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晴看見水清的時候,見她完好無損,甚至氣色尚比在地下墓室那次好了不少。她先是一怔,繼而滿是欣慰的笑容,快要哭出來似的上前要抱住水清。

水清目光淡然地看著沈晴晴向自己走近,身子一偏,卻躲過了沈晴晴的手臂,在她錯愕的眼光中麵無表情。沈晴晴一愣,繼而明白水清在為陸行簡的死怨恨她,臉上一紅,無精打采地垂下手來,無言地站在原地。

秦玄霜麵若清風,對水清笑道:“我們都很擔心你,找了你很久。晴晴尤其。”

水清浮起一絲微笑:“讓各位擔心了,我沒事。”說話間卻一眼也不看沈晴晴。

秦玄霜給水清斟上一杯茶,輕聲道:“玄霜這廂先與姑娘賠個罪。”

水清望向他的目光中笑而不語,聽他三言兩語解釋了和白容有關的事情。

“她自知一時衝動犯下大錯,雖然知道姑娘沒事,她卻也自責不已,躲起來再不敢見你,卻托我將夜魅劍奉完於水清姑娘。還請水清姑娘看在她曾一路盡心保護的情分上原諒她吧。”說罷,將屠香爐向前一推。

水清低下目光看著杯中一片片沉下去的茶葉,睫毛的投影在臉上層層分明,仿佛一張纖細的網。她不著痕跡地輕歎一聲:“事到如今總有許多無奈,我不僅不會怪她,反而要感謝她,我向來覺得這劍給了我極大的負擔。如今她將這收去,反倒讓我一身輕鬆。”她仰起臉,帶著清澈卻讓人心疼的微笑,“我很累,真得很累了,想要找個地方平靜生活。聽說公子在尋我,不過來告知我無礙,勿以為念。”

秦玄霜靜靜地打量著水清,不說話。隻見她緩緩地從袖中取出一個銀白色的銀球,道:“這是‘水’之靈石,我如今無心於此。還請秦公子尋得有緣之人擁有它吧。”

她說完,起身拂袖要走。

沈晴晴眼中一動,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終是動了動嘴,什麽也說不出。

秦玄霜突然道:“下麵不知什麽緣故來了不少士兵,可能有危險。水清姑娘還是不要急於走了。”

水清回頭一笑:“蕭將軍聽說我的事,擔心有人對雙劍之主動什麽歪念頭,因著蕭夫人淩霄守護者,是以有些緊張。我偶然見到他,便勸說他還是先探聽清楚再行動作,現在看到淩霄之主安然無恙,我便告訴他安心便是。秦公子不必擔心。”

秦玄霜眼中溫和依舊,勸道:“說來落陽宮還算個清靜之處,後院幾處房子雖然簡陋了些,隻要我吩咐下去,便不會有人來打擾。水清姑娘不妨暫且住下,別的玄霜雖不敢說,但安全還是敢保證的。如今局勢不定,隻怕還有不測。”

水清微微蹙眉,正想回絕,卻聽得一個蒼老有力的聲音:“清娃娃,留下陪我喝幾天酒嘛!我一個人可孤單得緊!”

“師傅?”水清看著門口剛剛踱進來的權勿用,臉上露出驚喜的微笑,思忖片刻便道,“也好。那就叨擾了。”

權勿用哈哈一樂,攬過水清出了門。

穀夢跟在水清身後出去。屋中轉眼隻留下秦玄霜和沈晴晴。他拿起水之靈石,眼中變幻莫測,神思深如溝壑,抬起頭時卻隻有清潤的笑意:“晴晴,這天下與靈石的有緣之人,除了她便隻有你了。水清姑娘隻是心結一時難解,但可見她心裏終是在乎你的。”

沈晴晴盯著那發亮的光石,鬱鬱不開懷。

水清坐在後園之中,院外幾顆柳樹飛絮飄得正歡暢,空氣裏像是飄著一團一團的棉花。她一口喝下杯中的酒,看著遠處的峰巒不說話。

背後那支試圖*縱一切的手,雖然不確定到底是誰,作什麽盤算。但是雙劍宿主中有一個勝出的話,一定會有新一步的動作吧?她相信自己這一步是走對了的。

“嘖嘖嘖嘖……”權勿用摸著胡子斜眼看著水清,“女娃長大了,有心事了?才子佳人,愛來愛去,當真是沒趣得緊。”

水清看著權勿用,輕

輕一笑:“心事是最好的下酒菜!若沒心事,哪有心情喝酒?再說師傅又憑什麽認定我是為情所苦?”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權勿用嘿嘿一樂,也給自己又倒滿了酒,配著小菜吃得開懷。

水清捧著杯子,眼神迷離:“微雲夫人和朱雀都為師傅爭風吃醋,我很好奇師傅喜歡的那個前任淩霄之主又是什麽樣的人?”

