:“蒼梧,備筆墨。”

“是!”蒼梧飛快跑去鋪紙磨墨。

謝慎禮轉向許遠山:“我修書一封,你親自送到琢玉書院。”

謝宏毅如今正在琢玉書院念書,等著今年下場。聽到此話,頓時升起不詳預感。

謝慎禮冷冷看著他:“琢玉書院以進士科為主,你還得先考舉人,當以明經為主……我看,通州的桃蹊書院更適合你。”

預感成真,謝宏毅如被當場潑了盆涼水,臉唰地白了。

鄒氏尖叫:“謝慎禮,你敢?!!”

謝慎禮微微勾唇,笑意卻不達眼底:“我把他推進琢玉書院,是看在顧家姑娘的份上。如今,沒有顧家姑娘做依仗,你說我敢,還是不敢?”

鄒氏癱軟在地。

大房諸子女更是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許遠山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勸道:“主子,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妥當?大公子還小呢,做錯了以後慢慢教便是了……”

謝慎禮不知想到什麽,突然笑了下。

是真笑,不是冷笑。

許遠山差點驚掉下巴。他、他、他說什麽笑話了嗎?

卻聽謝慎禮道:“嗯,還小,不曾及冠,還未定性。”

謝宏毅慘白的臉瞬間漲紅。

許遠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能跟著笑:“對啊,還不到二十——額。”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家主子二十歲時,都……

他登時訕訕。

***

謝家這邊各種幹戈,都與顧馨之無關。

她帶著人在城裏下了頓館子,吃得肚圓腰肥,方心滿意足地去逛街購物,然後載著一車的東西晃晃悠悠回莊子。

剛下車,就被神色焦急的徐叔攔住。

“姑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