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新的隊員1
“很高興認識你。”卓木強巴伸出手來,與張健握在一起。他注意到張健手裏的書,是本黃皮封麵,寫著“荒漠甘泉”四個大字。
“沒和大家在一起?”卓木強巴隨意道。
張健道:“我喜歡清靜一點,就獨自出來走走。”
“那,帶我在周圍走走可以嗎?我想看看周圍的環境。”卓木強巴道。
張健道:“好啊。”
兩人由石屋往後,繞過山壁,穿進山峽,林深愈密,山泉漸響,倦鳥歸林,那鳥鳴聲聲傳來,好像晨曦中漫步於寧謐的公園,隻是清晨的曙光換作了落日的紅霞。
卓木強巴道:“看的什麽書啊?”他見張健一路小心拿著那本書,十分慎重。
張健將書舉起,遞到卓木強巴麵前,道:“布道……”他突然想起卓木強巴可能不明白,改口道:“一本陶冶心靈的書。”
卓木強巴接過書,一翻翻過了簡介和書目,直接是正文第一頁,隻見上麵寫著:
你們要過去得為業的那地,乃是有山、有穀、雨水滋潤之地。是耶和華你神所眷顧的,從歲首到年終,耶和華你神的眼目時常看顧那地。(申十一章十一至十二節)
卓木強巴愣了一下,跳過一段,第二段又寫著:
能在平地上驅馳,不該就算知足,我們還該力求登峰造極。在山頂上,‘露’珠何等光明、美麗,空氣多麽清潔、新鮮,居民何其悠逸、閑適,他們一推窗就可望見耶路撒冷。
多少信徒甘心樂意地過著礦工一般的生活,終年不見天日。他們的臉上原該膏著天上的喜樂油,可是卻抹著淚珠。他們原該在宮殿頂上散步,欣賞黎巴嫩的美景,可是卻滿足於牢獄中的枯萎。醒來吧,信徒們,離開你的平地,努力向上去吧!丟去你的倦、懶、冷,以及一切攔阻你向上追求基督的。讓基督做你的源頭、你的中心,要讓他在萬有上居首位。不要滿意你目前所有的。渴望一個更高、更貴、更豐、更富的生命。向著‘春’天!追求更近神!——司布真(Spurgeon)
卓木強巴合上書,又看了看那沙漠黃的封皮,遞還給張健,看了看墨綠‘色’的深山叢林,悠然道:“你信耶……主?”
張健道:“這本書,讓我心裏感到充實。”又反問:“強巴少爺,不信佛嗎?”
卓木強巴快走兩步移出樹蔭,站在山脊邊緣,靜望遠山,道:“不信,神和佛,都是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心底,卻有個微弱的聲音響起:“孩子,你有信仰……”卓木強巴晃了晃頭,似想將這些回憶化作碎片,拋撒開去。
張健邁上前來,與卓木強巴並肩而立,迎著風,淡淡道:“我得過癌症,鱗狀細胞癌,是一種惡‘性’程度很高的皮膚癌。在醫院被發現時,已經向淋巴結轉移了,醫生說,我存活的幾率很低。”
卓木強巴扭頭看了張健一眼,這個皮膚黝黑的健碩男子,看起來比張立還結實,很難想象他曾經得過癌症。
張健自顧自道:“醫病‘花’光了家裏的積蓄,我妻子提出離婚,就離了。”
卓木強巴瞪了他一眼,張健道:“我不怪她,她還年輕,需要繼續生活,還好我們沒有小孩。隻不過,她走了之後,就我一個人,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天‘花’板是白‘色’的,‘床’單是白‘色’的,我想,我的一生,就這樣結束了。黑暗來襲,那種孤獨最是恐怖。這個時候,是教會裏的兄弟姐妹們來幫助了我,他們為我祈禱,告訴我,主不會拋下任何一個不幸的人;信奉主,向他祈禱,他會在你心裏傳播下道的種子,使你得救。”
卓木強巴心中咯噔一下,他剛剛從那種孤獨寂寞的恐懼中擺脫出來,張健的話不禁讓他回想起那個自己被堵在‘門’口的小旅館,如果那時候有人向他伸出幫助的手,他會不會也和張健一樣?
