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木葉中的縫隙,正看到白容在四下張望。莫顏撥過一片葉子,瞳孔裏仿佛灌注了一世的冰霜。他欲上前,卻被身旁的玄武和白虎拉住。

“莫顏,你一向冷靜,如何在這件事情上不分軒輊?”玄武的聲音一字一字清晰地扣入蒼龍的耳膜中,“你心裏明明知道水清沒那麽容易死掉的……”

白虎也壓低了聲音道:“大哥躊躇許久,難道現在還拿不定主意麽。那人是死是活都與我們不在一條路上了,如何能為了一時意氣誤了大事?!……”

三人說話間白容已經向林中深處走去。蒼龍眼中幽深難測,手中的葉子隨著他手指的轉動零落成粉。

他抬眼看了看林木蔓延上去的屋宇,眼中冷寂往複。

假若可以,真想以錦衣玉食將你鎖在深院之中,寧可你虛榮淺薄不諳世事,隻盼你眉眼舒展,笑容輕透。隻可惜你偏要遠離我的庇護,在狂風暗雨中打磨自己的良善,在塵垢裏牽係脆弱的天真。然後有一天,終會有一天吧,你帶著堅強的外殼,睥睨世人的驕傲回來。就算要付出逆天的代價,我也定會讓你回到我身邊。

“說得也是。”他拍了拍手,拂袖而去。

占希渝還準備了一肚子說辭,沒料想蒼龍氣勢洶洶大連夜趕來,居然這麽輕易就回去了,白白閑置了一肚子腹稿很是鬱悶。

玄武看著占希渝有些幼稚氣的神色,笑著拍拍他的肩,道:“走吧。”

白虎詫異道:“都到這裏了,難道不上去看看?”他神色有些微妙的變幻,但最終還是像拿定主意道:“我的心永遠都是向著大哥二哥這邊的。”

玄武哈哈一笑,道:“這種話你不必說,哥哥們自然都是明白的。莫顏他自有主意,跟不跟去都是無妨的。”他說罷也回身看了一眼,轉身追上蒼龍。

他們身後,落陽宮屹立山巔,如夢似幻。

“什麽?你失手將水清姑娘推下崖去了?!”秦玄霜看著在自己麵前嚶嚶哭泣的白容,臉上表情複雜莫名,不知是安慰先還是表示驚怖更合情合理,“啊,白容姑娘你先別哭啊……那水清姑娘現在……”他想問“是死是活”,可話到嘴邊總覺得問得不那麽委婉,索性留了個意味深長的省略號。

白容抽抽嗒嗒道:“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她委屈萬千地捧上屠香爐,“而且我當時一生氣,把夜魅劍也收回來了……”

秦玄霜登時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結巴著道:“這…這…你是說水清姑娘不僅掉落山崖,而且夜魅劍也不在身邊?!”

白容紅腫著眼淚汪汪地看著秦玄霜,哭得氣都喘不定。

秦玄霜最見不得女孩子哭,這麽一瞅瞅得他手忙腳亂:“那你估摸著下那個崖底深不深?有沒有那麽一種可能性半空長出一棵鬆樹把她攔住……或者半空飄過一朵祥雲什麽的?……”

他看著白容哭得邏輯混亂,自己也跟著亂,話剛一出口就想抽自己一個耳刮子。但看白容哭得梨花帶雨,知道再問下去形勢也樂觀不到哪裏去,反而可能刺激得她哭死過去。隻好勉強擠出個寬慰的笑容,又遞過一方帕子,道:“白容姑娘你先行休息去吧,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就好。”見她情緒仍然難以平複,隻得溫言道:“這不是你的錯,不要太自責了。快些去休息吧。”

白容慘兮兮地點點頭,抽著鼻涕出了門。

“不是她的錯是誰的錯?難道是你的錯?”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秦玄霜無奈地苦笑,看著目光調侃的餘錦勝:“大哥。”他歎了口氣:“當日我遇到她時,她捧著‘幻’之靈石被人追殺。無依無靠,性子偏生又敏感脆弱。我出了計謀,要她以幻之守護者的身份去找尋夜魅之主,不過希望能在保護她的自尊心的情況下為她尋個著落。如今看來,人算總歸難敵天算。”他眼光盯著屠香爐,帶著感歎和惋惜的神色。

餘錦勝隨意一坐,眼神慵懶地撥著茶葉:“我看你倒不似有這麽個好心的樣子,血衣修羅計劃的事情,哪有這麽簡單?”

秦玄霜笑著搖搖頭:“大哥眼中的玄霜是這般可憎麽?”他拿起剪刀,輕輕修掉窗邊盆景裏蔓生的枝葉,眼光平靜:“隻是當時以為,她的出現大概能讓夜魅之主成長得快一些。”

餘錦勝想了想道:“飛瀑崖那個鬼地方,掉下去多半也就粉身碎骨了。那個叫水清的丫頭當真就這麽死了?”

