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身著寬大的鬥篷,纖瘦的身體在棉麻中輕輕晃**。她座下的馬步履閑散,慢悠悠地晃著,或東或西,沒有方向感可言。

白容跟在她身後,眉頭擰成一團,忍不住輕聲喚道:“水清?……”

前方素服的女子回眸,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眼神卻空洞而涼薄:“什麽事?”

“已經月餘了。我們不能這麽漫無目的地走下去了!”白容擔憂地說道。

“哦……”唇色蒼白的女子半垂了眼眸,眼光似乎穿過她已經看向了很遠的別處,“這樣啊……我知道了……”說罷又施施然地掉轉過頭,輕輕道:“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白容歎了口氣,策馬與水清並行,正色道:“水清,你是夜魅的宿主。天降大任於斯,不可以這麽消沉不定!眼下你連得三顆靈石,與淩霄已經是齊鼓相當,當乘勝追擊,將靈石收集齊全。到那時候,天下就沒人是你的對手了。”

水清看著遠處,緩緩道:“無敵於天下有什麽意義,每向前走一步,都要送掉自己珍愛的人的性命麽?”

白容縱馬橫到水清之前,逼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一將功成還須得萬骨枯,更何況是成就況古的劍神,哪裏就全然合樂美滿?那些犧牲固然讓人痛心,可逝者已矣,他們難道就見得你半途而廢,這樣消沉下去?”

水清眼神仍是漠漠:“那我卻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再不願見到有人為我亡。”

白容恨恨道:“若你不振作,製住淩霄,待得她功力圓滿,劍性入心。那等的殘暴,為此而死去的人何止千萬?”

水清默不作聲,繞過白容,繼續前行。

白容在她身後大喊:“枉得夜魅擇你為主,你得了得天獨厚曠古絕今的好處,卻如何這般怯弱不爭氣?!”

這聲音她聽得分明,卻馬不停蹄絕不回頭應,隻留著一個孤絕清約的背影,寬寬的鬥篷像是要把她和這個世界隔開。

白容無奈,咬了咬牙,長歎一聲隻得縱馬追上。

晚上兩人已走到野外山嶺之中,水清走得全無章法,也不擇路,停下之時已是了無人煙。夜間林中極冷,白容打了個寒顫,匆匆生起一堆火來。她抬眼望去,隻見水清獨自一人站在懸崖旁,眼神淡漠,遙遙看去,清冷得像是一隻孤傲的離群之鶴。

她拍了拍走,緩步走到水清旁邊,向下仔細看了一眼,隻見下麵烏黑一片,深不見底,頓覺頭暈目眩。再打眼一瞧水清,仍是一副混沌未清明的的狀態。

她冷冷道:“有些東西你身在其中不知是福,將來失去之時方才追悔莫及。”

水清眼中一動,忽地浮現陸行簡燦爛的笑臉,默不作聲。

白容咬著牙道:“我說的是夜魅!你現在不過仗著它的加護,倘若一直這麽坐以待斃,便是夜魅劍也護不得你周全!”

水清仍是不說話,白容已經有些失去耐心,從袖中捧出一個發著光的爐子樣的東西,道:“你可知這是什麽?你以為夜魅在你體內便萬無一失嗎?這個屠香爐便可將神劍押入不讓它回到你體內。”

水清看了它一眼,默默馭出夜魅劍,那銀色的光芒在空中十分奪目耀眼。她望著它怔怔發呆,卻仍是一言不發。

“你真是沒救了!”白容忽然打開爐蓋,那劍在空中泠泠作響,仿佛在苦苦哀鳴。半晌終是難以應對,飛身被吸入爐中。

白容捧著爐子看了一會,抬眼萬分忌恨地盯著水清,看著她仍然清清冷冷淡然自若的樣子:“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麽每個人都喜歡你,穆大哥是,陸行簡是,蒼龍莫顏也是,連貝念青和秦慕飛都對你偏愛有加!你除了生得漂亮,到底哪點好!?夜魅擇你為主,這種況古絕今的機會謂你是天之嬌女都不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還在這裏裝出了一副脫塵出俗的樣子!你裝給誰看?你除了會尋找保護痛哭流涕,除了會逃避躲藏,你還會什麽?!!!同為宿主,你卻及不得沈晴晴十一!”

水清麵色微有動容,看著白容,張口動了動,終是低垂了睫羽,眼中塵煙俱灰。

白容又上前一步,推搡著她道:“穆大哥死了,陸行簡也死了,你還在這裏做什麽?你也去死好了!!”

