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團部的大喇叭天天炸響:

無產階級“**”(嘿)就是好

就是好呀就是好呀就是好

馬列主義大普及 上層建築紅旗飄

革命大字報(嘿)烈火遍地燒

勝利凱歌衝雲霄

七億人民團結戰鬥

紅色江山牢又牢

無產階級“**”就是好

就是好 就是好 就是好

……

沙子和小朋友們每天學著大人的吼聲:“嘿!‘**’好!嘿!‘**’好!”沒事了就跟著遊行的隊伍看熱鬧。

一批批人物戴著紙糊的高帽子被到處遊街。原來在主席台做報告的幹部和一批“地富反壞右”的家夥們並排站著,低著頭,被義憤填膺的人們高呼著口號批判著,還有許多阿姨被剃了陰陽怪氣的發型,女不女男不男的,脖子上掛一串舊鞋子。更有一些平時和善的叔叔阿姨,罵得唾沫四散,也不解氣,涕淚縱橫地衝到前麵,一腳踹向那些低頭認罪的倒黴蛋,或者“啪啪”扇幾個響亮耳光,發泄著壓抑已久的仇恨。大人們呼喊著“打倒××”的口號。

沙子興奮地跑回家,告訴父母親趙團長被戴高帽子打倒了,衛天地叔叔也被戴著高帽子挨批判。

父親上來就是一個耳光:“小兔崽子,再胡說八道,打死!以後不許在外麵學大人呼口號,記住!”

沙子莫名其妙地看著父親,看著這個亂哄哄的世界。

武鬥已經開始了。到處都是槍聲。槍聲停止了,沙子和哥哥到槍響過的房前撿子彈殼。口袋裏裝滿了彈殼,走起路來叮叮咚咚地響。沙子和哥哥的玩具,也變得時髦,是軍用的空殼手榴彈。荒原鎮團部這邊,是支持“保皇派”的勢力。過了聯合閘口,到了修理連那邊,是擁護軍區的“造反派”勢力。修理連有車床,造各種各樣的土槍和手榴彈。隻有到那裏,才能找到沒有裝彈藥的手榴彈殼子。閘口是分界線。沙子要去修理連,他學著大人的樣子,到了閘口上遊,他會高喊:“打倒軍區‘造反派’!”到了閘口下遊,他會高喊:“打倒‘保皇派’!”沙子和哥哥到處亂竄,尋找樂子。喊什麽樣的口號,並不重要,他們也不理解口號的含義,隻要能過閘口,就可以找到好玩的手榴彈殼和子彈殼。

人們喊著要打倒的“保皇派”,是新疆的一個傳奇人物。解放以後,胡子將軍離開後,那個“保皇派”主政新疆。“**”鬧起來,“造反派”造反,“保皇派”倒了。團部的牆頭貼滿大字報,說“保皇派”對毛主席有“二心”。每當寫到“保皇派”的名字,都會用紅色的墨汁打上一個巨大的八叉。軍代表“造反派”抓了“保皇派”,給他戴上高帽子,在烏魯木齊四處遊街,他兒子也被打死了。擁軍派要打倒“保皇派”,“保皇派”要打倒軍代表“造反派”。

軍代表“造反派”主政新疆軍區。1969年,蘇軍即將襲擊邊界,軍區沒有發現蘇軍動向。蘇軍乘著坦克,直升機打進鐵列克提邊防站。夕陽西下,邊防軍官戰士全部犧牲,遺體被蘇軍用火焰發射器燒為骨灰。

打了一輩子硬仗、勝仗的“斷臂將軍”軍代表“造反派”,折在了這個叫做“鐵列克提”的彈丸之地上。

沙子五歲了,學會了兩麵派的做法。他要去南麵的修理連,遇到閘口的哨兵,他就高喊“打倒‘保皇派’!”哨兵嘻嘻哈哈笑著,給他們放行。回到團部,他又喊“打倒軍代表‘造反派’”的口號。每次喊口號,都是沙子在喊。因為沙子的哥哥崇拜軍人,他支持軍代表“造反派”,他隻想打倒“保皇派”。沙子喊完這些口號以後,就可以在團部和修理連自由出入。沙子跟著哥哥屁顛屁顛地到修理連,跑到車間外的垃圾場找那些車壞的手榴彈殼,弄到了幾個手榴彈空殼。