權勿用給這一個“下酒事”嗆到了嗓子眼裏,咳個不停,待停下已是滿麵通紅,一邊蹭著嘴一邊磕磕絆絆地說:“女人是世界上最麻煩的事!我一聽腦袋就疼!!”

水清歪著腦袋問:“那不說這個了。師傅婚否?”

權勿用一撇嘴:“我當然沒有。誰要跳這火坑裏了?”

“師傅你是雙劍的護法麽?”

“是個毛!”

“喝得這是什麽酒啊?”

“桂花醇。”

“你到底喜歡水碧哪裏?”

“哪裏都喜……”權勿用忽覺不對,想要打住的時候話已經說出口了。轉眼去瞧水清,已經帶著得逞的促狹勁笑眯眯地看著他。

她果然猜得不錯,貝念青畫中與自己麵貌相似的女子,傳說中的前任淩霄之主,是一個人――自己的姐姐水碧。但是這種感覺很怪異,盡管考慮到可能的時空差異,可是想到眼前可能當自己祖爺爺的權勿用居然和大不了自己幾歲的姐姐有著糾纏不清的過往,著實是一件讓人有點抽筋的事。

權勿用拿過酒罐,直接對著口猛灌了幾口,拍拍屁股道:“老子不跟你說了,有些日子沒見,你這女娃怎地變得如此滑頭!”說罷逃也似地奔走了。

水清哈哈一樂,喝了一口酒,搖搖頭暗自歎道:“看來古往今來酒都算不得好東西,生生當一個當年一個傾倒眾生的大帥哥變成了如今一個糟老頭……”

穀夢本來一直在旁邊靜靜地不出聲,聽得這話,忍不住笑了出來。抬眼一瞧,卻見沈晴晴欲言又止不遠不近地站著,神情楚楚可憐。她朝水清一努嘴:“你連我都肯原諒,甚至連白容也不責怪,卻惟獨不肯同她說話?”

水清眼神不動地自飲自酌,聲音不高不低恰能傳到沈晴晴耳裏:“既想自私地成全自己,又想得到別人的諒解,這個人,會不會太貪心了一點?”

遠處的沈晴晴臉色慘白,終是沒說什麽,默默地走了。

水清自在落陽宮後安定下著,倒果真是不問世事,悠閑自得。除了偶爾找權勿用喝喝酒,瞎聊一番,著實沒有別的什麽事情。沈晴晴帶著水靈石黯然回到四神幫。秦玄霜沒有阻攔,關於夜魅劍他見水清確是無意,便也不再多言。

轉眼三月有餘,早蟬微鳴,江湖中關於雙劍的傳言越來越具象起來。

四神幫的淩霄之主已經集到五顆靈石,隻餘最後一顆便可實現對夜魅的吞噬。而夜魅,講評書的人總會不屑地撇撇嘴,聽說那個宿主死啦,要麽就是重傷變傻了,總之是沒啥希望了!看來曆來都是淩霄劍占上風啊!

這樣的消息通過四通八達的渠道流入市井鄉裏,連孩童們都會拍著手唱兒歌:“挑寶劍,拿淩霄,斬了夜魅斬小妖。真命天子莫招搖,保命還需問赤妖!”

與此同時,西進掃除異族的蕭燼因其過於殘忍狠辣的行事作風備受詬病,而隨著他兵權越來越大,也不斷遭受皇帝的試探和疑懼。

對這些水清隻是置之一笑:狄四一顆,車旰羲一顆,趙晨歌一顆,她的一顆,沈晴晴自己的一顆。是為五顆。那麽,第六顆會是誰呢?她閉上眼睛任由山間的輕風拂過自己的麵頰,不管是誰,都不重要了。

五月中旬,朝廷傳來消息,大將蕭燼殺戮過重,恃寵而驕,削兵權。

六月,四神幫起兵,號天啟,從東南一隅起以勢不可擋之勢迅速向北部的京都金河攻去,朝廷將帥死傷慘重。

七月末,朝廷的兵力節節敗退,不得已重新啟用

蕭燼。蕭燼主動退卻七個重鎮,固守在金河六角延伸的城市,以峪江為天險,固守不攻。

直到這個消息放出的時候,水清方才斂了置身世外的姿態,對穀夢道:“我們該走了。”

穀夢扯出幾個包袱,極利落地跟在她身後:“早就準備好了。隻是我早先以為你當日借蕭燼的兵,便是確保秦玄霜不敢動你分毫。如何卻又要在亂世出現?”

