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旰羲一路飛奔,紅衣如血,鬢發淩亂。一個士兵見她手提血劍,剛要喝住這個身份可疑的人,便眼睜睜看著她如鬼魅般從自己頭上躍過,紅影墜落之時,他脖頸的涼意未消,頭顱也打著轉隨即滾落在地。

抽劍橫掃,蒼龍又放倒一排人。阮夢醉紅紗撩繞,毒砂暗器無所不用其極,踩在腳下的屍骨越堆越高,火光中,死去的人麵目猙獰,保持著各種驚恐和怪異的表情。然而後續的兵馬還是源源不斷,任是兩人如何拚殺也衝不出一個缺口來。

車旰羲奔來的時候蒼龍正皺著眉頭尋找出路,他看著她紅衣如魅,殺氣騰騰,宛若一個赤血女修羅,忽然笑了出來。

阮夢醉殺紅了眼,看見蒼龍在笑,一肚子莫名其妙:“聖主,你笑什麽?可是找到法子了。”

莫顏搖搖頭,一臉無辜:“沒有啊,隻是突然發現旰羲的屁股還是翹得很漂亮的。”

阮夢醉一下子卡住,憤然一劍削掉衝到她跟前的一個兵士的腦袋。

蒼龍看了車旰羲一眼,兩人目光交匯,略點了一點頭。

“他呢?”他問。

她目光落在自己的劍上,那裏,殷紅的血滴尤緩緩滑下。

莫顏沒再說什麽,轉首放低了音量,但足夠三個人聽到:“向西門靠攏。”

“是。”阮夢醉與車旰羲應聲。

三人縱身而起,在空中停住的一刻,莫顏仰首看去。遙遙西樓之上,一個修拔的身影立如磐石。即使看不清麵目也能感受到鷹隼般的目光。他不屑地輕笑:“餘錦勝,偶爾你也能發揮點作用麽。就讓我看看,你還能玩出點什麽花樣。”

三人分開行動,各奔一方,分別引開一路追兵。阮夢醉不願和蒼龍分得太遠,尤不遠不近地一邊衝殺一邊向蒼龍張望。車旰羲卻頭都不回,一下子就跑得無影蹤。

“這個車旰羲,該不會逃命去了吧?”阮夢醉臉寫著滿滿的懷疑。

莫顏哈哈大笑:“難道我們就不是在逃命?”

兩人一路連逃帶殺,終是越來越近金河的西門。他們此行本是探看金河形勢以圖東山再起,事前已將金河外部布局摸個十之八九,知西門在諸門中雖貌似最高大,但城外布防卻是最薄弱的,最易突圍。此前本是秘密行事,不想誤打誤撞竟碰上了秦玄霜,才有了這一遭。

阮夢醉殺過來的時候,意外地看見車旰羲已經到了,並且尋了一個極隱蔽的落腳點,周圍的人一時也衝殺不著。這有點讓她鬱悶,而更讓她鬱悶的是:“車旰羲,你個蹄子還有心情去換個衣服!!!!!!!!!!!”

阮夢醉瞪著車旰羲玄黃色的衣袍,氣不打一處來。好哇,我們殺得累死累活,你得了空不來幫忙反而去換衣服,換毛衣服啊!

車旰羲白了她一眼沒吱聲。

蒼龍趕過來的時候阮夢醉突然明白過來,一下子傻了眼。原來蒼龍本身穿的就是玄黃色的袍子。她怒意更盛,好啊,你這是在搶功勞。她一個躍身攀到車旰羲身邊的欄杆上,尖聲道:“要迷惑對方,也合該我來做這個替身!我身量更高,也更像一些。”

車旰羲輕輕一笑:“你不後悔?”

阮夢醉感覺哪裏有些吃虧,也想了一圈也看不出哪裏還有破綻,硬生道:“不後悔。”車旰羲快速將玄黃外袍一卸,拋給阮夢醉。身上露出一身黑色夜行衣。

阮夢醉束起頭發輕盈落地,並肩而到的蒼龍看了阮夢醉一眼,笑而不語。阮夢醉正想說點什麽,突然一排弓箭漫天飛下,足足在她和蒼龍站的位置上掃下好幾排。她心下暗驚,見蒼龍已經快步附在牆根下向上突圍,也迅即擇了另一邊吸引城樓之上的注意力。

眼見阮夢醉和莫顏吸引了大半人的注意力,車旰羲反身向北樓而去快速尋著隱蔽的角落上攀,沿途刻意避開廝殺衝突,迅速躍上城樓。她勒死一個巡邏的兵士,卸下他的衣物,自己穿上。然後穩住心跳,大步向西樓奔去。

那個修長的身影就在眼前,她穩了穩心跳,壓低了頭跑過去。

“急報!!!北麵城樓有人躍牆逃出!”她故意弄粗的嗓音,半跪在餘錦勝麵前。

雖然下麵情形很緊急,但城上的攻擊布防還是有條不紊。餘錦勝緊抿

著嘴唇,一身烏黑的袍子,發髻高束,麵龐線條硬朗。他冷冷掃了車旰羲一眼:“哪個營的?”