回到家,哥哥給手榴彈殼裝上木把子,就是一個漂亮的玩具了。天漸漸黑下來。沙子和哥哥來到東麵屋山頭的空地。一排排平房的煙筒裏冒著青煙,大人們在家裏做飯。天地叔叔一個人坐在旁邊讀“紅寶書”,他緊張地看著弟兄兩人。沙子和哥哥站在一起,沙子看著他向遠處投手榴彈,他也想投。哥哥就讓沙子站在他的對麵,讓他們互相投。天地叔叔大聲喊著:“沙子別過去!”哥哥厭惡地瞥一眼天地叔叔,罵道:“反革命分子別說話!”天地叔叔張了張嘴,搖搖頭,走了。沙子有點害怕:他害怕手榴彈砸著自己,還害怕哥哥凶狠的樣子。哥哥從小就有一種天賦,可以把事情做得極端地糟糕。沙子看著他,一步步退到他的對麵,他退得很遠,停下來。哥哥大喊著,讓沙子向他的左手指的方向靠。沙子膽戰心驚地向他指的位置挪著。哥哥投出了手榴彈,沙子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沙子被手榴彈幸運地擊中了。那是多大的空地呀,可以騎馬賽跑。沙子就站在一個幾平方米的地方,可是哥哥就用手榴彈精確地找到了沙子的位置,不偏不倚,打在沙子的天靈蓋上。

天地叔叔聽到沙子哥哥的哭聲,大聲呼叫著父母親的名字,然後背著昏迷的沙子,飛奔。母親小跑著,哭聲震天地跑向醫院。沙子的頭頂鮮血直流,沙子耷拉著腦袋,身體一抽一抽地躺在天地叔叔的懷裏。

沙子醒過來時,頭部已纏滿白色的繃帶,就像電影裏那些英雄。母親抱著沙子回家,大顆大顆的淚滴落在沙子麻木的臉上。走到投彈的空地,父親看到了一個單薄的影子,那是哥哥。他一直孤苦伶仃地站在那個空地上,呆若木雞。一群一群的蚊子,在拚命地叮咬他,臉上爬滿吸飽了血的蚊子,他竟然一動不動地站著。

父親叫著哥哥的名字,他糊裏糊塗地沒有答應。父親劈裏啪啦地輕輕拍著哥哥的臉,把他臉上的蚊子拍死。天地叔叔拉起哥哥走了幾步,然後把他背在背上。

“不要把你的親人當作敵人。打仗是大人的事情,你們小孩子應該學會讀書。”天地叔叔給哥哥講著道理。

沙子記住了血肉模糊的夜晚和背著哥哥回家的天地叔叔的背影。

沙子總看到趙團長被戴著用報紙糊的高帽,掛著鐵錠的牌子遊街。一次,他被逼著跪在長條凳子上,低著頭,鐵絲深深地勒進脖子的肉裏。一個瘦小的家夥一腳踢翻了凳子,他被摔得頭破血流。旁邊陪站的衛天地飛起一腳踢翻了那個瘦猴子。台下的人群片刻沉默,突然有人喊:“打倒上海資本家的兔崽子!”有人衝到台上,對著趙團長和衛天地一陣拳打腳踢。趙團長被打得皮開肉綻。衛天地的慘叫聲被憤怒的人群的咆哮聲淹沒。結果,衛天地被關了禁閉。

父親因為母親的原因被調離了夥房,母親的成份太高,是應該被打倒的對象,可是父母親本分,鄰居都喜歡他們,但還是有領導擔心父親做飯時下毒,就把父親調到菜地班當班長。趙團長和幾個從白水城師司令部發配來的領導都在菜地班勞動改造,由“造反派”監督著。父親的任務就是教他們種菜。父親每天帶著沙子和哥哥去菜地上班。

