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霜低頭輕笑,撥弄著杯中的茶葉。

石曼冬瞪著他,道:“你笑什麽?”

秦玄霜道:“這樣好的交易我如何能不做?想要見她我帶你去就是了。”他抬起頭,緩緩道:“隻不過,我本以為朱雀聖主要問先祖秦慕飛的下落方才罷休呢。那樣我可煩惱了。”

朱雀眼光一動,冷冷道:“廢話少說,最好不要在我麵前玩弄花招,若是見到不她人,我必拿你試問!”說著拂袖出了帳門。

玄武向秦玄霜道:“相煩照顧好我的三弟白虎。”說罷,衝水清不著痕跡地淺淺一笑,隨著朱雀出了門。

秦玄霜悠悠地把茶喝完,對著餘錦勝道:“大哥好好休息一場,明日說不定會有些事情發生了。”

水清心中不安,告別了二人,退出了帳子。秦慕飛?那個少年成名英年早逝的落陽宮主?他不是早就死了麽,難道還有什麽武功秘笈同他葬在一起,是以秦玄霜誤以為朱雀對他有興趣?

她咬著小草,在營地旁一邊散步一邊思考,忽見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在前方探頭探腦。隻見那人肌膚勝雪,雙目靈光閃動,不是沈晴晴又是誰?

水清小心繞至其後,猝然躍起,雙掌一拍正擊在沈晴晴的肩上。她下手輕巧,但來得突然,著實駭了她一跳。沈晴晴撫著胸口,瞪大眼睛緊盯著水清看了一會兒,大叫一聲撲到水清身上笑了出來。

“是你啊水清!我可想死你了!”她一個熊抱,反抱得水清直站不穩。

水清拍著沈晴晴的肩膀,眼眶微有濕潤。

兩人相隔日多,中間波折多變,於是各自講了這些日子的大致經過。水清尚不能確定雙劍宿主最終命運之事,恐沈晴晴白白擔心,以是暫且略去不言。想來這些日子兩人的命途軌跡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俱是感慨不已。

“你這丫頭,居然還瞞著自己的身份那麽大的事情。”水清略有嗔怪之意。

沈晴晴做了個鬼臉:“好嘛好嘛!小的對姑娘一沒騙財二沒騙色,看在小的無害人之心的份上就繞我這一遭吧!”

水清笑著點了點她的腦袋,有些無可奈何:“你這丫頭!又跑來這裏是想做什麽?難道是放不下玄霜公子的傷勢?”

沈晴晴臉色大變,一把執住水清的雙手道:“不是的……希渝哥哥他……”說至此處,她有些語無倫次的焦急,便水清已經明白過來她已得了白虎被捉的消息,隻聽她又道:“你……你一定要幫幫我啊!”

水清尚不知道作何反應,卻聽營外鬧聲喧天,地麵也微有震動,召集的號角響起,旋即士兵迅速在周圍奔跑行進。

“發生什麽事了?”沈晴晴驚恐地看向水清。

水清拉起不知所措的沈晴晴跟著眾士兵奔跑,尋常士兵隻知追著命令行動,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兩人一陣奔走,水清尋得一個護軍,一把抓住他詢問發生了何事。

“敵方大兵來襲,從三個方向同時進攻我們的大本營!我們正在調兵阻擋!水清姑娘請趕快離開這裏,戰場很快就要移動到這裏了!”那人說完匆匆向前趕去發號施令。

水清一懵,心道:壞了,秦玄霜營帳在較深入的後方,不知他知不知道這個突發狀況,得趕快告訴他應對才行!

她轉身對沈晴晴說道:“我得去告訴秦玄霜,這裏太亂了,你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她說完就要動身向後。

沈晴晴眼中一亮:“水清,你是說他有可能還不知道這裏受了突襲?”

水清被問得有些迷瞪,答道:“嗯……有可能,怎麽了?”

沈晴晴臉上登時透出了希望,一把扯住水清道:“那不要告訴他!我去拖住他。越亂越好,趁亂我才能救出希渝哥哥啊!”

水清大驚失色:“你在胡說什麽!兵無主帥,一會兒這幾千人必然會像包餃子一樣給人全滅了!秦玄霜也是死路一條!現在你去悄悄放了白虎沒有人知道,何必還要讓他受這麽大的損失?”

沈晴晴臉有不耐:“你不明白。死木魚要是知道這裏被蕭燼侵襲,一定先殺了希渝哥哥!……他巴不得他死掉呢!”

水清看著沈晴晴說:“你冷靜一下,絕不至於的,你可知他們是親兄弟啊!”

