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夏宇是認識權霜的,甚至還可以說是頗有淵源,三年前霜知自殺,是權凜把她從醫院帶回來交給他全力診治,她也是他真正意義上施展醫術救好的第一個病人。
夏宇很清楚地知道權霜的身體狀況,器官功能衰竭,精神和心理方麵也或多或少存在些問題,身上更是傷痕累累,所剩無幾的意誌在吊著一口氣。
當時能活過來,絕對堪稱奇跡,是他夏宇從醫這麽多年來,最驕傲的一次成果。
沒想到過了幾年,自己還能再見到她,還是以這樣的方式,在這樣的地點,夏宇心裏五味雜陳,接著就聽到權凜冰冷到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幽閉症犯了,很嚴重。”
“看得出來。”夏宇眉間微擰出幾分憂心,接過他的話,“不隻是幽閉症那麽簡單,三年前我隻是幫她撿回條命,不好好修養還弄成這幅樣子,再嚴重一點猝死都是有可能的。”
權凜沒有說話,從床邊起身退到一旁,給他讓出了足夠的空間。
夏宇一副頗為憐惜的神情,主動上前把器械箱放到床頭櫃上,搗鼓了一陣拿出聽診器貼到權霜的胸口,側耳聽著裏麵傳來的微弱的心跳聲。
“幸好,安撫得及時,情緒還算穩定,心率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夏宇沉著嗓音陳述道,凝重的神情明顯有了幾分鬆釋,診斷完了把東西重新放回藥箱。
說完,又抬頭看著站在旁邊神色晦朔不明的權凜,語氣略微幾分疑惑的反問:“你不打算把她送醫院去?”
豈料權凜聽了這話,反將目光落在夏宇身上,漆黑深邃的眸子含著意味不明的笑,他反問:“難道你不比他們更有用?”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麽無恥的!
從未見過如此堂而皇之白嫖勞動力的男人,夏宇簡直想要站起來咆哮,但還是忍住了,扯出一個帶著戲謔的笑容,露出那口大白牙道:“那我的報酬呢?怎麽算?”
權凜有錢,這是夏宇從見到權凜第一眼就認定的事實。
還記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權凜還不是權家的二少爺,但也已經憑借個人的商業才能和天賦,在寧海市嶄露頭角。
彼時他剛結束醫院的實習生涯,跟朋友去了一家酒吧慶祝,因為長得細皮嫩肉的被一個粗獷的男人瞧上調戲,那個男人是某大富商的兒子,還是出了名的同。
就在他的朋友都避之不及的時候,一個男人如神祇般從天而降,這個人就是權凜,柱著漆黑的拐杖,手裏端著一杯惡魔墳場,光是站在那裏就氣場強大。
那時權凜在上流社會也沒有什麽太大的知名度,那個男人仗著自己有錢胡作非為,自然不把權凜一個小年輕放在眼裏,夏宇現在想起來都有點後怕,那個男人強行要把他拖走,權凜就筆直地站在那裏,指著那個男人朝在場的人說了一句:“誰要把他給我打趴下,以城東別墅相贈。”
果不其然,原本看戲的人蜂擁而上,上的人多了誰還在乎對方是誰,打就完事了,俗話說法不責眾,任憑那個男人再有權勢也沒辦法向這麽多施暴者一一問責。
時至今日,夏宇總能想起那天晚上縮在角落裏透過五光十色的燈光和玻璃酒杯看到那個男人若隱若現的側顏,他接近於冰霜,又冷又好看。
從回憶裏出來後,夏宇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權凜,自己本就大他幾歲,幾年過去了自己越發老練,對方還是如同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沉穩又不失少年英氣。
權凜從來不知道夏宇內心的戲份,他的生命裏隻有利用和被利用,人情冷暖不值一提,而當初那次無心之舉也不是無心,從一開始他就是看上了夏宇非凡的醫學天賦。
這麽多年,從來都是夏宇一個人的單箭頭。
聽到對方半開玩笑似的索要報酬,權凜眉心微跳,臉上這才出現了平時從來沒有過的人情味,但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認真。
他說:“都好,隨便提。”
夏宇切了一聲,他為權凜做的事不少,可沒有一件事是他認為可以還清欠對方當年救命之恩的債,所以隻要是權凜開口,就是鬼門關他都要走一遭。
而權霜,就是在這種無比複雜的想法中被救下的。
權凜不缺錢,甚至就連夏宇都一度困惑,他回權家到底是為了什麽,就為了一個名分?一個認祖歸宗的機會?
不得而知,包括權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但他有一個目標,從小作為私生子受到的不公待遇千萬倍地奉還給這家人。
後麵夏宇又給權霜做了一個全身的檢查,外部倒是沒有太大問題,主要還是在於心理和精神層麵,以及內部器官功能性的衰微。
權霜在權家待了一天一夜,還沒有清醒,如同失去了生機的玩偶,脆弱地躺在**,期間葉念棠有來看過一回,是權凜默許的。
屑祁年是在權霜昏迷一天後的早上回國的,訂了最早的一班飛機直達寧海,然後直接開車去了權家,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放回去。
他趕到權家外麵的時候正好碰到給權霜昨晚日常檢查的夏宇從裏麵出去,夏宇是第一次見這個陌生男人,溫文爾雅的,看上去很急迫,但是身上溫和儒雅的氣質沒有因為急切而丟失半分。
而屑祁年一看對方背著的藥箱就猜測到了對方可能是權霜的主治醫生,想也沒想就攔住了夏宇的去路。
“醫生,醫生,您好。”
夏宇狐疑地看了一眼屑祁年,禮貌性地開口:“您是?請問找我有什麽事?”