菜地在團部的西北角,種著各式各樣的蔬菜。沙子的眼裏都是金黃的向日葵。菜地中間有一個溫室,是少有的紅色的磚砌牆,用鋼筋搭起房骨,南北兩麵用一塊塊玻璃鑲嵌出大塊玻璃牆麵,頂也是玻璃的,三角形的尖頂。沙子和哥哥就在這個溫室裏玩。“牛鬼蛇神”們都氣息懨懨地在地裏勞動。

趙團長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新疆和平解放以後,匪患不斷。1949年初,三大戰役結束,國民黨敗局已定。李宗仁下令,新疆部隊東調。當時有十萬部隊。陶峙嶽抗令,拖延應付。國民黨部隊分屬胡宗南和馬步芳派係。陶峙嶽和四十二師師長趙錫光約定起義。七十八師師長葉成、一七九旅旅長羅恕人、騎兵一師師長馬呈祥是反共頑固分子,也是實權派人物。陶峙嶽說服他們和平起義。省政府和駐軍中擁護起義和反對起義的鬥爭激烈。後來,省政府安排銀行用六百兩黃金收購了馬呈祥、羅恕人、葉成的房屋、汽車。這樣,反對和平解放的三個頑固派交出部隊,循南疆逃亡國外。陶峙嶽通電率部隊起義,新疆和平解放。

當時,南疆當地的一些地主伯克不滿特權被取消,和一些地痞、極端宗教人員配合國民黨殘兵遊勇進行騷亂,匪患不斷。趙團長完成了在天山以北剿滅堯樂博斯和烏斯曼匪徒的任務以後,帶著他的騎兵團來到南疆清剿最後一批殘渣餘孽。打完仗,就地集體轉業,留在了荒原鎮。

父親偷偷摸摸地照顧著趙團長。隻要菜地沒有“造反派”,父親就讓那幫“牛鬼蛇神”坐著休息。看到別的單位的“造反派”過來時,父親就讓他們躲在排堿渠裏,怕“造反派”看到了,打他們。有一次,趙團長傷很重,父親讓他在溫室裏除草。父親帶著大夥在露天勞動。看到“造反派”走了,父親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趙團長除草時,總是說:“砍下你的頭,十年來報仇!”沙子聽到了,給父親告狀。父親勸趙團長說話要注意,不要被人聽到,否則惹禍。趙團長就像一個小孩一樣哭起來,怕別人聽見,咬著嘴唇,嘴角被咬爛,吐出一口口鮮血。

有一天,趙團長被打得不行。背上都是傷,衣服貼在結痂的肉裏。衛天地給父親說要一些藥,給趙團長治病。

父親帶著沙子去醫務室,說兒子病了,要了些消炎藥,還要了外用藥。衛生室的那個說著上海話的阿姨,警惕地問父親要紫藥水給誰用?父親緊張得不行,說自己不小心屁股被門上的釘子劃爛了,還裝模作樣地摸摸屁股。那個阿姨不好意思看父親的屁股,就給了父親一小瓶龍膽紫藥水。沙子憋住笑,低著頭看地上,腳不停地擦著地皮。

出了門,沙子說:“爸爸騙人!”上去在父親的屁股上擰了一下,父親裝作很痛的樣子,直笑。父親帶著沙子來到菜地,對趙團長做出訓斥的樣子,然後讓他到溫室裏麵除草。父親和其他人在大田裏一起幹了一會兒活,然後溜進溫室裏,用水打濕趙團長的衣服,把他的衣服碎片一點點從肉痂上麵剝下來,用龍膽紫藥水抹在他背上。趙團長的衣服紅一片,紫一片,髒兮兮的,他疼得齜牙咧嘴。父親把藥給衛天地,讓他看說明書,給趙團長服藥。

一天,下了班,趙團長坐在地裏哭。父親讓衛天地陪著他。第二天,衛天地悄悄告訴父親,昨天趙團長想不通,要跳澇壩自殺,被衛天地拉住了,兩個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互訴苦楚。父親就讓衛天地天天跟著趙團長。衛天地沒事就和趙團長說話,總讓他回憶當初打仗的事情,趙團長就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不再尋死覓活。父親經常讓趙解放他們到菜地來,陪趙團長,時間久了,趙團長打消了死的想法。