水清伸了個懶腰:“縱然我再柔弱無能,無所倚仗,秦家公子也不會動我分毫的。我當日所求的,無非是今日今時蕭燼對我的信任。”

兩人行裝清簡,說走便半刻不留。水清頭未回轉,向著身後擺了擺手。

桂花樹下,影隨風動。

長身玉立的少年,風姿清雅,嘴角勾起完美的弧線。

憑著先前蕭燼所與的信物,水清與穀夢一路順利地抵至蕭燼的大營。落陽宮在京都金河之北,是以沿路尚未波及戰亂。兩人皆扮作男兒,再加上一身武藝,一路上也並不怎地波折。水清失了夜魅,複又重拾舊物,背上了弓箭。秦玄霜特地命人為水清特別打造了一張弓,大小張力切合她的手感,用起來十分順當。

水清站在蕭燼的大營之外,因一路快馬加鞭地趕路,鬢絲逸斜,顯得風塵仆仆。她發髻上束,混合著少女的柔美和少年的英氣,素顏烏發,看來十分利落清爽。她看著穀夢,道:“你若現在要走還來得及。”

穀夢鄭重以男子揖手式向水清一禮:“救命之恩,穀夢已還清聖主。今日穀夢若有悔意,便不隨姑娘來了。”

水清點頭一笑,再不多言。

一個身著鎧甲士兵的大步流星地走來,揚聲道:“將軍有請!!!!!!!!”

兩人理理衣襟,大步向前走去。

水清再度看見蕭燼時盡管心中已有準備,還是不禁吃了一驚,數月不見,他眼窩黑青,髭須淩亂,看來已有許久都不曾得到休息,惟有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仍然帶著無可動搖的威嚴和鋒芒。看見水清進來,蕭燼點了點頭,連笑意也擠不出,隻摒退了議事的將領,直奔主題:“倒是給水清姑娘說中了。狼子野心,果然藏不住了。”說話間眼中露出一絲疲憊。

水清眼光惋惜地看著蕭燼:“將軍該顧好自己身體才是,天下的平安還倚仗將軍您呢。”

蕭燼搖搖頭,盯著帳中的沙盤:“不瞞水清姑娘,如今看似兩方成對峙之勢,但莫顏的軍隊氣勢高漲,手下能人倍出。朝中的利益卻盤根錯節,互相猜忌,賢者難以啟用,門閥爭相傾軋。大勢難以扭轉,如今這般,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罷了。”他苦笑著,手指不停地扣擊在沙盤之上,道:“宛陽之地,郡守沈之約是個太平日子裏守成的官,若莫顏動,這裏怕是守不住。”

水清掃了一眼,眼光動了動,道:“宛陽邊界是忱牛山脈啊,地處中原,還是個不大不小的盆地,恰扼住了兩條運河的要道……”她皺著眉思索了一陣,“這裏若是給拿下,豈不是很麻煩……”

蕭燼看著水清,道:“你也看出來了?”

水清盯著那沙盤仔細思索:“那將軍為何不直接帶兵前去鎮守?”

蕭燼搖搖頭:“此處是通過京都的要道,若是讓開,怕他們一個直搗黃龍便滿盤皆輸了。前番朝中用兵不當,大將凋零,我也是無可奈何。”

水清想了一會兒:“將軍早前平定夷狄之時可有什麽人表現出眾,非常時期,越級擢升一些也是無妨的。”

蕭燼皺著眉頭:“當中有一人名為張蒲倒是行事果敢,頗有謀略,隻是殺性過重,尋常人難以控製。我此前皆因他犯下的幾樁事給皇上尋了由頭削了兵,也不敢輕易用他。”

張蒲?這名字好生耳熟。水清想了想,忽地悟道:哦,原來是西南聖地那一回的一個副官。她輕輕一笑,轉眼向向蕭燼:“我興許有個辦法可以試試,不知道將軍信不信得過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