秦玄霜手下一頓,回頭道:“大

哥怎麽開始關心起水清姑娘了。”

餘錦勝眯著眼冷笑一聲,眼中流露出一絲殘酷的*光:“隻是覺得這個女人有點意思……更何況,”他肆意地玩弄著杯中的茶葉,接著道,“我和她還有些沒做完的事情。”

秦玄霜對餘錦勝的話不以為意,仰頭看向窗外明媚的陽光,遠遠看去仿佛環照在一種清雅高潔的光芒中:“水清姑娘自身便擁有著‘水’之守護者的特性,天生具有極強自護能力,無論遭遇什麽樣的重創都可以自行恢複。前任‘水’護微雲夫人便是如此。這世上能殺了她的方法大概也不過那惟一的一種吧……”他說著,目光漸漸渺遠。

餘錦勝冷哼一聲:“好一個天生的武學奇才!“秦玄霜驀然回頭看著餘錦勝,眼中有淡淡的哀傷:“然而,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就是求死而不可得啊。”

在餘錦勝微微錯愕的目光中,秦玄霜擦落手中的塵土,對著他燦然一笑:“大哥不是說還與水清姑娘有些未完成的事情嗎?不妨帶兵去無覓島上找找吧。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

無覓島果實繁茂,落英遍地,蟲鳴鳥歌,景色秀麗,著實是個休閑度假的好去處。不過,狄四可不這麽想。

因為,他暈船。

“他大爺的!!!!!!!!!!這是什麽破船啊!這是什麽破地兒啊!哎喲喂……可折騰死我了!!!!!!!!!!”狄四頭暈腦漲,捧著一個大木桶狂吐不已,在這間隙還不忘仰天狂罵幾句。這趟任務純粹是秦玄霜臨時性起告訴餘錦勝的,而餘錦勝掂量了一下胡半言和狄四,最後決定還是帶著結實強壯“滾刀肉”同誌,不想卻恰踩在了他的軟肋上。你若要他去跟人拚刀子打群架,他一往無前,若要讓他坐船,他立刻就蔫成一個蒜茄子了。

從飛瀑崖下的水道縱深,順著河道流淌不遠便將匯入一座大湖。湖麵廣際,常被人以為是入了海道,其實不然。而這湖中深不見底,惟有一島可著,這便是無覓島。尋常人隻道飛瀑崖下為萬丈深淵,卻不知半空卻是一個瀑布直流入河,是以這無覓如一個世外桃源,難為外人所見。

狄四很想問候一下秦玄霜的祖宗和爹媽,但礙於餘錦勝和秦玄霜是一個祖宗和一個爹媽,想想還是作罷了,但吐得唾沫橫飛之餘還不忘狠狠地賭咒:“秦玄霜這臭小子!嗯嗯……這臭小子……下次不要讓我看到他……”

“看到又當如何?”餘錦勝似笑非笑地問。

“看到……呃……”狄四氣勢洶洶地說了兩個字,默默地放低了聲調,“也不能把他怎麽樣……”

那個平素看來一團和氣,溫柔無害甚至腦子有點脫線的少年,在很偶爾的時候會流露出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嚴。雖然明知他幾無武功,卻仍然感受到一種奪予生殺的恐怖氣息,讓人畏懼讓人退讓讓人俯首稱臣。然而他若晴朗,似乎又親切得可以嬉笑調侃附帶隨便欺負。這種時而害怕時而輕鬆的心情著實讓人矛盾。

“嗬嗬,你也發現了吧。”餘錦勝斜睨了狄四一眼,“我那個弟弟身上不容人抗拒的王者風範。”

他不理會狄四呆呆的目光,接著說道:“自小宮主就偏寵玄霜,我心中不平,出來自立門戶。然而繞了一圈子,卻也不得不承認我這個弟弟天縱奇才,是我無論如何比不過的。秦家‘血衣修羅’的名號繼承得當之無愧……也隻有他,才能重振大業吧。”

“老大……”狄四不曾見過餘錦勝有示弱的時候,此刻看得不禁有些心酸。

餘錦勝一打哈欠,轉瞬又恢複慣有的獰笑:“不過現在這樣倒才合我的脾性,不必應酬宮裏那套烏七八糟的規矩,要女人有女人,要兵有兵,不痛快刀還可借些人頭磨磨刀,自在得很!如今坐著船去看看風景,倒也不錯嘛!”

狄四聽著前麵得,剛覺著有點快意的豪氣,聽到最後一句,“嗚哇”一口又吐了起來,心道原來剛剛那不是心酸,是胃酸。

好容易著陸,狄四第一個跌跌撞撞奔到岸上,總算得喘一口氣。

“分成十隊,開始搜。莫要放過這島上任何一個活物!捉到那女子的,賞!”餘錦勝厲聲下令。

眾兵士齊聲應了聲“是!”,便即刻出發找尋。無覓島並不大,另外也是礙於船的容量有限,他帶了不過五十來名士兵,思量之下覺得帶捉一個身受重傷的弱女子不管怎樣也足夠了。

秦玄霜曾說,水之守護者的靈石追蹤主人,隻近水而生。水清若是落入水中,水

靈石必會現身,護送她至安全之地。隻要是一著岸,靈石便會失去功效。想必她當是昏迷在岸上的某處。

他走了幾步,忽地停住,對狄四道:“聽到什麽聲音沒有?”