車旰羲心知信口胡說必然會漏餡,手下暗暗握緊貼身的匕首。微微抬起頭:“屬下……”

餘錦勝隻見下方一雙異常清冽的眸子寒鋒光亮,就見那瘦小的身影如野獸般迅猛地撲來。他拔劍去刺,卻見那黑影隻作了個假勢,如蟬脫殼般將外衣脫了下來,人卻從側又持刀橫刺過來。

“不知死活!”餘錦勝冷哼一聲回劍一擋,飛起一腳,便將她一腳踢落在地上。

車旰羲被踢的正中心口,一側身,咳出幾口血來。

幾名兵士舉刀要砍下,他揮手止住。慢慢走上向,將劍豎起,向下一刺,隻聽她悶哼一聲,右手已被劍頭硬生生刺穿直釘入地。

“倒很有骨氣嘛。”餘錦勝冷冷一笑,又取過一名兵士的劍,居高臨下地指在這個女子的脖頸旁。月光下,車旰羲唇邊血跡斑斑,肌滑如玉,有著一種猙獰著的妖豔之美。

“哦,還是個女人。”餘錦勝不以為然地俯視著她,“最近烈字營的那幫兵老是躁動得厲害,看來今晚倒是能給他們送點新鮮貨。”

車旰羲冷冷仰視著餘錦勝,嘴角抹出一絲冷笑。忽然眼光低落,脖子便要衝著那劍鋒抹過去。

“想死可沒那麽容易。”餘錦勝劍迅即後撤。

車旰羲眼中黠光一閃,左手取出緊貼大腿的另一枚匕首,揮刀直刺向餘錦勝的心口。右手的劍柄定得死,她便讓被貫穿的右手直直從劍頭直接滑到劍柄處。

餘錦勝不料她絕狠至此,一個不防被她刺中。

月圓如盤,雲散星隱。

兩人在城頭靜靜對峙。

“怎麽不刺下去?”餘錦勝眯著眼睛看著她。

“命令打開城門,放他們出去。”車旰羲盯著他,“我便不殺你。”

餘錦勝緩緩道:“你以為我會是怕死之徒?更何況就算他們出去,你也絕然沒有逃出去的可能。”

車旰羲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怕死,隻怕你死了就沒人去給秦玄霜收屍了。”

餘錦勝眼中寒光一動:“想嚇我?”

車旰羲一笑,表情懶洋洋的,好像在說著什麽不痛不癢的話:“你覺得我們三個在這裏,會放秦玄霜大搖大擺地離開麽?你知道你弟弟不會武功的吧,若是自己跑腿腳倒快些,可惜他是個多情種,總放不下沈晴晴,所以興許就有個什麽意外啊。刀劍無眼,被隨便刺了幾刀也不好說。”

見餘錦勝的眼光在漸漸收緊,她又接著道:“沈晴晴雖為淩霄之主,卻難駕馭靈石,大病初愈。不曉得餘大將軍你對她的劍術有幾分信心呢?”她笑得如狡猾的狐狸,故作失色道:“啊!差點忘了。秦公子還中了我的一種毒,若是血沒流幹淨,毒發也夠他死得透透的了!我是不知道餘大將軍你和秦公子的兄弟情誼有幾分,但總歸死了,就沒法跟落陽宮的易水宮主和秦慕飛前輩交差了吧?”

“你的話還真是多。”餘錦勝看著她,眼若寒冰。

車旰羲笑了笑:“你的時間就是秦玄霜的時間,不若早作決定。”

餘錦勝恨恨地咬咬牙,大聲道:“停手!”他掃視著傳令兵:“開門,放他們出去!”他看著慢慢鬆下匕首的車旰羲,道:“不若想想你自己的後路吧!”

車旰羲燦然一笑:“不勞將軍擔心。”說著左手回身一削,就將自己被貫穿的右手生生剁了下來!在餘錦勝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抱著殘臂,一個縱身從城樓上直接跳了下去。

餘錦勝愣愣地看著那隻纖細柔美的斷腕,尚在劍之上滴著血,突然一笑:“有意思。”

奔湧而出的血像一朵盛開的曼陀蘿,在秦玄霜月白的袍子上蔓延。

沈晴晴恍惚想起來落陽宮那一次,他擋在她身前,箭羽直沒入他的胸。那時候他也是一身月白的袍子,胸前尤掛著大婚的紅花,滑稽極了。他徑直落入水中,像一隻胸前點朱的優雅白鶴。

為什麽,為什麽每一次他都能這樣義無返顧地擋在她身前呢?他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怎麽能一而再地被刺入,還能對她微笑?