水清給推得步步後退,卻沒有還手的意思。臨到崖際,白容一個猛力,她便飄飄搖落入空中。

那一刻,那被風吹起的衣篷四張開來,如同一隻翻飛著翅膀的白色蝴蝶,在空中緩緩墜落。白容最後一眼看到水清的時候,她閉上了眼睛,麵肌細膩潔淨如初生嬰童,臉上的表情卻疲憊得如同累了一世心思的老人。而一切一切,在她合眸的那一刻似乎如釋重負,一起隨著她墜落下去。

白容站在崖邊,看著那逐漸消失的白影怔怔發呆,捧著爐子的手輕輕抖著。

一個聲音不冷不熱地從後麵傳來:“不管用多麽慷慨激昂的說詞,一切還不是都是你計劃中的。何必兔死狐悲,露出那樣的表情。”

白容回頭,冷冷看著站在遠處的穀夢,有條不紊地收起屠香爐,道:“你又比我好得到哪裏去?一直跟著我們,若真有心要救,早就出現了!”說著,捋起自己的袖子,極用力一點一點地擦著“幻”字。不一會兒那胳膊便變得白晳無瑕,看不出有什麽字的痕跡。然後她甩甩袖子,準備離開。

穀夢又道:“我是不知道你主子打得什麽主意,不過你若想取而代之,怕有違你主子的意思吧?你雖然有辦法困住夜魅劍,但若想讓它認你為主,怕還少得這份能耐!”

“這就不勞煩你*心了……”白容鳳目流轉,看了看那崖邊,幽幽歎道,“更何況,這興許是她最好的結局。現在尚且這般模樣,若真捱到那時候,還不定會變什麽個什麽鬼樣子呢!”

她說罷轉過頭來,再不看穀夢一眼,駕馬絕塵而去。

穀夢冷冷地看著她的背影,右手下意識地在背後扯著自己左手的衣袖,那小臂上,一個“幻”字正熠熠閃光。

沈晴晴一巴掌乎上占希渝的臉,胸脯猶自因為激動而一起一伏:“那是我自小到大的好朋友,你如何能下這般狠手!”

占希渝輕輕摸著臉上的紅印,眼中帶著憐惜看向沈晴晴。她撲到他身上又打又咬,他隻是默默在受著,不發一言。她咬到他肩頭血跡滲出了衣服,看他猶自咬定忍受,隻是任她所為,忽地心頭無限委屈,跪地捂著臉大哭起來:“你騙我!你騙我!不是說好了隻為封印靈石,為何要傷害他!那地宮那麽髒,他連死都葬在那麽汙濁的地方!”

他這時方才緩緩跪下身,將她抱在懷中輕聲安撫:“我不傷他,他便要傷我。他要殺我時,又何曾顧慮到你我的情分。我們,都沒有選擇的權利。”看著懷中的她嚶嚶而泣,他將胳膊收緊,道:“下次莫要猶疑,若是你當日用淩霄吞了那靈石。他無所可圖,也不至於奪了靈石拚死相抗……”

她淚水盈盈抽嗒著,抬眼望向他:“那是夜魅的靈石,淩霄如何能去吞食……”

“可以的,那卷軸上記載著,雙劍靈石皆可相融。”他應道。

“吞了的靈石,難道還可以封印麽?”沈晴晴有些疑惑。

占希渝錯開與她對視地目光,停了一下然後說:“當然了。”

她悲傷地閉上眼睛:“那我不懂,真得不懂,水清為什麽不理解我。”

占希渝沒有回答他,隻是低下頭在淚水中吻住她,她眼角殘餘的淚水輕輕在臉頰劃過,心卻在這悲傷的甜蜜中辨不清方向,終於,將自己迷失在舌尖的輾轉纏綿之中了。

而白虎,深情的擁吻中眼睛並未閉合,一流轉的斜睨中顯出一道精光。他看著遠處麵無表情望向這裏的周錫堃,眼中若有所思。

沈晴晴悲傷過度,在白虎的軟言安慰之下方才沉沉睡去。他理了理衣衫,將門合攏,向蒼龍的屋中走去。

“你背著莫顏做這樣的事,莫非以為他看不出你的心思麽?”玄武從遠處走來,搖著扇子微微一笑。

“二哥。”占希渝看見玄武,臉上方顯出一絲輕鬆來,“我這麽做也是為了大哥好。他早晚要這麽做,隻是此刻為兒女私情所牽絆,一時拿不定主意罷了!這世上的人又有幾人知道,雙劍的靈石統共不過九顆,可若要讓一把劍覺醒卻要六顆之多。淩霄和夜魅的存在本來就是場生死博弈,倘使不占了先機,便要為另一宿主所吞噬。哥哥們想成大事,我們又有淩霄之主在身邊,何不抓緊時機成就一番事業?我再不想姑姑那樣亂七八糟的事情再分了哥哥們的心神。我倒不怕他看出來,隻怕他看不出來!”

玄武哂笑道:“三弟還是這一般直性子,一條心地為弟兄們著想。”他美目一轉,展

扇接住從樹上飄落的小花,“不過三弟待這姑娘也並非如表象之淡然,難道這裏麵就沒有私心在?”