張健卻不知道卓木強巴的心思,隻是繼續道:“剛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懷著一顆崇敬的心,隻是希望能在教會得到一點幫助,後來我住院所需的費用,也確是兄弟姐妹們幫我湊的。曆時五年,我做了七次化療,醫生說,我能活下來是奇跡,如今我的體內已經找不到一丁點兒癌細胞了。或許你說得很對,神是不存在的,但那有什麽關係?當我那些兄弟姐妹們向我伸出手時,我能感覺到溫暖的存在。我愛他們,一如他們愛我;我需要他們,一如他們需要我。我們在主的光輝下,彼此互助關懷,彼此相親相愛,這才是我信奉的。”
張健轉頭道:“胡隊長曾告訴我,人是一種社會‘性’動物,在同一個環境中生存,他們渴望‘交’流與分享,相互依賴著存活。一個人想獨自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那很難。看見那些山峰了嗎?強巴少爺,”張健手指遠山,道,“為什麽它們都是金字塔樣式呢?它們之所以那麽高,正是因為它們層層疊疊,沒有金字塔塔基的鋪墊,那山頭又怎能巍峨?若~塊岩石,隻有棍子粗細,它能長多高?一百米,兩百米?它怎能拔地而起上千米,直‘插’雲霄?人也一樣,都市的鋼筋水泥,讓我們默然如路人,但我們心裏始終渴望著被別人信賴,被別人需要,像一個大家庭一樣和睦地生活。我們的教會就是這樣一個大家庭,在這裏,你至少不會感到孤單。當我心情煩悶的時候,我就看看舊約,煩惱便會漸漸消退;每當麵對困難抉擇的時候,我也在聖經中找尋答案,在裏麵可以找到所有問題的答案。小說整理發布於ωωω.ㄧб??”
卓木強巴不禁笑了笑,似乎所有的宗教典籍都是一樣的,在裏麵可以找到任何答案,解決所有問題。如果說可以解決所有問題,那麽,隻需要一個宗教、一本經典就可以了啊,為什麽還會產生如此多教派,彼此還相互征伐?
張健眺望道:“人們都是這樣,在危難的時候就希望得到救贖,在平淡的生活中就渴望發生奇跡。人們需要信仰。”
那最後一句突然和卓木強巴的記憶重疊起來,那個聲音在心的深處說:“孩子,人們需要信仰。”
“嘿,張健。”遠處有人呼喊。
卓木強巴尋聲望去,有兩個人從山坡另一端向他們靠攏。
“你在那裏看風景啊!”另一人大聲道。
張健也大聲回應道:“你們兩個,巡山結束了啊!”
待兩人走到近處卓木強巴才看到,其中一人年紀偏大,約五十出頭,頭上微微謝頂,額前有三道又粗又深的皺紋,一副黑‘色’塑邊圓眼鏡,使他看起來更顯年長,走路小心翼翼;而另一人,看起來則比張健還要年輕,頭發蓬‘亂’,大步搶行,像是剛從建築工地下來的工人,‘胸’口掛了個大的單反數碼相機,走路的時候兩手捧著相機,似乎隨時準備拍攝。
“喲,定明,那是隻什麽蝴蝶?好漂亮!”待張健向那名年紀偏大的中年人詢問時,卓木強巴才看到,那人肩頭停落著一隻蝴蝶,正徐徐扇動翅膀,顯然將那人肩頭當做了棲息之地,難怪他走路小心翼翼,原來是怕驚飛了蝴蝶。
叫定明的中年人道:“你旁邊是新來的朋友麽?”
未等兩人走近,張健又迫不及待地朝兩人道:“強巴少爺來了!是強巴少爺!”
“噢!”那兩人疾走了兩步,近距離看著卓木強巴,那位年輕的笑道:“久聞大名了!”
而年長的則先伸出手來,道:“卓木強巴學長,你好,我叫黎定明,是方老師的學生。”蝴蝶迎風而起,繞著黎定明旋了一圈,翩然飛走了。
“咦!”卓木強巴趕緊捉住黎定明的手,倍感親切,聽聞對方叫他學長,問道:“你是哪一屆的?”