自己的妻子在裏麵生死未卜,自己卻被堵在外麵進不去,屑祁年臉上有些窘迫,等緩過神來,平穩住呼吸,方才開口:“我想問問您方才看診的是不是一位二十七八歲左右的女孩?”
刹那間屑祁年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權霜,他竭力地想盡所有美好的詞匯,一邊比劃著一邊詢問,但是不用他再過多描繪,夏宇也知道對方想問什麽。
他搖搖頭,臉上略顯歉意:“抱歉,患者的隱私我不能透露。”
其實夏宇多多少少猜到了對方的身份,看他這副急切的樣子,多半就是**躺著的那個女人的丈夫,他對於他們之間的恩怨並不了解,也不想過多摻和,所以麵對屑祁年的問題,他隻能搖頭拒絕相告。
“我是她丈夫。”屑祁年眼睛紅紅的,沉著沙啞的嗓音解釋道,泛白的地方還布了幾道血絲,看樣子是沒休息好的緣故。
“哦?那您為什麽現在才來呢?您妻子的身體狀況您是否清楚呢?”沒想到這一句解釋非但沒有讓夏宇如實告知,反而語氣開始不好了,甚至有幾分義憤填膺的樣子。
夏宇的追問讓屑祁年無話可說,他呆愣在原地,任由夏宇推開自己然後轉身離開,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他攥緊了拳頭,心髒像被玻璃碎片割裂了一樣疼得滴血,可是沒有人在乎,就連他自己也不在乎,甚至開始唾棄起自己來,如果不是自己出國,不能陪在她身邊,她不會再因為自己遭受這樣的痛楚。
天空幾道雷鳴聲響起,而此時權凜就站在三樓房間的窗邊,透過玻璃窗正好看到樓下的一幕,冷冽的眸光沒有任何變化,一抬手就掀合了窗簾,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權霜還沒有醒,但是比昨天要稍微好一點點,至少臉色沒有那麽蒼白了,眉間還偶爾會出現一些情緒波動的變化。
權凜坐在床邊的木椅上,這是他守在這裏的第二天,寸步不離,就連公司都沒有去,因為每次在他要提腳邁出這個房間時,躺在**的女人似乎就有所感應,時不時會出聲喃喃自語,說的無非是一些不要離開之類的話。
如果不是此時權霜仍然沒有睜眼,並且粒米未進,權凜恐怕都要以為這個女人賴在自己**裝病博取同情。
可是現在,他多麽希望對方是真的裝病……
男人抬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略過她長長的睫毛,然後落在了她不平穩的眉宇間,用一種幾近嗬護的輕柔動作給她撫平褶皺。
權霜生得很好看,不是那種一眼驚豔的好看,而是那種耐看的好看,一雙杏眼在閉上的時候顯得格外恬靜,微微高聳的鼻梁和精致的嘴唇,權凜有時候盯得久了,那雙墨黑的眸子甚至會想吻上去會是什麽味道。
但是他沒有做,趁人之危的事情不是一個男人該幹的。
更何況,門口二十四小時守著兩個保鏢,得了他的囑咐時不時要往裏麵瞧上一眼,權凜就是天大的膽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親自己的“妹妹”。
權霜在陷入昏睡之後意識是渙散的,她好像夢到了一些之前經常夢到的片段,而這一次的夢似乎比過往更加清晰,那道阻礙自己往前走的隔閡和屏障消失了。
她又在夢裏看到了那個小男孩,但這一次是真的看到,不像以往隻能看到一個大概,而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小男孩的五官,包括他笑起來甜甜的小表情。
真正讓她驚出一身冷汗的是,夢裏見到的小男孩她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撲過來叫自己媽媽,聲音軟軟糯糯的,想在撓人的心口。
權霜感到有些喘不過氣,心口像被一根銀線扯著,又是疼痛又是一種說不出的憐愛,冥冥之中感覺自己跟小男孩好像有某種割舍不掉的特殊關係。
甚至在小男孩叫自己媽媽的時候,權霜還會忍不住想,難道這真是自己的兒子?
她下意識地摟著小男孩,仔細地瞧他眉目,男孩的五官確實長得和屑祁年有七八分相似,精致絕倫的五官眉清目秀,小小年紀下顎線如同一條平滑的弧線,勾勒出小巧的嘴巴。
全身上下,和屑祁年唯一不同的就是氣質,屑祁年是那種溫文爾雅的氣質,而這個小男孩更像自己一點,剛強中帶著一絲柔軟,笑起來的時候和自己一樣喜歡三分彎出弧度,也是一雙大大的杏眼。
這個夢境真實到就連權霜自己都迷惑了,可是她實在不記得自己有個兒子,記憶裏也完全沒有這個孩子存在的痕跡。
她在掙紮,掙紮的時候就連脈搏的頻率都跳的比以往快,正在檢查的夏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到,察覺出是她的情緒出現了問題,當即就叫醒了昏昏欲睡的權凜。
“你醒醒,醒醒,你有沒有什麽辦法能穩住她的情緒?這樣下去,我怕會心律失常而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