占希渝麵上微紅,答得卻磊落:“她跟了我,我自然要護她周全。當日那蕭燼為了其妻趙晨歌去奪淩霄劍,如今我瞞她這些許事情助她奪靈石,說到底也是為了她好。女人畢竟是女人,有時候不需要知道太多事情。”

玄武盯著那細碎的小花看了一會兒,漫不經心地將目光掃向占希渝:“女人的心思可是玲瓏剔透得很,三弟莫要引火燒身,到有一日招她怨恨。”

占希渝笑著擺擺手:“怎麽會?隻可惜這兩次弄巧成拙,沒拿到靈石,反而助長了夜魅不少力量。接下來絕對不能再失手了。”

兩人再不多言,同去見蒼龍。

“呀,討厭啦!……”遙遙地聽見蒼龍房中傳出嬌笑聲,兩人對視一眼,也不以為意,推門而入,果然眼前活色生香。

蒼龍寬袍廣袖,半**上身,正以口咬下懷中阮夢醉口中的葡萄,身後蘇嫣然酥胸半露,軟趴趴地貼在蒼龍的背上,杏目微瀾,美豔得讓人驚心動魄。

“你們兩個怎麽才來啊!我現在開個會越來越沒有威信了。你們來得遲,我們三個隻好先玩一會兒,可別怪我們不帶你們玩啊!”莫顏一邊吃下蘇嫣然剝的桂圓,一邊笑著招呼兩人入座。

玄武麵不改色地淡笑著:“那不會。”

白虎臉紅了半邊,冷冷掃了蘇嫣然一眼,又壓下了目光對著蒼龍道:“大哥,對不住,這次……”

“哎哎,何必這麽垂頭喪氣,月兔這次都已經告訴我了。”莫顏不以為意地給兩人斟上酒。阮夢醉聽到蒼龍提到自己,眯起眼睛,露出一個乖巧又嫵媚的笑容。

他捧起一個杯子,斜倚在榻上,露出結實的胸肌,堪堪是誘人的男色:“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是小事。”他轉了轉杯中的酒,若無其事地問道:“你們說陸行簡那小子死了?死透了沒?”

玄武應道:“沒錯。‘影’之靈石也回到了宿主身邊,他應是死了無疑。”他話間有意避開水清的名字。

莫顏想了一會兒:“那個冒牌的‘幻’守護者,叫什麽來者?白容?她身份調查出來了嗎?”

“尚未。”玄武遲疑了一下,繼續道,“穀夢一路隨著他們,說那白容曾一路給夜魅宿主下極俱有依賴的軟毒,給她發現後試著用藥茶清過,倒也不甚嚴重。隻是她有什麽企圖卻不分明,如今隻知她奪了夜魅劍,了無音信。我已命她沿路追蹤,想來很快就會有消息。”

蒼龍麵上看不出表情,一口飲下杯中酒,又給自己斟滿:“那水清呢?”

玄武不說話,拿眼色看白虎,卻見白虎閉緊了嘴壓根兒不接茬兒。他喝下酒,覺得心頭辣辣得一熱,似乎平添了幾分膽量,這才緩緩道:“赤鬆嶺西,飛瀑崖。被白容推下山崖去了……”

莫顏拿酒的手一滯,眼神一凜,轉瞬又恢複如常,道:“這樣啊。”他停了停又說:“這丫頭不管是什麽來路,做事縝密細致,果決狠斷,倒真是有一手。”

白虎見蒼龍麵色如常,心頭一鬆,道:“那我們接下來該去哪裏?那卷軸上可有記載?”

蒼龍笑得光風霽月:“三弟何必如此心急。這次難得回來,多陪陪弟妹,想來她也得些日子好生養著了。三弟莫要整日想著打打殺殺這些腥晦東西,不妨培養些風雅的情致,和弟妹吟吟詩看看畫什麽的。”

占希渝給蒼龍一臉的春風和煦弄得摸不著頭腦,隻好道:“那我先行告退,大哥你好好休息吧。”

蒼龍一擺手:“你們都出去吧。”

蘇嫣然與阮夢醉見蒼龍麵無表情,知他沒了興致,雖不甘願,還是默默然退了出去。

惟有周錫堃站在原地不動,占希渝看見,也停了步子不明所以然。待得屋裏隻餘下三人。蒼龍懶洋洋地支著腦袋,閉目養神道:“錫堃,你還有什麽事?”

玄武道:“今晚我們有一場歌舞宴席,莫顏你可還記得?這事沒有影響你什麽興致吧?”

莫顏雙目一睜,眼中滲出冷涔涔的殺意,他嘴角一彎,笑道:“歌舞宴席哪裏比得這伶俐狠絕的白容姑娘有趣!我看今夜去刮下她幾層皮肉,瞧瞧這姑娘究竟長了什麽樣的膽子,方才是一件讓人有興致的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