狄四剛感覺好點,被這一句問得一頭霧水:“什麽聲音?”

餘錦勝道:“女人走動的聲音!”他話音未落一個箭步上前,翻過直接躍過樹從,恰看一個驚慌失措的背影,他冷冷一笑,喝道:“看你還往哪跑!”

狄四手忙腳亂的跟過來,恰看到餘錦勝將那黃衣女子扳過身來,驚道:“怎麽是你這丫頭?”

那一頭,沈晴晴下巴被餘錦勝捏得生疼,眼中雖流露出驚恐,臉上卻猶自帶著倔強驕傲的表情:“放手!你太無禮了!”

餘錦勝低著頭打量著沈晴晴,眼中露出一絲傲慢的不耐煩:“這張臉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狄四在後麵點著手指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開口,她就是那個燒了你婚禮現場,害你弟弟差點死掉,又拋棄了你弟弟的那個女人?

他忽然覺得自己還是閉緊嘴巴比較好。

“啊,想起來了……”餘錦勝獰笑道,“是淩霄之主麽。”眼見沈晴晴給憋氣得滿臉通紅,手登時一鬆,看著她在一旁猛吸著氣咳嗽,心裏有有種快意的*控感。接著又道:“找夜魅之主,結果還先找淩霄之主,看來今次收獲很大嘛!”

沈晴晴是偷溜出來的。她偷聽知道占希渝與莫顏他們下一步是要開始找尋水之靈石,想先行一步找來靈石,接著再與水清解除誤會。她雖不甚在意穆子初的生死,卻深知陸行簡的存在對水清來說有多麽重要的意義。然則她也隻是隱隱知道無覓島這個地方,自己一人好不容易摸索到這裏,中間還掉到水裏遊了大半個時辰。餘錦勝一行人就是這個時候到來的,她精疲力竭,連躲藏的動作也不大靈活,這才被被餘錦勝抓個正著。眼下她聽著他的話,怎麽聽怎麽覺著哪裏怪怪的。

“你們找水清做什麽?”沈晴晴站定,警惕地看著餘錦勝。

餘錦勝很不以為然地乜斜著眼睛:“能幹什麽?自然是來撈屍啊。你難道不記得是你們把她逼得跳崖了麽。”

他信口說來,半真半假,口氣卻平淡得仿佛在敘述一件日常小事。

沈晴晴聽得一陣愕然:“你…你說什麽?水清死了?”她眼神有些淩亂,“不可能不可能啊!她有夜魅的加護,怎麽會死呢?”她忽地一躍抓住餘錦勝的衣服,隻因身高不夠扯不到衣領,眼神有些凶狠的偏執,像是一頭被搶了食物的小獸。

餘錦勝隻輕輕一撥,便將陣腳大亂的沈晴晴推開,麵色漠然地整整衣襟:“是與不是一會見著你便知道了。難不成你以為我們想方設法從那高崖上下來是來遊玩賞樂不成?”

沈晴晴腦中有一堆得不到解答的問題,可是餘錦勝可以信口胡說,但在旁邊唯諾不語的狄四眼裏,她仿佛看到了一些她不願意去相信的真相。

餘錦勝也不再找尋,回到碼頭處尋了塊幹淨的大石頭,抱臂坐了下來。狄四本想再吼兩聲彌補一下自己出場的氣勢,但看到沈晴晴一臉失魂落魄的神色,也不忍再說什麽,引她坐在一旁。

約摸過了一個多時辰,派出去的士兵陸續回來報告。

沒有任何人。

“什麽?”餘錦勝的眉毛輕輕挑了起來,輕輕漫步到水邊,低頭向下望了一眼,“難道說玄霜失了策,她掉水裏被魚給吃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這麽個人怎麽能平白無故就消失了?

“老大?我們怎麽辦?”狄四看著表情寡淡的餘錦勝,試探著問了一聲。

餘錦勝一轉身,大步踏上船。沈晴晴卻先他一腳蹦了上去。他眼睛一眯:“幹什麽?”

沈晴晴盯著他的眼睛道:“我要跟你一起走。”

餘錦勝摸摸了下巴,道:“你還在想著當我壓寨夫人的事麽?”他掃了一眼她的屁股和前胸,直看得她一身雞皮疙瘩,“我現在不大賞得動你這種排骨似的,我喜歡肉葫蘆那樣的。”說著,還在空中比劃了兩下。

若非有求於他,想去將水清的事打探個明白,沈晴晴當時就想呸在他臉上,但情勢所迫,隻得哼著鼻子壓低自己的不屑一顧,道:“你們抓了我,我自然就是你們的俘虜了!你們自然要帶我回去,不能白來一趟吧?”

餘錦勝嘿嘿一笑:“有意思。”轉身對狄四勾勾手,“把她扛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