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馨之一路往裏走,徐叔緊跟著她,簡單快速地把事情說清楚。

一句話總結,就是:因著她讓人挖的溝渠,村領導來找麻煩了。

她這莊子,雖然號稱在京郊,實則離京城遠的很,並不歸京城府尹管轄。按位置,應該是歸這邊的村子管,村名為建安。

顧家底子薄,祖上隻是農家,全靠顧爹顧元信爭氣,考了個武探花、當上武官,家裏才慢慢好起來,置辦了宅子田地。

宅子不說,田隻有十畝。剩下二十畝,是皇帝念在她們孤女寡妻,特地賞下來的。除了這二十畝地,還有一間鋪子並一些金銀。

隻是,顧元信再有功勞,亦已身死。人走茶涼,負責采買的小吏自然不會上心,鋪子便罷了,天子腳下,誰也不敢太過亂來,除了鋪麵小些、位置略偏,其他都沒太大問題,倒是這二十畝地……不光東一塊西一塊的,還是各種低等劣田。

謝慎禮回京後,幫補著將這些零散的田地全部置換了遍,才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甚至莊子那小小的兩進院子,也是他貼錢修繕的。

謝慎禮對顧家的照顧之心不假。所以顧馨之對他,從來都是親近大於反感——即便這老古板做的事情挺傻的。

這種情況下,她並不懷疑謝慎禮會給她弄一個村治有問題、或裏正難纏的莊子。

所以徐叔把情況一說,她便問:“是哪個村的裏正?”

徐叔飛快答道:“平安村的。”

顧馨之詫異停步:“那我們挖溝渠,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徐叔解釋:“平安村恰好在我們莊子下遊,他們覺得水源被我們截留了,往後會影響他們田地收成。”

顧馨之:“……”她無語至極,“這是哪位天才得出來的結論?”那河道足有丈許寬,不深,但幾年來從未斷流,哪至於挖個溝渠就能將其截流?

雖然不是很明白何謂“天才”,但意思懂了。徐叔汗顏:“都是愚民,本是小事,奈何他們帶了許多人來,建安村的村長怕出事,也帶人過來了……這不,就有些鬧大了。”

顧馨之:“……行,先去看看。”

她家莊子小,容不下這麽多人,徐叔請示了許氏後,直接把人領到了河岸邊——也即是通溝渠的小魚池邊。

聽說許氏在那邊,顧馨之連忙加快腳步。

隔著老遠,都能聽到那邊傳來的爭執聲。

“……水……魚……”

“……不行!別人……”

“……自私自利……”

嗯,看來激動的都是平安村的人。

沒等他們走近,有眼尖的看到了,大喊一句“來了來了”。

擠擠攘攘湊在一起,就差開打的人群立馬被分開,露出中間主事的人。

許氏站在中間,她身邊有張管事、莊姑姑、幾名莊裏的嬸子,還有劉田等護衛,外圍還有她莊子裏的佃戶們,再加上那些帶著鋤頭鐮刀、看著有幾分眼熟的村民……

唔,對上對麵平安村那二十來號人,完全不在怕的。

顧馨之暗樂,麵上不顯,甚至先發製人揚聲質問:“這是我顧家的地,你們是何人?過來做什麽?”

一名兩鬢染霜的黑瘦中年人走前兩步,朝她拱了拱手:“可是顧家姑娘?在下建安村的裏正,姓陳。今日事出突然,多有失禮了。”

顧馨之放慢腳步,端著姿勢緩緩經過眾人,停在他麵前幾步之外,福了福身,道:“陳裏正日安,往日不曾拜會,是我失禮才對。”

另有一名微胖的中年人走過來,打量了眼顧馨之,轉向陳裏正:“陳大福,別打官腔了,趁著這會兒雨停了,趕緊的,把這給填了,否則,別怪我們不講情麵!”

陳裏正怒道:“我村裏的人正兒八經——”

“這位,想必就是平安村的裏正吧?”顧馨之上前一步,“不知我們村、我們莊子挖溝通水,如何影響你們平安村?”

那微胖中年人皺著眉頭:“男人說話,有你小姑娘什麽事?邊去邊去!”

陳裏正臉色微變:“劉老四,你——”

顧馨之卻笑了,扭頭吩咐:“振武,把這些人統統給我攆出去,哪個不走的,打斷腿扔出去。”

壯碩的振武拱手:“是!”招呼兄弟們,“都別站著,動手!”

那劉裏正大怒:“你敢?!”

顧馨之笑眯眯:“這裏是我莊子,你帶著這麽多人闖進來,我害怕的很,隻能把你們先趕出去再說了。”

振虎、劉田幾人帶著仆從佃戶們開始趕人。

平安村諸人下意識去看劉裏正,後者臉色難看:“陳大福,你們村就是這樣待客的?”

陳裏正看了眼顧馨之,輕咳一聲:“這裏是顧家的地,自然聽顧家姑娘的。”

顧馨之補了句:“待客自然不一樣。”她掃了眼平安村那些提棍握鋤的青壯,“那也得是客人才行。”

眼看自己帶來的人都被趕開了幾步,劉裏正憋著口氣:“我們是來商議河渠之事——”

顧馨之:“帶著鋤頭?哦,你們是不是聽說我這溝渠沒挖完,過來幫忙的?怎的這般客氣啊。”

劉裏正:“……”

陳裏正忍笑:“顧姑娘,恰恰相反,這位劉裏正是要來堵溝渠的。”

顧馨之佯裝詫異:“為何啊?哦不對,我一姑娘家,沒有說話的份兒……振武,你們動作快點,別耽誤兩位裏正的事。”

劉裏正:“……”

陳裏正袖手旁觀。

許氏看看左右,猶豫著道:“我家裏的事現在都是我女兒在管,要不,劉裏正聽聽我女兒的意見?”