那天,熱極了,狗都吐著舌頭躲在樹蔭下睡覺。菜地裏卻來了一群“造反派”。父親正和趙團長坐在溫室後麵說話,看到來勢洶洶的那幫人,父親站起來,裝腔作勢地大聲嗬斥趙團長,他點頭哈腰地配合父親。可是沙子居然學著父親吼趙團長。父親一時動怒,順手撿起一根柳條,狠狠地抽在沙子的屁股上。沙子疼得亂跳。

“造反派”要菜地裏所有的改造分子學習唱歌。他們唱道:“老子革命兒接班,老子反動兒背叛,要是革命就跟著毛主席,要是不革命就滾他媽個蛋。”

父親說:“這歌裏還罵人,毛主席都不答應吧。”

一個“造反派”說道:“這是革命歌曲,不許你唱反調。”父親撇撇嘴沒有說話。

大家學會了那首罵人的歌。“造反派”又教了一首:

我是“牛鬼蛇神”,

我是人民的敵人,

我有罪,我該死,

人民應該把我砸爛砸碎,

我向人民低頭認罪,

我有罪,我改造,

不老實交代,死路一條。

一幫改造分子認真地學唱,並排低著頭,不時地打自己的臉。沙子覺得好玩,一邊學著趙團長的樣子低頭認罪,一邊打自己的臉。“造反派”看著沙子滑稽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父親氣憤地罵沙子:“小兔崽子,不學好,一天到晚跟著‘牛鬼蛇神’學妖魔鬼怪的樣子,再學壞,砸爛你的狗頭!”父親惡狠狠地吼著。

沙子摸一摸頭上的傷疤,頭有點隱隱作痛,不吱聲了。

“造反派”剛走,趙團長發了狂,呼天吼地地叫起來,他聽說“造反派”要去學校開兒子趙解放的批鬥會,他怕他們像打他一樣打他的孩子。趙團長要衝到學校去評理,父親緊緊地抱住趙團長。

父親說:“老團長,你到了學校還不是被‘造反派’打死。趙解放最多被他們罰站一會兒。”

趙團長哭天喊地,像一隻瘋狗一樣淒慘亂叫,絕望得嚇人。

團部食堂的北麵,是一個大澇壩,也就是一個大水塘。

荒原鎮幹渠的水,不是一年四季長流的。綠洲農區的特點就是依靠渠係灌溉。沒有了渠,沒有了水,綠洲裏的一切都無法生存。而地下水都是堿水,不能飲用。所以,所有的連隊,都有人工挖掘的大水塘,人們管它叫澇壩,大的有二百米長,一百米寬,深度有二至五米。生產季節,渠裏有水,就要把澇壩灌滿,澇壩的水四季不斷,水草叢生,是小魚們的家園,以魚為生的水獺常年在水中穿梭。澇壩是人們生活的水源地,人們遵守著不成文的約定,澇壩是潔淨之地,除了用水桶打水,任何人不得扔任何雜物在澇壩裏。所以,從沒有人到澇壩裏摸魚,到澇壩裏洗澡,或者把髒東西丟進水塘裏。大家都約定俗成地保護著澇壩。

平時吵吵鬧鬧的父母親突然親親密密,帶著哥哥去澇壩邊洗衣服。沙子的頭上還纏著繃帶,像英雄王成一樣,出門時覺得威風凜凜的。

陽光明媚,萬裏無雲。

沙子和哥哥在澇壩出口的小渠裏玩著摔尿泥。平時在野外,一群小夥伴比試摔泥碗,用水把泥巴和勻,做出碗的形狀,翻過來,對著平地一摔,“啪”的一聲巨響。誰的破洞大,誰就贏了,就可以把對方的泥巴切一塊補自己碗底的洞口,接著再和勻,又做出一隻更大的泥碗,再摔,樂此不疲。有時候周圍沒有水,背過身去,掏出小東西,尿在幹土上,和了泥碗,聞著尿腥氣,“啪啪”摔爆泥碗,開心得不亦樂乎。

父親和母親有說有笑地在洗衣服。沙子幾乎沒有看到父親對母親溫柔過。父親對待母親的態度無情而粗暴。而那天,父親心情很好。沙子和哥哥特別開心,互相潑著水,把泥巴扔在對方的身上。

一個瘸子走過來,那人是被打倒的趙團長。父親和母親和善地跟他打招呼。趙團長顫顫巍巍地拿一串葡萄給沙子。

沙子咽了口唾沫,說:“誰吃你‘牛鬼蛇神’的葡萄!”

