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兩天沒合眼的權凜剛閉上眼就被人晃醒,睜開的眸子下意識地警惕中帶著冷冽,但在看到麵前的人是夏宇後,眼底的戒備明顯退散。
“怎麽回事?”權凜起身,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探了一下權霜的額頭,發著燙。
外麵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權家大門口停著一輛黑色奧迪,奧迪車的不遠處站著一個男人,體態消瘦,身形修長,筆直地站在那裏,他沒有打傘,雨水順著短發流頰直下,打濕了刀削的麵龐。
裏麵的夏宇和權凜麵對躺在**意誌掙紮卻昏迷不醒的權霜束手無策,而此時的權霜已經到了精疲力盡的階段,別說睜開眼皮,就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就如同被抽空了氣的娃娃。
也正是這個空隙,讓她大腦某處被封住的記憶如洪水猛獸般泛濫洶湧,然後將所有的一切困惑和迷茫都衝垮。
畫麵裏是她被推進產房,然後天花板上的燈亮起,噪雜的呼喊聲和外麵踱步的腳步聲被關上的門隔絕在外,從始至終沒有看到屑祁年的影子。
權霜好像記起來了,那天是她生產的日子,屑祁年在外地做業務拓展,沒有趕得及回來,她的母親在外麵和尖酸刻薄的婆婆打成一團,而她自己,在冰冷的手術室誕下了一名男嬰。
守在旁邊急得團團轉的夏宇和內心焦灼麵上卻無比淡然自若的權凜看著權霜眼角滲出一滴淚,神態還是毫無變化和起色。
權凜扯了一張紙巾輕輕地給她擦拭,夏宇看著這一幕,心裏料定了什麽似的被針紮了一下,然後別開了目光。
外麵的屑祁年根本不知道裏麵的情況,他站了一整天,從早上夏宇背著藥箱出去到傍晚又換了身衣服回到權家,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失敗,妻子瀕危之際連麵都見不著。
查清一切處理好所有後事的葉念棠趕到權家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好兄弟站在大雨裏,背影顯得落寞又寂寥。
葉念棠打了一把雨傘下車,跑去站在旁邊給屑祁年撐著,後者麵無表情,像一座丟了靈魂的傀儡。
“你非要把自己弄病了才甘心嗎?!”葉念棠真的拿自己這個兄弟沒辦法,在屑祁年耳邊大吼道。
“是我害的她……我死不足惜。”屑祁年兀自低喃,沒了半分以往的神采奕奕,懊惱和悔恨堆滿了那張溫潤俊朗的臉。
“可是你這樣有什麽意義?”
葉念棠不懂體貼,從來就不是個會好言安慰別人的人,看到兄弟這樣,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幹站在旁邊給他撐著傘,祈禱老天什麽時候快點把雨停下。
對……沒有意義,毫無意義。
屑祁年的臉上的神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變化,他轉過身來,那雙眸子緊緊地盯著葉念棠,現在隻有他可以進去。
“念堂,你幫我去看看阿霜,隻要她沒事,我就放心了。”男人的眼神裏帶著從未有過的央求,看著很令人心疼。
其實即使他不說,葉念棠也會進去看看,畢竟權霜這個樣子,他也有一部分責任。
臨走之前他答應過屑祁年會照顧好嫂子,可是一天不到的時間裏就讓嫂子出了這樣的事情,他當然責無旁貸。
葉念棠深呼吸了一口氣,淡藍色的眸子在滂沱大雨的襯托下更為精美,他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了,傷害嫂子的罪魁禍首,隻有你才能處理。”
屑祁年從下飛機以來就一直站在權家大門口,對於整件事情可以說是一無所知,聽到葉念棠這麽說,他的心裏突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甚至他不想麵對這個結果。
他張了張口,有些不確定性地明知故問了一句:“……為什麽?”
葉念棠實在不知道怎麽開口,普通的婆媳矛盾到了豪門就是扯命的事情,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嫂子遇害的事情,跟伯母有關。具體你自己去警局那邊就知道了。”
葉念棠把傘交到屑祁年手裏,然後就飛快地跑進了權家,沒有人攔著,後者緊握著傘柄,深色眸中意味不明,攥緊的手指彰顯了此刻的緊張和糾結。
等到葉念棠的身影消失在了視野裏,屑祁年才終於回過神來,轉身鑽回了黑色奧迪車裏,然後啟動引擎,不過兩分鍾的時間就從權家的門口消失了。
屑祁年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麵是對自己的悔恨,另一方麵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權霜,還有一個方麵,他已經隱隱猜到了這件事跟自己的母親有關,他作為兒子又該怎麽做呢?
樸叔被抓進了警局,連帶著還有花錢請來的幾個幫手,屑珍慧很清楚自己做的事情,她在家裏惴惴不安,生怕不知道什麽時候樸叔就把自己供出來,然後一堆警察上門把自己帶走。
可是屑珍慧率先等來的不是警察,而是怒氣衝衝的屑祁年。
一回到這個家裏,屑祁年的腦子就不受控製地運轉,在外麵隱藏的情緒也悉數爆發,特別是在看著屑珍慧那副做賊心虛的神態,更奔潰了。
“媽,你到底要做什麽?你這是犯法知不知道?!”屑珍慧剛迎上去關心自己的兒子怎麽被雨淋成了這樣,眼眶周圍還帶著濃濃的黑眼圈,就被屑祁年突如其來的怒吼給震懾住,旋即回過神來眼裏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屑珍慧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她的兒子從來沒有對自己發過這麽大的火,她一副很受傷的表情,語氣裏還帶著哭腔:“你居然吼我?是誰一把屎一把尿獨自把你拉扯大?”
