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呐,有些事情一旦在腦子裏拐了個彎想明白,橫在麵前的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車輛駛進別院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奇怪的是他們還沒回來,別墅裏的燈倒是亮了,如果不是看到別墅前停著一輛掛著熟悉車牌號的白色瑪莎拉蒂,他們恐怕會誤以為家裏進了賊。

剛從車上下來,樸叔就從家裏出來,給屑祁年接了手裏的公文包,尊尊敬敬地稱呼了一聲:“少爺。”

等屑祁年來到後車門前,給權霜打開車門請她出來的時候,樸叔才發現後座還有一個人。

樸叔跟在屑老夫人也就是屑祁年的母親身邊少說也有十幾年了,自從屑祁年的父親外出談生意出了車禍死後,他就一直跟在屑老夫人身邊,寸步不離,既是秘書也算是管家。

對於屑家的情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就連屑祁年也不得不像對待父親一樣恭恭敬敬地喊一聲樸叔。

他自然認識權霜,因為屑老夫人平素太忙,就連屑祁年娶權霜的時候舉辦的婚宴都是他一手操持的,於是在權霜從車裏出來的時候,樸叔立刻上前也尊稱了一聲“少夫人。”

權霜點了點頭跟著叫了一聲樸叔,後者也照樣過來接包,但權霜倒是婉拒了沒有讓他幫忙,隻是隨口問了一句:“媽回來了?”

樸叔點點頭,臉上洋溢著和善的笑容,一邊跟在後麵走一邊應答著:“誒。回來了回來了,中午的飛機,下午四點落地,怕你們忙,就沒通知接機。”

“晚飯吃過了嗎?沒有的話我去外麵買點回來。”屑祁年一邊拉著權霜的手進屋,又轉頭問樸叔。

“吃過了吃過了,你們剛下班,要好好休息才是。”

兩人在門口換了鞋,樸叔把包掛在門口就很知趣地下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客廳裏電視機開著,在放金融新聞,權霜換好鞋進去就看到婆婆坐在沙發上。

年過五旬的婦人典型的高齡知識分子形象,一頭微卷的野黃色頭發,穿著一身深色小西裝,皮膚保養的特別好,滿麵雍容華貴,戴著一副金絲框的眼鏡。

光是坐在那裏就一副沉穩幹練、生人勿近的氣勢。

盡管心裏對這張噩夢裏的麵目恨意滔天,但權霜麵上卻保持著比任何人都平靜的神色,沒有怯場也沒有奉承討好,走過去淡淡地叫了一聲:“媽。”

對方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一點也沒有回家見到兒子兒媳的熱情和喜悅。

俗話說熱臉不貼冷屁股,現在的權霜不是以前那個沒有背景任人宰割的霜知,見無趣也就拎著包往樓梯上走。

其實在屑祁年追求權霜的那段時間,屑老夫人對權霜還是照顧有加的,噓寒問暖,儼然像把對方當成自己親女兒一樣,但到底是利益驅使,權霜心裏都知道。

那段時間屑氏集團麵臨困境,資金短缺,急需權氏的投資助力,在知道屑祁年在追求權氏千金的時候,看到自己兒子終於放下了那個她討厭的女人,自然是滿心歡喜的。

不管是身為屑氏集團名義上的董事長,還是作為看著屑祁年一蹶不振整整三年的母親,於公於私,權霜都是她的一大助力。

這也就直接導致了她對待權霜態度的驟然轉變,幾乎是隔三差五送東西請吃飯,表達自己作為婆婆對於這個兒媳的歡喜和滿意,恨不得讓她和自己兒子原地成婚的那種。

權霜回到房間裏關好門,暗自搖搖頭,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這麽勢利又惡毒的婆婆屬實是第一次見。

如果不是她身為霜知在這個家慘遭虐待以致自殺,她絕對會被這個婦人的虛情假意蒙騙。

想到這裏,權霜連帶著把屑祁年也想得虛偽不堪了,有其母必有其子,什麽溫柔什麽體貼,都是假象!

曾幾何時,這個家於她而言仿若地獄,可現在她不僅要和害死自己的仇人共處一個屋簷下,還要忍著惡心和一個曾經出軌的丈夫繼續做夫妻,權霜覺得,自己也算是豁出去了。

權霜在心裏自嘲,從櫃子裏翻出一套睡衣準備去洗個熱水澡,衝洗掉這滿身汙穢,卻耳根敏銳地聽到樓下傳來的隱隱約約的爭吵聲。

她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往門口靠了靠,側耳貼著門邊,想聽清楚下麵的爭吵聲,但有一句沒一句的,總聽不完全一整句話。

過了一會兒,樓下的動靜小了,她趴在門邊聽不到什麽聲響,正要轉身離開,就碰到開門進來的屑祁年。

被現場逮到偷聽的權霜難免尷尬,但表情換了換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順勢拿著睡衣就往外走。

屑祁年筆直地站在門口,直到權霜的身影進了浴室消失在走廊盡頭,他的目光閃過一絲複雜神色,使了幾分力氣砰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浴缸裏水溫放到合適的程度,權霜往水麵撒了一把新換的梔子花,花香在浴室裏彌漫繚繞,水霧爬上玻璃窗,熱烘烘的暖氣從地表湧上來,她才脫掉衣服慢慢躺進浴缸。