沈晴晴冷笑一聲:“什麽親兄弟?你說的是同母異父,因母親改嫁而拋棄第一個兒子,這樣來的親兄弟嗎?”看水清目瞪口呆,她一甩袖子,憤憤道:“你知道什麽?!不幫我就罷了,我自己去!”

“那秦玄霜呢?他的性命又當如何?”水清急急反駁。

沈晴晴反口道:“我救回他一命,不欠他什麽了!再說,希渝哥哥生死未卜,我哪裏顧得那許多人!”

“他對你癡心一片!”

“又不是我叫他喜歡我的!”沈晴晴跑得匆忙,話說到最後幾個字音已經消失在風裏,隻有怒氣衝衝的聲調聽得最真切。

完了完了,見色忘友的法則已然開始運行,連自己說什麽她也全然聽不下了。水清心裏感歎著,眼見沈晴晴憤然離去,不得不趕忙追了上去。她雖不知秦玄霜與占希渝之間的諸多恩怨,卻明白此刻是軍隊兵士性命攸關的時候,決然離不得統率。

她看著沈晴晴輕車熟路地找到了秦玄霜的營帳,而這裏由於位置靠後,周圍環境仍是一片寧謐,守衛森嚴。顯然,這裏的平靜仍未受到戰事的侵擾。

周圍的守衛俱都認識水清與沈晴晴,自動讓出了一條道路。水清緊隨著沈晴晴邁入營帳。

秦玄霜正自捧著茶凝神看著軍用地圖,不時在紙上畫著什麽,他麵色一如既往地蒼白,因睡眠稀少而產生了明顯的黑眼圈,但雙眸卻仍是炯炯有神,有著堅定而聰慧的光芒。他看得專注,開始未聽得步行,待沈晴晴喚得一聲“呆木魚”,他才抬起頭來,眼見兩女站於前,略感意外,放下杯子,仍是溫柔地一笑:“晴晴,水清姑娘。”

“呆木魚,我這些日子悶得緊。你陪我去山裏玩玩可好?”沈晴晴以眼色警告水清,上前一把扯住秦玄霜的袖子。

眼見美人笑靨如花,秦玄霜眼光裏有著水清平時難見的快樂,臉上竟有著羞澀的紅暈和不知所措:“嗯…嗯好啊!”

水清心知開口說出實情,必然要激怒沈晴晴,她眼下一顆心全然係在白虎身上,眼裏容不得旁人。可是不說,這眾多人就要全部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了。她在這裏日多,已知那些士兵比不得皇家的正規軍,多是窮苦百姓出身,打仗穿的衣服還破破爛爛,生活極其艱難,如今更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們送上性命。她拿定主意,道:“公子。蕭燼的兵不知從哪裏尋得道路,已經打到這裏來了!”

沈晴晴冷冷哼道:“昨天也打,今天也打,明天也打。這打仗的事情如何是個頭?”她轉而睜著大眼看向秦玄霜:“呆木魚,不要再為這勞什子的事情煩心了,我們有一天就開開心心地過一天不好嗎?我實在不喜歡這裏,你陪陪我,去山裏玩好不好?”

水清緊盯著秦玄霜,卻見他抬眼略有猶疑地聽水清說完話,依舊溫柔地看著沈晴晴的臉,緩緩道:“你想讓我陪著你嗎?”

沈晴晴肯定地點點頭,臉帶笑意。

秦玄霜抬頭對水清燦然一笑:“水清姑娘,我想陪著晴晴。”

水清腦子一短路,仿佛聽到了一聲淒絕哀婉地狼嚎在半空中響起:“這……這是都瘋了麽!”她腳一跺地,出了帳門。

事已至此,隻好去救白虎了。幸好事發突然,秦玄霜還沒來得及把白虎交給朱雀。水清心頭哀嚎,隻好去放了白虎,讓他趕緊帶走沈晴晴,興許秦玄霜會回心轉意來挽救敗局。

她運起輕功,奔至看押白虎的帳前,三下五除二敲暈了守衛的士兵。

占希渝詫異地看向水清,被解了穴道之後仍心存戒備地盯著她,輕輕地活動著酸楚的四肢。

“晴晴來這裏救你了!……蕭燼的兵打過來了,這裏很危險,你快帶她離開。”水清氣還未順,就急急忙忙地說道。

占希渝臉上明顯表情一亮,但仍謹慎地問:“你為什麽救我?”

水清無可奈何道:“晴晴是我的好姐妹。”

占希渝麵色肅然,又問:“蕭燼的兵當真打過來了?”