黎定明道:“小你一屆,常聽方老師提起你。”卓木強巴道:“那你今年……”
黎定明道:“過了夏天就三十八了。嗬嗬……”他‘摸’著額上的皺紋道:“或許看起來要老一些,這都是瞎想,愁得。”
卓木強巴道:“那你也是專‘門’研究犬科動物的?”
黎定明道:“不,我專攻兩棲類動物。聽老師說,你們這次出去,碰到了不少罕見的物種。”
卓木強巴道:“原始叢林嘛,肯定還有許多未被發現的物種。”他見那名年輕的和張健聊了幾句後,就在一旁安靜地站著,便問道:“這位是……”
張健正準備介紹,那人自己搶著道:“我和張健一個單位的,都是胡隊長介紹來的,我叫孟浩然。唐朝有個詩人,孟浩然,他跟我同姓同名。”
張健在一旁打趣道:“你就吹吧,是你跟人家同名同姓好不好?”
卓木強巴道:“你們是哪個單位啊?”
張健道:“我是地質大隊的,他壓根兒不是我們單位的,他是高山攝影家,是自由職業者。還有嚴勇他們幾個,以前我們都在胡隊長手下幹過。”
盂浩然嘿嘿一笑,道:“說好聽點是攝影家,其實就是一閑人,哪兒熱鬧我就往哪兒湊。凡是與西藏雪山有關的,我都感冒。”說著,把他剛拍攝的數碼相片播放給卓木強巴他們看。
黎定明道:“回去了,今晚該開齋了。”
張健朝卓木強巴一努嘴道:“今晚不開齋。”
四人一同說笑著回了營房。原來孟浩然和張健差不多大,可看起來比嶽陽還年輕。孟浩然得意地說:“這是保養問題。男人,整天風吹日曬的,得對得住自己這張臉。”
回到石屋內,張大姐張羅了一大桌好菜,接受訓練的新隊員們進進出出,忙得不亦樂乎。平日裏這些隊員的飲食都被呂競男嚴格控製,今天是借卓木強巴來的機會,嶽陽、張立等人慫恿大家破戒,暗中指點說,教官肯定不會責罵,至於什麽原因,那就……哼哼哈哈,大家一笑了之了。
見卓木強巴回來,大家自是熱情招呼,讓他感覺就像回到了昔日的商業酒會。敏敏輕聲埋怨,責問他怎麽談了那麽久,卓木強巴說他出去走了走,想些問題。沒說兩句,他就被張大姐拉去搬桌子了。張大姐說:“你們小兩口,有的是時間卿卿我我,不急在這一時。聽說你強巴拉力大無窮,正適合幹苦力。”卓木強巴一陣汗顏,直道:“哪裏哪裏,比不上張大姐。”
張大姐道:“唉,叫什麽大姐,把人都叫老了,就叫我廷虎。”繼而又道:“小嶽啊,嶽陽,你去叫那個誰誰誰,把箱子搬過來;祝佚,你這個木頭,杵在那裏幹什麽!過去幫忙啊;敏敏,去廚房看看,材料夠不夠。”
一會兒,張立和兩個小夥子一人捧著一個大肚酒壇進來了。卓木強巴驚奇道:“還有酒喝!”
張大姐道:“是啊,還是呂教官想得周到,知道我們這幫人裏,幾乎個個都是酒鬼,呂教官還親自為我們準備了‘藥’酒,我們每天訓練之後都有酒喝。這酒味道不錯,待會兒你要多喝點,不醉人。”
卓木強巴不禁想起了他們訓練時呂競男‘逼’著他們喝中‘藥’,那個苦啊,看來這就是因人施‘藥’了。張大姐又在安排別的人挪動位置,好讓屋子裏能多放幾張桌子。
卓木強巴笑道:“張大姐很會安排啊。”
張廷虎道:“這幫兔崽子,比管理公司可難多了,還是要像競男那樣,用點鐵腕手段,才能叫他們服。哎,對了,聽說,呂教官喜歡你,不知道有沒有這事兒?”
