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初尚不覺有何,但見水清和陸行簡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二人心中自詫道:昔日嬌弱無助的孤女白容如何成了身手矯捷的武功高手了?還口口聲聲地喚水清主子?
水清舌頭有些打了結,趕忙扶起白容,嘴巴說起話來還是擼不直:“白容姑娘……這…這是…怎麽回事啊?……你幹什麽這樣叫我?”
白容一掃之前的孤弱,雖冷淡如霜,但卻英氣傲然,但對著水清仍然是十分地恭敬:“主子是夜魅劍擇定的宿主,婢子是此劍的守護者之一。劍未擇主之前便為劍奴,劍既擇主,當為主子的奴婢,生死不棄。”
穆子初不言語,飛快地掃視了白容的眼睛一眼,看不出什麽異樣。陸行簡也有些意外,但抱著胳膊笑著看熱鬧。
見水清仍是一臉的茫然不解,白容道:“此處不宜久留,還請主子先離開,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容婢子詳細道來。”
水清和陸穆二人對視了一眼,苦笑道:“嗯,但是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叫我什麽主子,也別再自稱婢子了?”
“所以你說夜魅劍其實有六個守護者?”陸行簡挑著眉毛問道。
白容點點頭道:“沒錯。江湖上夜魅劍與淩霄劍同為劍中至尊,夜魅盡降妖力,淩霄則為魔劍王者。這兩把千年難見的神劍各有六名守護者,十二個家族無論顯赫落泊,使命世代相傳,絕無輕怠。”
“那又如何呢?”水清笑了一下,有些無力,“這劍本來就來得莫名其妙,也不是我的意願。既然你是劍的守護者,便想法子把這劍取走吧。”
水清數月以來一直想尋回夜魅劍,以求回到自己的世界。但赫然發現劍在自己的體內,可是仍是毫無頭緒,對這劍的存在愈是不掛在心上。
白容麵不改色,沉著聲音道:“主……”她頓了一頓又改口道:“水清姑娘,你可知這夜魅劍與淩霄劍有何差別?”
水清搖頭,懵然無解。
白容緩緩道:“夜魅性主陰柔,淩霄則性主剛烈,二者相輔相成,互相牽製,方才有江湖的祥和安寧。”
穆子初走至水清身邊,淡淡道:“那又如何?”
白容看了穆子初一眼,輕聲道:“夜魅劍因有了妖靈之氣,故而會幻化為魅獸,魅獸威力雖強但性溫和,自擇宿主。而你,便是魅獸選擇的對象,無可更改。”她許是說話太多,停了一停又道:“但淩霄不同,這把劍性極霸道,極難馴服。曆任淩霄的宿主,都必要以高深功力降住它,隻有能擊敗淩霄的人,才能成為這把魔劍的宿主。”
她說了許多仍是沒到點子上,陸行簡臉上現出不耐之色。白容卻一臉淡淡的,像是不易化開的冰層,隻慢慢道來:“但淩霄戾氣極重,它的主人無一不為心魔所困,性情大異,殘暴異常。必得有夜魅在側,以陰柔相克方能製住淩霄。”
水清不禁麵帶憂色:“那麽,我是一定得和淩霄劍的宿主唱對台戲是不是?那把那劍毀了不就行了?”
穆子初看向陸行簡,兩人的心口上念叨起同一個人的名字,但陸行簡故意扭轉了頭不接觸他的目光,很做作地吹起了口哨。
白容輕輕地搖了搖頭:“淩霄與夜魅為雙生之劍……夜魅覺醒之時,淩霄的宿主也快要擇定了。這雙劍皆集人間靈氣,能毀掉劍的方法,卻是聞所未聞……”
陸行簡終於也被自己虛假的偽裝弄得過不去了,對著穆子初道:“那其實殊途同歸嘛,我們快些把晴丫頭找回來,淩霄劍便一並回來了不是?”
水清笑道:“有道理啊!那時候劍在我們手裏,一切便好辦得多了!”
穆子初不以為然,但也不說話,看著白容的臉若有所思。
忽然陸行簡像是醒悟了過來,不客氣地對著白容道:“到現在為止都不過是你自說自話,你叫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陸行簡說完有點得意,但從穆子初飄過來的眼神裏仿佛看到了“後知後覺”四個大字的評語,心中暗道:你知道你怎麽不問啊,對我不屑個什麽勁?