水清點頭,心道終於有人願意嚴肅地對待這個事情了。

占希渝精神為之一振,眉梢飛揚:“太好了!”轉而對水清道:“你救了我,待我全滅秦玄霜的兵馬之時定然放你一條生路。”說罷,就向前奔去。

水清心道:我用你給我放生路,口上卻急急說:“晴晴她往那邊去了!”

占希渝腳步微滯,道:“大局為重,我須得先處理一些事情。她聰明伶俐,想必會沒事的。”說罷,匆匆拔腳離開。

“這都什麽人呐!”水清氣得要吐血,心頭直想罵去你的大局,不過是個自私鬼而已!

她無可奈何,轉眼卻瞧見朱雀與玄武奔將過來。那朱雀眼見帳中空空如也,登時傻了眼,問道:“白虎他人呢?

水清立刻裝無辜:“他趁亂逃跑了……”

石曼冬眼中火光四射,對玄武道:“恐怕是蒼龍來救他了!快去找秦玄霜!”

玄武一點頭,兩人腳下運勁,風一般地離開了營帳。

水清隻覺眼前一團混亂,渾身乏力,她緩緩地走出帳子,翻身站在樹上,知道自己對這場敗仗無能為力了。蕭燼的兵馬已經開始殺入營中,本部的士兵開始節節後退,大量的逃兵慌不擇路。那些身著銅黃色鎧甲的士兵已經殺紅了眼,不管是老兵還是傷兵,逃跑的還是投降討饒的,一蓋劈刀砍下。有些逃跑不及的重傷員,他們不屑再砍,於是後續的騎兵便縱馬踩上,亂蹄踩成肉泥。那些因勝利和屠殺而鑄就的快意的獰笑,在血腥的空氣中此起彼伏地回響。這如同一群人類蝗蟲,所到之處全無生息。

她站在高處,飛濺的鮮血和各種殘肢看得她直想吐。可是她也不知自己該怎麽做,難道自己下去殺幾個敵兵就能挽回敗勢?那死於自己手下的生命難道就不是命了?這時候她突然恨自己的渺小平庸,沒有足夠的膽魄和智慧來調兵譴將排陣布局,她能偷偷放走一個人兩個人,卻要眼睜睜地看著千軍萬馬活生生地被人踩死在腳下。在這個時候,軟弱和無能就是錯誤。縱然擁有夜魅的神力又當如何呢?這並非一個人的戰爭啊!

明黃色如同潮水,不斷湧入廝殺,眼見那些身著雜色服裝的士兵越來越少,而蕭燼的兵力幾乎盡數殺了進來,水清痛苦地合上了眼睛。

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結束了。

正在此時,不遠的地方卻響起了更震天動地的衝殺聲。她心中一驚,躍高一層眺望,發現更遠處,身著深藍色衣服的士兵正將大營重重包圍。

水清心頭一亮:

是餘錦勝的兵馬!她一擊自己的腦袋,怎麽把這個大BOSS給忘了呢!

這個營中麵積有限,蕭燼的兵馬一旦全數進來便再也施展不開,此時餘錦勝將這裏團團圍住,占盡了便宜。可惜,水清暗歎,他來得太晚,這營中之人卻幾乎已經死絕了!而在死了這麽多人之後,最後的贏家竟然是坐山觀虎鬥的餘錦勝,她暗暗心驚,知道大局已定。

水清忽而想到,石曼冬與周錫堃跑去追秦玄霜,晴晴和他在一起,也不知道會怎麽樣,但以石曼冬那個記仇的個性……她縱身躍下樹,迅速向秦玄霜與沈晴晴離去的方向奔去。

她奔命跑了一陣子,卻仍是不見這些人半個蹤影。她想到夜魅與淩霄互有感應,旋及禦出夜魅,探知沈晴晴的行蹤。隨著夜魅她又追逐了一陣子,猛然發現前麵出現了一個人影,她心中大喜,即刻收起夜魅。待仔細看去,又有些意外,那人竟是白虎占希渝。

看來他終究是放不下晴晴的。水清心中告慰,悄悄地尾隨在白虎身後,果然發現在他前方,正是玄武,朱雀與秦玄霜。

咦?晴晴呢?