卓木強巴:“……”
晚餐十分豐盛,可以說大大超出呂競男平日規定的標準,但呂競男隻是批評了兩句,果然沒有大發雷霆。張大姐對卓木強巴指指點點,大家心領神會,眼神都極不善良,肇事者嶽陽、張立二人,則裝作沒有看見。
屋子裏濟濟一堂,總共坐了三桌,大家都爭著拉卓木強巴去坐。結果誰也沒爭過張大姐,對卓木強巴她是連拖帶拽,對別的人她是連踢帶踹,大嗓‘門’一吼,確有誰與爭鋒的氣勢。暗中不知誰喊了一聲:“搶新郎啊!”大家又是哄笑不斷。
這一桌其實就張大姐一位‘女’‘性’,其餘全是大胡子、硬肌‘肉’的大老爺們兒,但沒人覺得張大姐坐這裏有什麽不合適,簡直太合適不過了。張大姐的酒量,更是讓卓木強巴想起了鼎盛時期的自己。酒過三巡,巴桑和一個絡腮胡須、滿臉凶悍的大漢行起了酒令,一來二去,兩人聲音越來越大,那已經不叫劃拳,那叫吼拳。張大姐告訴卓木強巴,那凶漢叫嚴勇,也是胡隊長的朋友,登山很有經驗。另兩桌也紛紛開懷暢飲,王佑和肖恩也已和別的人打成一片,聊到興起,時不時發出爆笑之聲,屋裏頓時喧鬧起來。
席間,嶽陽去另一桌帶了兩個年輕人來給卓木強巴敬酒,一看他們標準的步姿,就知道是從部隊出來的。果然,嶽陽介紹說,兩人都是他的同期戰友,瘦一點的叫趙莊生,嶽陽直接管他叫瘦子,還打趣說小時候瘦子就有‘浪’裏白條的潛質,同期戰友們都管他二條,人家退伍後還去德國發展了半年,剛回來就被嶽陽叫來了;另一人叫李宏,長相樸實,不大說話。張立也帶了幾名退伍軍人前來,由於人多嘴雜,卓木強巴就更沒聽清了。
敏敏和呂競男在另一桌,那桌另有幾名‘女’‘性’,卓木強巴大致問了問,有個叫林小娟的,還有個叫什麽芳的。話匣子打開了,大家都隨意起來,卓木強巴和張大姐自是天南海北地什麽都說,聊著聊著,聊到了敏敏身上。張大姐對卓木強巴說:“感覺敏敏用的化妝品,有幾款香味都淡了,多半是擱置時間太長,你強巴拉肯定沒有替人家挑選過化妝品。”
卓木強巴說:“這些‘女’孩子的事情,我哪裏‘弄’得懂!”張大姐就拍著‘胸’脯保證:“今後要用化妝品就讓敏敏跟大姐說一聲,大姐保證是最新產品、最優質量。”
後來又瞎聊了片刻,卓木強巴說張大姐什麽都好,就是名字不大對頭。嶽陽追問名字怎麽不對,卓木強巴說:“是個男人的名字。”同桌的人更好奇了,直到卓木強巴把“張廷虎”三個字說了一遍,眾人又是大笑。張立直道:“強巴少爺,你什麽聽力啊,張大姐叫張亭芙,亭亭‘玉’立的亭,芙蓉的芙,被你硬拚成一個男人的名字,真有你的。”
嶽陽則道:“張廷虎這個名字也不錯啊,聽起來有些禦前帶刀‘侍’衛的感覺。”
聊了半晌,卓木強巴想起一個問題,準備問嶽陽,卻發現他已不在座位上,回望另兩桌,也沒看見他身影;問張大姐,張大姐道:“那小子怕喝酒,‘尿’遁了。來,幹杯!”卓木強巴舉杯相迎,看了看敏敏,後者正惡狠狠地瞪著他,他‘露’出一個歉意的表情,卻沒發現,呂競男也不在敏敏那一桌了。
離開喧囂的堂室,站在幽深空寂的走廊內,月光從石窗斜透下來,呂競男道:“好了,說吧,你做暗示讓我出來,有什麽事?”
嶽陽斬釘截鐵道:“教官,我可以信賴你嗎?”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發光,如那夜空閃爍的星辰。
……
良久,呂競男抬頭道:“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