她的質問聽在屑祁年的耳朵了早就成了陳芝麻爛穀子,從小到大自己什麽事情都聽她的,可是她呢,根本就沒有拿他當兒子,當一個獨立的活生生的人。
無論自己喜歡什麽,她總是要橫插一腳,搗毀一切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霜知是這樣,現在的權霜也是這樣,他真的受夠了。
屑祁年隻覺得胸口發悶,快要呼吸不過來,眸子定定地看著這個含辛茹苦養大自己的母親,所有的耐心和情感都快要被消耗完了。
他一字一句像丟下潭底的石子,字句鏗鏘:“這件事情,我會全部如實交給警察處理,你好自為之。”
屑祁年的話這才起了點作用,屑珍慧眼裏含墜的淚水掉了下來,霧氣氤氳了金絲框眼鏡片,這時候她才內心開始慌亂,語氣也軟了下來。
“祈年……媽知道,這次是媽不對,媽去給她賠禮道歉行不行?”
“道歉?”屑祁年都快被自己的母親給氣笑了,找外人來對付自己的兒媳,也虧她一個高級知識分子想得出來!
他剛剛在車上接到葉念棠打來的電話,到目前為止他的阿霜還躺在**不省人事,他是知道權霜的身體的,不然也不至於發這麽大火。
屑祁年看著自己的母親,就像是在看一個外人,絲毫沒有半分外麵溫潤的樣子,他冷笑道,“阿霜現在還昏迷著,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您這就是謀殺!”
他的話如同一道霹靂雷霆砸在了屑珍慧的腦子裏,轟隆一聲就叫她腳下發軟後退兩步,臉色都變得蒼白起來。
“我……我沒想害她的,我隻是想給她點教訓。祈年,媽真的知道錯了……”
在嚴重的火鍋麵前一切的解釋都變得蒼白無力起來,屑珍慧心裏懊悔,但過錯已經造成,她隻能期待看在兒子的麵上自己能不被追究。
可是她錯了,即便是屑祁年求情,這件事情也不會輕易地就此揭過。
屑祁年煩躁地扯了扯領帶,光鮮亮麗的西裝因為被雨淋濕而被脫下丟在了椅子上,他怒吼了一聲:“夠了!等下跟我去權家道歉。”
男人發怒的聲音盤旋在客廳裏揮之不去,他上樓去洗了個澡,把心亂如麻急得團團轉的屑珍慧獨自留在客廳,像一個等待死神宣判的罪人。
不過屑珍慧是個有腦子的人,她知道自己兒子還願意這麽做,領著她去權家道歉,說明他還是想盡可能地保住自己的母親,隻要過了權霜那關,那她就不用走法律程序。
而另一邊的權霜在夢裏被喚醒了所有遺忘的記憶,她像是一個遊魂一般飄走在三年前那個世界,親眼看著小男孩的出生,滿月,還有剛滿一歲時屑祁年臉上慈愛的笑容。
她有一個孩子,她跟屑祁年有一個孩子。
這個突如其來的認知讓權霜的內心世界開始崩塌,從意識領域到精神領域,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追問孩子的下落,即使有被暴露身份的危險。
她想跟他攤牌了。
可是任憑權霜怎麽掙紮,都沒辦法從夢境中醒來,似乎已經被困在了那個夢境裏,能聽到外界權凜和一個男人的對話,但是就是無法向外界傳遞出任何訊息。
權凜那雙漆黑如墨的冷眸盯著**權霜恬靜的睡顏片刻不離,夏宇就坐在一邊,一邊忙碌著監測權霜的各項功能狀況,一邊時不時偷瞄兩眼旁邊氣場強大的男人。
葉念棠來了又走了,門口偶爾有傭人經過,但因為權凜下了令任何人都不準靠近這個房間,所以沒有人敢觀望。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突然,夏宇眼前一亮,他記起來自己曾經在哪本書上見到過這種生理機能一切正常但是類似於植物人一樣無法醒來的病人,病人可以感知到外界事物,甚至能聽到外界的聲音,但就是無法醒來。
“而用來治療這種病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刺激療法。”
夏宇沉著嗓音,神色認真地看著權凜繼續道,後者聞言眉頭微不可聞地皺了皺,旋即舒展開來,冷聲反問:
“刺激療法?”
夏宇推了推鼻梁上架著的眼鏡框,頗有見解地解釋道:“就是用患者在乎的甚至是極度敏感的事情去刺激她的大腦,從而引起應激性反應。”
權凜沒有一開口就讓夏宇實施,反而眸中的黑色眼珠微轉,看不出來在想什麽,思考半晌方才開口:“會有危險嗎?”
聞言,夏宇遲疑了片刻,隨即看了一眼毫無生機的權霜,轉而抬眸看向權凜反問:“你覺得她現在不危險嗎?”
權凜不語,外麵進來一個男人,傾身附耳在他的耳邊說了兩句話,夏宇瞥過眼去繼續忙著自己的事情,等那人走了,權凜才起身。
“那個男人來了,帶著他的母親。”
“那個人”自然指的就是屑祁年,看似是在對夏宇說,但他是故意說給權霜聽的,他一直都知道,權霜活著的唯一信念就是報複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