白容擬早有所料,從懷中捧出一件物事,雙手捧至水清麵前,極莊嚴道:“這便是六個守護者的任務之一――完全喚醒夜魅劍的靈石。”
水清打眼一看,白容手中之盒上靜靜躺著的確是一粒寶石,閃著極耀目的粉紅光輝,她想想記憶之中夜魅劍上六個剝落的小孔,若有所思。
白容道:“水清姑娘,請你輕抬起左臂,試著召喚體內的夜魅劍,隻消將這靈石置於魅獸麵前便可知真假。”
水清有些猶疑地看了看穆子初,他雖未說話,但眼中都是溫情與支持,便轉過身閉上眼睛。
她兩次見到魅獸,都處於極危難的時刻,從未主動與之建立聯係。她閉上眼睛,輕輕感受體內的氣息。在四神幫落下的病根時時困擾著她,陸行簡總還不時地要與她補充內力,而奇怪的是,也隻有他的陽剛之氣才能與她體內的陰寒相對抗。在重新試著修習劍魂殺之時,她的身體漸有起色,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夜魅…夜魅…她輕輕喚它,她的身體內部像是一個小小的宇宙,內力零碎,蒼茫難尋。幾番無望的尋覓之下,但覺有一隻小獸像睡醒似的,微帶著警覺打量她,眼裏還有迷瞪的困意。
夜魅,請你出現來見我。
水清在心中又輕輕喚到,她開始愈加清晰地感觸到有個力量在她的左臂之上蠢蠢欲動。
一團銀色的煙霧在她的眼前若隱若現。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那隻水藍色的魅獸第一次以安靜地姿態浮現在空中。
水清這是頭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看到魅獸,心中極覺新鮮,帶著好奇和微笑的目光打量著它。那魅獸大大眼睛,一顆小獠牙輕輕露在外,輕輕啊嗚一聲也歪著腦袋看水清,霎是可愛。但眾人知它厲害之處,都隻靜靜看著,不敢逗弄。
白容走上前,神情肅穆地將粉紅的靈石捧在它的麵前。魅獸盯著那靈石看了一眼,兩眼忽而放出光來,那光直直打在寶石上,像是在鑒定珠寶一樣。片刻之後,它的眼睛恢複了清澈,快活地張大了嘴巴,一口吞下了靈石。
水清驚詫莫名,但見那魅獸在吞下靈石之後,背上便慢慢生出了一對小翅膀。太過幼小,尚不可用,但已隱見雛形。
“這……”水清正想問。就見魅獸漸漸發光,形體模糊,隻一瞬功夫又幻化成了夜魅劍的原形。
她朝思夜想的夜魅劍,在半空中閃著銀色的光澤。那最早有著剝落痕跡的六個孔卻已經變成了五個――一顆粉紅色的靈石恰到好處地鑲嵌在第一顆孔中,仿佛天造地設地恰當。
“召它回去吧。”白容輕輕地說。
水清被那銀色的光彩誘了心神,聽到白容的聲音才哦了一聲,愣愣地喚回夜魅。那劍便又化作煙霧,她左臂上那銀灰色的印記亮了一亮,便又暗淡下來。
陸行簡哼了一聲,也不說話。
白容嘴角露出一分得意,極淡地一笑,便又恢複淡淡的神情:“每個守護者皆守著這一顆靈石。等待神劍擇定宿主之時奉上靈石。”
穆子初道:“那其他人呢?”
白容到這裏皺了一下眉頭,道:“這卻是我要說的難處了。距上任夜魅之主的出現,至少也有百年,六家漸漸沒落失去聯係,最後下落都不得而知……”
陸行簡覺得這又是自己翹尾巴的時刻,抱著胳膊道:“切!你說了這麽半天,不都廢話嘛!那茫茫人海,芸芸眾生的,我們去哪裏找啊!”
“你不要亂吵了。”水清瞪了陸行簡一眼,又溫聲向白容道:“那你可知有什麽線索?”
白容語氣堅定道:“確實有。”她說著捋起自己的袖子,那白皙如藕的胳膊看得陸行簡耳根一跳,不好意思地扭過頭,還要死撐著說“看胳膊能有什麽線索”。穆子初冷冷地看著白容的眼睛,心中暗自揣度這個女子在打什麽主意。他自有一套識人本領,可以讓他信任水清,卻要對眼前這個女子多些思量。
水清全然沒有想這麽多,她訝異地一歎,在那白晳的皮膚上看到一個閃著光
彩的字:幻。
陸行簡忍不住好奇,貓了一眼:“照你說所有的守護都身上都有這字了?”