沙子多混蛋!嘴裏脫口而出大喇叭裏喊的話。趙團長眼淚流出來,淒慘地看一眼父母親,拖著被打瘸的腿走了。

父親上來給了沙子一個響亮的嘴巴。沙子委屈地哇哇哭起來。

母親警惕地看看四周,確定沒人,又懷疑地看著兒子們。他們開始議論趙團長的事情,在他們眼裏趙團長是個大人物,是個好人。

沙子裝作什麽事情也沒有,玩著泥巴。其實,他們在偷偷聽大人們談話。那時候大喇叭裏都是呼天喊地的政治宣傳,他們聽不懂,他們喜歡聽大人聊天。而大人之間又很少說話,謹小慎微地不敢聊天。

沙子聽到父親說:“要對得起良心啊!”

然後父親看著身邊的兒子,知道他們在聽大人說話。父親大聲嚷著:“滾一邊去,出去亂說,打死狗日的!”

沙子和哥哥嚇得跑到一邊很遠的地方,他們仍然勾著耳朵聽。

“我們也管不了趙團長是什麽人,在位時,老百姓都喜歡他,他帶著大家開荒、挖渠,知道誰家有困難就送衣服,送糧食,是好人!孩子他爸,我們不能欺負好人!”

父親氣呼呼地說:“我又沒長著狼心狗肺,這些事情還要你教?”

“哎,可憐呀,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呀,早晚有一天會出人命的。”母親說。

“熬吧!”父親無奈地說。

“孩子他爸,昨天保衛科找我去談話,菜地班有人揭發你,說你的階級立場有問題,你看團部宣傳欄貼你的大字報了,革委會的人說把你的班長已經撤了,你再幫‘牛鬼蛇神’,就要遊鬥你。我們家都是窮百姓,鬥我們幹什麽?你要小心呀。我們做得對不對?你要是也被打倒了,我們怎麽辦?”母親痛苦地問父親。

父親搖搖頭,說:“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做人了。昧著良心打老團長不是人幹的事情,可是幫著他,隻能偷偷摸摸的,抓住了就也成了反革命。活著活著,不知道怎麽做個好人了。不過,我是烈士的後代,我不是‘牛鬼蛇神’。不怕,大不了關禁閉。”

很明顯,父親的好心情被母親說的事情破壞了,他的臉陰沉下來。

母親哭起來,說:“人在做,天在看,靠良心活人吧。可是你倒了,我們一家老小怎麽辦?”

父親惱起來:“又沒有死祖宗,哭個雞巴毛!”

母親閉了嘴,默默洗衣服。

衣服快洗好了。突然從東麵幹渠的方向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聲。武鬥一直比較厲害。父母親的臉變得蒼白,嚇得要死,大呼小叫著兩個兒子的乳名。

遠處,衛天地拚命地跑過來,慌慌張張地說:“老班長,快回家吧!以後把沙子他們看緊點,不要亂跑。團裏的一個幹部,到幹渠炸魚。土製的手榴彈引信著得太快,沒扔出去,提前爆炸了,人被炸死了,他老婆哭得死去活來,可憐他一家少兒寡母幾個,怎麽活呀?”

說完,衛天地驚慌失措地幫父母親收起洗過的衣服放進鐵皮盆子,扛在肩上,向回走。

父親拉著哥哥,母親拉著沙子拚命跑。

那是沙子第一次聽說死亡,知道是一件非常悲慘的事情。七月的太陽辣辣地照著,大地一片光明,可是沙子的眼前總是升起一股股白煙,寒森森的。沙子凍得縮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