劉裏正憋紅了臉。

平安村諸人被推搡地有點上火,開始舉起手中鋤頭或長棍。

眼看就要打起來了,陳裏正忙給台階:“好了好了,大家都是鄉親,有什麽話好好說。這溝渠是顧家姑娘做主挖的,你們村要堵要挖,都得問問人意見吧。”

顧馨之也見好就收,讓振武等人住手,然後主動提起話題:“平安村就在我們村下遊,是擔心河流斷流還是如何,不妨說個明白。”

劉裏正臉色這才好些,跟著入正題:“這長安河統共就丈許寬,你們在前邊挖溝,萬一影響了我們怎麽辦?”

顧馨之問:“劉裏正,你也不年輕了,這麽多年,你看過這河斷流幹涸的嗎?”

劉裏正:“……那倒是沒有。”

顧馨之:“連你都覺得河流不會斷流,那有何可擔心的?”

劉裏正大眼一瞪:“這會兒春水上漲,自然不會斷流,誰知道到了秋冬天,會不會影響?”

顧馨之點頭:“那就到了秋冬再說。”

劉裏正:“……”

陳裏正咳了聲,提出建議:“顧姑娘,若是秋冬河道斷流或下遊缺水,可否將溝渠堵上?”

這麽多年都沒斷流,他這話不過是,給個麵子罷了。

顧馨之了然,爽快點頭:“倘若河水減流,我也不會置下遊的老鄉不顧,屆時我自會將溝渠堵上,省著點用。”

劉裏正臉色好看許多。

“還有魚呢!”

“對,魚呢?全給他們撈光了,我們吃什麽?”

“對啊,必須堵上!”

一群人嚷嚷起來,聲勢頗為浩**。

許氏臉色有些發白,下意識往顧馨之身邊靠。

顧馨之神色不變,隻問:“這河裏的魚,都被你們平安村的人買下了?”

劉裏正皺眉:“這河魚如何能買?就在河裏,誰要——”

顧馨之接話:“誰想要,就去捕去撈去釣,對吧?”

有人罵道:“你們都攔截了,我們撈什麽?”

顧馨之笑眯眯轉過去:“那河魚寫你名了?”

那人梗著脖子:“那也沒寫你名。”

顧馨之:“哦,那你買了?”

那人:“買什麽買,就在河裏,跟誰買去。”

顧馨之點頭:“所以,你們平安村的人能捕能撈能釣能吃,我們建安村的人不行,是這個意思嗎?”

那人:“誰特麽攔著你們不給你們抓了?”

顧馨之指了指他,再指了指他身邊提著鋤頭的村民,然後指向劉裏正:“你們不是過來攔著我們嗎?”

那人:“……”

劉裏正:“……這不是一回事。”

顧馨之:“怎麽不是了?你們要河魚,自個兒想法子去啊,實在不行,學我們挖溝渠池子唄,怎麽,等著別人把魚塞你們家廚房裏呢?”

劉裏正生氣:“都被你們攔住了我們抓什麽?”

顧馨之下巴一點:“這話說得……你們去看看池子裏多少魚,再看看河裏多少魚唄,魚又不傻,留著那麽大的河道不去,偏鑽我這裏嗎?”剛挖那兩天確實很多魚傻乎乎衝進來,如今每天能有個幾條就不錯了。

劉裏正惱羞成怒:“反正你挖了這個池就不行,你把魚都抓了,我們下遊還有什麽剩下的?!”

顧馨之看向其他人:“你們都這樣想?”

“就是。”

“河魚本來就沒多少。”

“都被你們攔了我們吃什麽?!”

許氏聽得一陣心虛,抓住顧馨之袖子:“要不……”

顧馨之一拍掌:“原來大家都這樣想啊!那我要是沒做到豈不是對不起你們?”她轉頭,“徐叔,待會去買幾張大漁網,直接把河道攔起來,抓的魚肉除了自家吃用,剩下都賣出去,多個進項。”

徐叔意會:“是,定然不會放過一條魚的。”

劉裏正平安村諸人:“……”

陳裏正汗顏:“不至於不至於,顧姑娘也不差這點錢吧……”

顧馨之:“我差,我家裏一大堆人等著吃飯呢。”

劉裏正大怒:“你若是膽敢如此,我們直接報官去!”

顧馨之笑眯眯:“你去啊……官衙來了,我就讓人收了漁網唄,多大點事。”

劉裏正氣了個倒仰:“陳大福你就由得你村裏人這般胡鬧?”

陳裏正板起臉:“人顧家姑娘如何胡鬧了?方才你們也見了,他們在溝渠裏張著網攔住進水口,壓根沒打算把這河魚當進項。你們要是不服氣,自個找人挖溝渠,要想吃魚,也自己挖池張網。就這麽點事,我們建安村的人都沒說話,你們大張旗鼓過來,是欺負人孤兒寡母沒人撐腰?當我們建安村的人都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