白容伸展了袖了道:“沒錯。不過不同的守護者應該字是不同的。”
陸行簡從鼻子裏打哼哼:“花裏胡哨的,一看就是小姑娘幹的事。”
白容卻不理她,對著水清懇切道:“當務之急便是在淩霄前徹底蘇醒前盡快找到夜魅的守護者。一旦淩霄尋得宿主,後果便不堪設想。”
水清凝眉深思了一會兒道:“我還是擔心花花的下落……”
白容轉步站於她跟前:“但不是無線索可尋麽?”
穆子初淡淡道:“後院那石形擺得似合陣法……”
“哎!對。”陸行簡來了精神,“江南洛西水塢家便深諳陣法之道,這事定然和他們脫不得幹係!”
白容眼中透出一絲無奈,她烏黑的瞳仁中水清的表情愈加明朗,她聽到那個倩影抱歉地說:“白容,我還是要先找到沈晴晴再說……”
洛西水塢的貝家建得精致玲瓏,水繞階下,漱玉懸飛,枝枝蔓蔓中素白的小花繁星璀璨地盛開其中,就像一個溫婉優雅的女子在山溪之間靜靜捧著書卷,嫻靜可人。
在第一眼看到這座精巧的庭院之時,水清的嘴角不禁浮現出了微笑,若此生不得回去,在這個世界有這樣一個家該是多美好?
四人報了名姓,被人引入一間雅致的客房。不消半刻,一個麵帶笑意,儀態端莊的女子曼步而入:“諸位久等了。”
說罷,將手中所捧的茶水一一斟在四人麵前,她衝著茶水,意態閑然,側頭專心斟水時,尤見她舒展的眉眼,極素淨的皮膚。眾人在這一個清逸如水的佳人麵前一時失了言語,也不好貿貿然開口。
她閑閑放下紫砂壺,坐定,笑容純淨:“我姓貝,名西子。你們喚我西子便可。”
水清這才磕磕巴巴道:“西子姑娘…我叫水清…幸會幸會……”她這一句不倫不類,結果話一出口,反而把自己弄得更局促不安。
貝西子眼中忽地亮了一亮,她掩口一笑,依稀可見那泛著纖細的灰色光澤的睫羽在她的眼角落下細細的影子,她輕聲道:“諸位到訪不知所為何事?”
陸行簡見水清說不出個名堂,索性替她道:“我們是來尋一個朋友,她遇到了危險,依之前我們追察的線索所看,她似乎是為洛西水塢的人所救。所以特來叨擾,弄個明白。”
貝西子麵色恍然:“哦,原來如此……今日天色不早,諸位還是暫且住下。明日我便稟明家主在園內查個明白,若有此事,定然將你們的朋友完璧歸趙。”
水清為那令人安然的笑容所感,輕輕道:“那就麻煩你了……”
四人被置於不同的小院中,彼此也不過一牆之隔。水清所居的園子,恰種了滿園梨樹。這個季節梨花雖盛,但在夜色侵染之下,也不得不倦然入睡。
水清卻是心緒難平,難以入睡。
隔牆笛聲悠然,是陸行簡麽?她站在院中,望著月色呆呆出神。隻是這笛聲中有淡淡的哀傷,難道爽朗如陸少,也會有難言的悲傷麽?
盈月之時,夜魅也會在她體內微微感應,臂上的印記淡淡地閃著微光。她看了一看,又將袖子拉下。
終是夜間寒氣太重,她還是轉進屋中。想起西子囑她,這座院所是洛西水塢的主人為逝去的夫人所特別建造。主人雖不特別介意用來招待客人,但還是要萬分小心,不可輕損一物。
倒真是深情的男子。水清在心中默默感歎,白首相別之時,仍然愛惜妻子生前的所用之物,此中真情可見一斑。
她想著輕輕推開了門,在居室中無意地打量一番,突然被牆上的一副畫吸引住了。
打眼瞧去,畫中的女子英氣勃然,一身戎裝,身形修長,火紅的披風愈加顯得那女子肌膚勝雪。可當水清的目光移至那女子的麵孔上時,她忍不住訝然失聲,繼而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是水清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