恐怕都是她不好,老是叫他“死木魚”,大

概叫久了就真晦氣,她要是知道這樣會害死他,她就不叫了。

早知道這樣她就也溫柔點,叫他“玄霜”,她好像從來都沒有叫過他的名字呢。玄霜,玄霜,千年的冰霜,冰冷至極,但叫起來其實是這樣溫柔的語調。

可是他到底是喜歡她哪一點?她摸著他朗如明月的側臉,即便血色在不可遏止地褪去,但仍然清秀美好,誘人心魄。她看得發了呆,想了又想,竟想不出自己哪一點值得他這樣努力。她越想越是絕望,為了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自己,眼前的這個家夥白白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真可笑,真可笑。她在仰天大笑中淚如雨下。秦玄霜你這個呆子,你這個呆子!她不顧路人驚異的眼光,又是哭又是笑。

若有來世……

她低下頭,在他耳畔輕輕道:“若有……”

“晴晴,她走遠了嗎?”

呃?

沈晴晴一呆,懷疑自己聽錯了。她低下頭看見懷裏的秦玄霜睜開一隻眼睛尤四轉著打量,一邊謹慎嚴肅又活潑地衝她笑:“走遠了嗎?走遠了嗎?”

確認無事後,他一個打滾坐起來,摸著自己胸口長舒一口氣,歎道:“啊喲,我真怕騙不過她。車姑娘是個相當精明的人啊。哈哈,不過我更聰明,晴晴,嚇到你了吧?你看我這裏其實裝了個血袋……”他一邊說一邊興致勃勃地演示自己的機關和戲法,全然沒注意到已經石化了的沈晴晴。

一對去而複返的老夫妻走過,老頭對著老太太說:“哎喲,你看我早說了是騙錢的啦!你看那小姑娘哭那麽大嗓門,專門騙你這善人的!瞧那小夥子,這不是活蹦亂跳挺精神的麽?一看就是合謀。快去把你剛剛丟過去那個銅板撿回來”

老太太顫巍巍道:“啊喲,我不敢。兩個小騙子要是打我怎麽辦?現在的小孩子這麽小就會騙人了……真是太可怕了……”

“晴晴,晴晴?”秦玄霜伸手在沈晴晴麵前晃了兩晃。

“死木魚!!!!!!!!!!!!!!!!!!!!!”沈晴晴大吼。

秦玄霜給嚇了一跳,怯怯道:“怎麽了?……”

沈晴晴瞪著他,放低聲音道:“真得沒事了?”

秦玄霜笑道:“真得沒事啊。”

沈晴晴狐疑道:“那吞藥也是假裝的?”

秦玄霜一頓,笑著點了點頭:“當然了,把你也騙過去了是不是?”但見她一臉怒容,趕緊做痛心疾首狀。

沈晴晴鬆了口氣,淡淡地帶著哭腔道:“以後,以後不能這樣嚇我了。”

秦玄霜一愣,伸出一隻手去擦拭沈晴晴的眼淚。另一隻手在襟前扭抓著自己的衣服,深陷入腹。聲音卻輕鬆又溫暖:“嗯,再也不會了。”

皇宮中六月雪的花季已經快要過去了,一朵一朵在無知無覺中慢慢褪卻。雪白謝幕,蔥蔥葉子又密密匝匝地顯露出來。

秋意漸起,天,又涼了。

沈晴晴歇了兩日,精神方才好些。車旰羲說的對,她確實難以控製所有的靈石,尤其是水清的那顆,性屬陰寒,與淩霄劍相克。光潔彌白的靈石似在時時提醒她,她並非它真正的主人。

水清啊水清,你真得死了嗎?

“晴晴。”沈晴晴回頭,看見秦玄霜一身墨藍色錦雲半袖袍,站在白玉欄杆的七曲橋頭看著她笑。

“嗯?……”她含糊地應對著,總覺得那一夜大亂之後,就感覺怪怪的。仿佛跟秦玄霜之間有什麽不同了。

他左探右望,鬼鬼祟祟,然後溜到她跟前:“大哥看我看得好嚴,好不容易尋得個空子。走吧,咱們溜出去。”

“溜出去?”沈晴晴詫異道,這才發現秦玄霜背上背了個碩大的包袱,裏麵哐啷哐啷地響作一團,看來不是裝了不少銀子就是裝了不少珠寶。再瞧著秦玄霜一臉呆呆的憨樣,她恍惚覺得又看到那個傻不兮兮的秦木雨,而非今日精明莫測的帝國新君。

見沈晴晴看著他發呆,他笑著搖搖她:“別猶豫了,我也悶壞了。”說著牽過她的手就向華容門奔去。

她心頭有一絲說不清的感覺,但轉念一想,確實,皇宮還是太不適合她了,便推開那絲奇怪的感覺,笑吟吟地反握住他的手。

(本章完)