權霜的手腕上還留著一道顯目的傷疤,這是不管看了多少醫生用了多少藥膏都去除不了的疤痕,觸目驚心。

在那條傷疤的周圍還密布著許多小小的刀痕,相較起來顏色淺淡,像是快要消失了。

她伸手,左拇指撫上右手手腕的疤痕,拇指撫過的肌膚凹凸不平,猙獰又醜陋。

權霜沾了點沐浴露想要洗幹淨,但隻是徒勞,越洗越清晰,直到疼得眼裏溢滿的淚珠濕潤了眼眸,才終於停了下來,竭力地癱軟在浴缸裏,閉上眼睛身子往下潛,浸沒過了腦袋。

瞬間,過往的回憶如同洶湧的浪潮侵襲入腦海,她記得那個夜裏,自己躺在浴缸裏自言自語,刀刃割破了肌膚,被浸在溫水裏。

窗外的風雨敲打著玻璃窗,陰風在耳邊哀嚎,廳前的院落裏一片紅玫瑰搖搖欲墜,她的麵前隻剩下一張張猙獰的麵目,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樣難以呼吸。

然後意識慢慢渙散,沉淪,血液外流彌漫了整個浴缸,手腕的疼痛、刺鼻的血腥味和死亡帶來的威脅,讓內心深處的恐懼感慢慢淹沒了所有的理智……

“權霜!你醒醒!”

在一片混沌之中,她聽到耳邊有人在呼喚自己,不對,不是叫自己,是叫權霜,她自嘲地笑了笑,壓根不想也沒力氣睜眼。

不一會兒,那人變了稱呼,“阿霜,阿霜。”

語氣裏充滿了擔憂、焦灼和急迫。

是記憶裏那個溫暖的聲音,在叫阿霜,權霜動了動眼皮,想睜眼看看聲音的主體,腦海裏一道光慢慢地遠離飛走,潛意識告訴她必須要抓住這道光。

於是她拚命地跑,拚命地跑,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道光停了下來,她也停了下來,一伸手,光芒四射,照得她眯了眯眼拿手遮擋,再次睜眼時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醒了?”

耳邊是屑祁年溫溫柔柔的聲音,她側首看了看,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躺在了臥室的**,天花板上的吊燈亮著,照在床邊那個滿臉擔憂的男人的臉上。

權霜皺了皺眉,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但身體乏力,四肢像是散架一樣,根本使不上力氣,她開口疑惑地問:“我怎麽了?”

“剛剛洗澡的時候睡著了,怎麽都叫不醒。笨蛋。”屑祁年語氣裏帶了絲無可奈何的寵溺。

不知道為什麽,她好像借著燈光看到屑祁年眼角有了一絲濕潤,再一恍神定睛看時,又好像什麽都沒有,隻是她的錯覺。

權霜知道自己一定不是在浴缸裏睡著了,或許是受到先前在浴缸自殺的刺激,才恐懼暈厥了過去,但既然屑祁年這麽說,她當然順著他的話來。

“嗯……可能是白天太累了,有點困。”

屑祁年又叮囑了幾句,交代她好好睡一會兒,就起身說出去送一送醫生,權霜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聽到關門的聲音後,權霜腦子裏驟然清醒,她睜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道疤痕還在,眸中閃過一絲思慮,不知道有沒有被屑祁年看到,看到了會不會多想。

送走醫生後屑祁年轉身回到客廳,揪起的心終於鬆了下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就聽到沙發上的人叫住了他。

“她怎麽樣了?”

那個“她”顯然代指的是權霜,從屑祁年踹開浴室門到焦急地打電話叫來熟人醫生江毅,自己的母親始終無動於衷,坐在沙發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這讓屑祁年莫名煩躁,他對自己這個母親的好感在三年前自己的愛人去世的時候就已經消散殆盡了。

現在的母子倆就好像隔了一條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隻剩下一絲血脈親情在維係著薄弱的母子關係。

聽到母親終於開口問權霜的狀況,屑祁年隻是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冷漠地說了句“沒事”,繼而踩著腳步聲上樓,獨自站在陽台上抽了一支煙。

沒有人知道,剛剛屑祁年看到權霜倒在浴缸裏不省人事的時候,胸腔的心都狠狠顫了一下,心髒像刀割一樣疼得撕心裂肺,難以想象一向溫柔的男人會踹門,會怒吼著瘋狂地叫醫生。

屑祁年叫來的醫生叫江毅,和他們倆都是高中同學,大學的時候他跟霜知選修了醫藥專業,雖說是醫藥,但與醫院裏治病救人的醫生是天壤之別,她們一起搞研究,學習的是醫藥原理和研製開發。

但同為好友的江毅選修普通醫學,畢業後從事的是治病救人的工作,毫不誇張的說,都快被當成屑家私人醫生使喚了。

江毅的話回響在耳邊,他說權霜身體器官受損,生理機能嚴重衰弱,修養的好或許還能活幾十年,但一旦弄不好,隨時都會要命。

簡而言之,她的身體狀況和年齡相差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