水清揉了揉眼睛,再去看,發現沈晴晴正被抱在周錫堃的懷裏。她想起朱雀曾急切地想從秦玄霜口中知道微雲夫人的下落,聽先前晴晴說說,微雲夫人是上一代夜魅劍的護法,也算是秦玄霜的救命恩人。想必秦玄霜不願吐露恩人下落,是以與朱雀虛與委蛇,那二人情急之下,便想法子製住了沈晴晴,以此威脅秦玄霜就範。

她已不是當日在祭祀會上貿然衝出的小女孩,深知自己必非朱雀玄武二人的對手,白虎亦敵亦友,也不可依賴。她隻好靜隨其後,伺機救人。

路越走越偏,周圍光線也越來越暗,眼見前頭四人身形一閃,隱沒在一個山洞口,那白虎略一遲疑,也追了進去。水清彎腰係緊了鞋子,深吸一口氣,也走了進去。

眾人在山洞中七拐八轉,好生折騰。再加上光線昏暗,水清萬般小心不弄出聲響。這樣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經曆了極炎之洞和極寒之洞,眼前天地方才豁然開朗,一個洞穴之中的天然大湖出現在眾人的眼前。洞頂高懸入微,湖止水不波,巨石側臥於旁,除卻那些怪著表情的鍾乳石和偶爾的滴水聲,一片寧謐。

石曼冬冷笑一聲:“原來這裏還有這樣的地方,微雲夫人倒真會挑地方,躲都躲得這樣妙。”

秦玄霜微笑道:“玄霜如約帶你來了,可否將晴晴還給我。”

石曼冬秀眉一挑:“我可還沒見到她人呢!”

“何人來擾?!”一個怒氣橫生的女聲響起,水清抬眼去瞧,但見一個銀發女子持藤飄飄然從天而降,旁有一個黑衣少年隨之落下,扶著她的手前行。

待水清看清那黑衣少年的麵目,高興得幾乎要驚呼出聲,那黑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穆子初。

石曼冬擺擺手,玄武便將晴晴交到了秦玄霜手中。秦玄霜看似十分從容,但將沈晴晴抱在懷中之時方才真正鬆了一口氣。他懷中沈晴晴被封了睡穴,正自酣睡,麵容甚是甜美。

水清看著占希渝,他仍是全神戒備,渾身緊繃繃的,卻不知仍在緊張什麽。

秦玄霜安置好沈晴晴,起身向微雲夫人拱手一禮道:“驚擾前輩了,隻是這裏有人一定要見您一麵。”

微雲夫人笑笑地瞟了秦玄霜一眼,卻看也不看旁的人,道:“哦,原來是玄霜啊……你來就來罷,怎地竟帶了個潑婦進來?”

石曼冬聽了這句,怒極反笑:“十餘年不見,‘老’前輩你頭發可全白了。不服‘老’當真是不行了!”

微雲夫人最忌老字,當即冷眉一挑,怒道:“你這個妖精拆人姻緣,勾引人夫君,如今還有臉來這裏挑釁!”

石曼冬不甘示弱,反唇相譏:“秦郎與我情投意合,若不是你從中作梗,我們早就拜堂成親了。他可娶了你?居然還好意思一口一個夫君地叫,一把年紀,算來也有百十來歲了吧?知也不知羞啊,老前輩!”

除了穆子初,在場之人俱是一震,不料想這個銀發童顏的女子竟有百歲,隻看肌顏也不過三十出頭,但眾人想起她為數十年前夜魅護法,想來年逾百歲也不足為奇。隻是眾人卻不知二人所言的秦郎是誰,俱不自覺地看向秦玄霜。秦玄霜苦笑一聲,也不辯解。

微雲夫人臉氣得發紅,道:“我老?你也是六十多歲的老太婆了!何敢言吾!”她轉念一想,輕輕一笑,又道:“若慕飛當真與你情投意合,你何至於將他關在四神幫的地牢裏數年?怕是慕飛寧死也不肯娶你這又醜又凶的賤人罷!”

穆子初靜立一旁,麵色平靜。眾人卻是聽得朱雀也有六十多歲,心頭更是驚訝,隻暗歎這兩個女人怕都是成了精,居然還能保得如此年輕貌美。但再聽下去,已是震驚得莫明所以。聽來這二女爭風吃醋的對象居然是英年早逝的落陽宮主秦慕飛!隻是江湖皆知秦慕飛早已逝去,今日不料想竟聽到這個驚世駭俗的消息。

水清接連聽到這些重大秘密,心頭的驚訝無以言表,她想起人們說知道秘密太多的人總是活不長,總有些說不出的不安。仔細回味一下微雲夫人的話,暗自奇怪:那個帥得一塌糊塗的秦慕飛居然被朱雀關在地牢裏數年,聽起來怎麽跟師傅權勿用一樣可憐呢?

水清托著腦袋感歎了半晌,忽然腦中畫麵一閃,自言自語道:“不……不會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